第14章 ☆、身世(上)

“我……”連庭愣了下,他想說不是的,是她想多了,可是話到了嘴邊,不知為什麽就是說不出來。

今竹淡淡道:“承認吧,等不及或許是原因之一,但絕不是主要原因。你就是不屑于後宮争鬥,你不想跟其他侍君一樣,耗盡一生去争寵。為了那幾分帝王真心,争的你死我活。”

“你也不想做個普通宮侍,因為宮侍是奴才,侍衛卻是臣子,是有官職在身的。你有一顆建功立業的心,對嗎?盡管這聽起來匪夷所思。”

“并且,你的目标應該不止于此吧?沒準兒還想像母親那樣當個将軍,對吧?”

連庭再度沉默,他以前從未想過今竹所說的這些,如今被點破,他才開始反思自己。

許久後,連庭才緩緩開口:“二姐,你的确很了解我,比我自己還要了解我自己,但你只說對了一半。”

“哦?”今竹挑眉。

“我不是為了建功立業,名利與榮耀那些,我不需要。我所做的一切只是為了陛下……”

後宮侍君和宮侍有那麽多人,而且個頂個兒的好看。他如果成為其中一員,哪裏來的自信可以引起陛下的注意呢?

可是侍衛不一樣,侍衛中只有他一個男人,這份與衆不同足夠換來陛下多看兩眼。

而且他很喜歡侍衛這個職責,這樣他就可以保護陛下了,盡管一個男人要保護女人,聽上去似乎很可笑。

“無論我想做侍衛也好,想當将軍也罷,我終歸是想讓自己變得足夠強大,強大到可以站在陛下身邊。”

因為他內心隐隐地有個更加瘋狂的念頭——他不僅要陛下的愛,他還癡心妄想地想要陛下唯一的愛。他無法容忍與其他男人一起共同服侍陛下。若是真入了後宮,他怕自己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事情來。

連庭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想,即便是在普通百姓家,妻主納幾個小妾,也是再尋常不過的事。

善妒乃是大忌。

連庭嘆了口氣,終究還是沒有多言。罷了,這種事情想想就算了,何必讓二姐看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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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種想法倒是不多見。”今竹喃喃道。

何止不多見,今竹覺得自家弟弟簡直就是怪胎,他為什麽覺得要足夠強大才可以站到陛下身邊?難道不是小鳥依人溫柔體貼會更惹人喜愛嗎?

這姐弟二人雖然誰也說服不了誰,但好在他們懂得互相尊重,所以今竹果斷地換了一個話題,笑道:“說起來,你好像還沒告訴過我,你到底何時對陛下動的心?”

“什麽時候動心的其實我也記不清了。”連庭一頓,緩緩道,“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的名字是陛下取的?”

“哦?”今竹來了興趣,“所以這就是你被母親收養後,堅決不肯改名的原因?”

連庭臉色微紅,點了點頭,慢慢回憶起他和夏汐寧的初遇。

連庭的父親是青樓男子,母親卻出身書香門第,二人私定終身,母親執意要娶父親,外祖不允,嫌她敗壞門風,将她趕出家門。

她用所有的積蓄為心上人贖了身,二人在城郊的一個小村落裏,過上了女耕男織的生活。剛開始的确濃情蜜意了一段時間,可惜好景不長。

當激情漸漸褪去,愛情的甜蜜終究還是被生活的困苦消磨幹淨了。連庭的母親開始抱怨,她說正是因為對方,她才會無家可歸,是對方害的她不能像以前一樣過養尊處優的生活。

她恨對方,連帶着也開始恨連庭。

二人開始爆發激烈的争吵,然後就是接二連三的家暴,後來連庭的父親終于忍受不了,直言道早知如此他還不如繼續在青樓待下去,他之前的另一位客人這時又對他伸出援助之手,他便連夜逃離了連庭的母親。

那時連庭還不到五歲。

驟然間失去父親,他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便只會沒日沒夜地哭。

換來的卻只是母親的怒罵和毆打。

這時外公又派人來尋母親,準她回家,但前提是不能帶着連庭這個小拖油瓶。

連庭的母親幾乎是欣喜若狂地丢下了他。

然後五歲的連庭就成了沒人要的小可憐,陪着他的只有他出生起就一直住着的茅草屋。

他靠着挖野菜和街坊鄰居偶爾的施舍度日。

可是很快那座茅草屋也守不住了,幾個小混混霸占了他的家,将他趕出家門。村民無一人敢為他出頭。

連庭穿着一身破了好幾個洞的麻衣,走了十幾裏山路,來到京城,成了一名小乞丐。

一直到七歲為止,兩年的時間,他看盡了人間冷暖,世間險惡。

沒有人會因為他年紀小便心生同情,他們只會因為他年紀小,所以變本加厲地欺負他。

調皮的小孩子會踢翻他用來乞讨的破碗,成年的乞丐會搶奪他好不容易從垃圾堆裏撿來的食物。

他從未吃飽過一頓飯。

偶爾有好心人施舍,也是滿臉高高在上的樣子,腰都不肯彎一下,像是喂狗一樣直接把饅頭扔在地下。

連庭會一邊道謝一邊毫不猶豫地爬過去撿起來,連灰帶泥吃得渣都不剩。

骨氣?骨氣又不能讓人吃飽飯。

就是在那種情況下,他遇見了夏汐寧。

九歲的女孩子,穿着藕粉色百褶曳地裙,白白嫩嫩的仿佛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公主。

她也的确是公主。

然而原本該高高在上的公主,卻彎下腰牽起了他那雙肮髒的手,并且親手用帕子細心地為他擦幹淨。

還帶他去附近的一家飯館,買了兩大屜還冒着熱氣的包子,還有豆漿。

連庭秉持着“沒毒就吃,有毒做個飽死鬼也不虧”的原則,胡吃海塞了一頓,那是他這輩子吃過的最好吃的包子了。

最後夏汐寧牽着他的手,将他一路帶到了一家名為“清溪書院”的大門前,道:“你以後就安心在這裏讀書,錢的問題我會負責的。”

連庭仿佛被從天而降的餡餅砸中,可內心又不相信真的有人會如此好心,于是他抿唇,問道:“你需要我用什麽來交換?”

夏汐寧噗嗤一聲笑了,說不需要他交換。

她似乎覺得這小孩挺有意思,于是揉揉他的腦袋,問他叫什麽名字。

名字?連庭曾經的名字是母親取的,跟着母親姓。可是母親都已經不要他,不認他了。他也不想再要那個名字。

這兩年來,也從來沒有人叫他的名字,他們叫他臭要飯的,叫他小乞丐。

所以此時突然被人問到名字,他有些迷茫,搖了搖頭說:“我沒有名字。”

夏汐寧頓了下,連庭發誓那一刻他在對方眼中看到了明顯的心疼。

然後夏汐寧說:“那我幫你取個名字吧。”

不過九歲的孩子,就算讀了不少書,可起名的水平也實在有限。

她擡頭望了望四周,遠處幾座長亭相連,在泛着霧氣的山腳下,若隐若現。

“有了,不如你就叫連亭吧。”

連庭講完這個故事,拉回思緒,無奈地搖了搖頭道:“很久以後我才知道,陛下當初所說的應該是長亭的‘亭’字。”

可那時的他不懂,他不識字,夫子問他名字,他便說了,可問他是哪個字,他便只能迷茫地搖頭。

于是夫子就随意寫了一個,他就成了“連庭”。

今竹聽完咋舌不已:“我倒沒想到還有這麽一段淵源。”

說罷又有些心疼:“你小時候受了好多苦,怎麽這些年都不告訴我們呢?”

“反正都過去了,不重要了。再說你們也沒問啊。”連庭道。

“那後來呢?”今竹追問道。

後來連庭便留在清溪書院讀書,他才知道,這家書院是夏汐寧出錢所建,書院裏的孩子也都是跟他一樣的孤兒,他們有男有女,全都是被夏汐寧所救的。

“公主真是個好人。”

“我從來沒想過身為男子竟然也可以來書院讀書。”

夫子和同窗們經常這樣感慨。

所有人都對夏汐寧充滿感激,連庭自然也不例外。

但不同的是,很多人都漸漸地習慣了夏汐寧的幫助,越來越理所當然,他們會嫌棄書院的飯菜不好吃,會抱怨夫子管教他們太嚴厲。

連庭這個曾經生活過得最艱難的人卻不會,他感覺如今的每一天都像是神仙過的日子,飯菜明明比垃圾堆裏撿來的東西好吃不知道多少倍。夫子雖然經常用戒尺打他們,但每次打完都會細心地幫他們擦藥。

連庭不知道自己做什麽才能回報那位好心的公主,只能拼了命的讀書,他很快成為了書院中文采最出衆的學生,頗受夫子青睐。

連庭在書院呆了六年,直到他十三歲那年,夏汐寧登基,少年天子,上有兩位虎視眈眈的皇姐,下有一群牆頭草随風倒的朝臣。

最開始,這個皇位夏汐寧坐得并不安穩。

她幾次遭遇暗殺,險些喪命。

消息傳出後,連庭急得幾夜沒合眼。

也正是那一年的科舉,書院中的學子大放異彩,進士共一百二十餘人,其中有三十多人皆出身清溪書院。

前三甲更是被清溪書院包攬。

這些人很快得到夏汐寧的重用,朝堂也終于有了她自己的勢力。

而連庭卻終于意識到,他幫不了夏汐寧,學得再好又能怎樣?他身為男子,又不能去參加科舉。

而且夫子可能是覺得對于男子而言,他已經學得足夠多了,逐漸地也不再多管他,對他越來越和顏悅色。

他已經看到了自己未來的命運,就像是書院的其他男子一樣,再等幾年,夫子就會挑個好人家,做主将他們嫁出去。

他也聽其他男子談論過未來的妻主,不知為何,他們那既期待又嬌羞的目光,莫名讓他不舒服。

連庭很明确地知道自己不想要那樣的未來,可他到底想要什麽呢?他自己也很迷茫。

作者有話要說: 我終于把連庭的故事寫出來了!原本想一筆帶過的,沒想到越寫越長,一章居然沒交代完,好吧,下一章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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