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指點

“字數不宜太少,也不宜太多,六百字到七百字之間最佳。”

“平仄對仗尤為重要,你這一點需要用心,看得出來文中主張是在了,但平仄卻有些混亂,也是,之前讀書的時候,你作詩也不太行,得多練練。”

“還有這裏,話過于直白,雖說錦繡文章風花雪月不行,但科舉畢竟是科舉,不說通篇引經據典文采斐然,但至少也不該這般淺白。”

“待會兒你走的時候,把我屋裏頭那幾本書拿去,多讀,多看,最好能通讀背誦。”

“雖然明面上說科舉只考四書五經,但多看一本書都是好的。”

“難得才過了半年功夫,四書五經你倒是已經能夠熟讀背誦了,這一點從你的文章內就看得出來,光是這一點,你就比竹兒強多了。”

“但也萬不可驕傲自滿,這只是下場最起碼的要求,能背了也不能放下書本,每日讀,每日看,每日背,将讀書變得跟吃飯睡覺一樣熟練才行。”

“有一點尤為重要,文章中切不可亵渎聖人,這一點切記切記……”

說到最後,文先生特意點出來這一點。

這倒是讓蘇鳳章驚訝了一下,因為他知道規矩,雖說他對聖人并無好感,也不推崇,心底并無多少尊敬,但在文中卻無亵渎之言。

大約是他驚訝的臉色太過明顯,文先生瞧了他一眼,撫着自己的長須道:“為師雖然一輩子只是個舉人,但教書多年,有些東西還是能看出來的。”

蘇鳳章不敢小觑,連忙說道:“是學生的錯。”

文先生笑一下,搖頭說道:“何錯之有,多少文人墨客骨子裏頭不喜聖人,但你要走科舉這條路,即使不喜也得藏着,等哪一日你位及人臣,便知道其中厲害了。”

蘇鳳章琢磨了一下就懂了,你若是只想當個放蕩不羁的詩人,那沒有人會管你,但政治卻不同,朝廷靠儒家執掌天下,那聖人必定是金身不破的。

“學生記住了,多謝先生教誨。”蘇鳳章心生感激,作為傳統文人,文先生能說出這番話來實屬不易,對他也算是掏心掏肺了。

文先生點了點頭,又開始點評他的時文,兩人一直聊了近兩個時辰,最後送蘇鳳章出門的時候,文先生打包了一大堆書讓他帶上。

蘇鳳章從文家告辭離開,手中的月餅沒了,多了一堆更重的書。

才剛走出門,就聽見一個聲音壓低喊道:“小鳳兒,這兒,這兒。”

蘇鳳章轉頭一看就笑了,卻是文竹躲在巷子口探頭探腦,一副神神秘秘的樣子。

“你這是做什麽呢,這不是你家門口嗎,怎麽弄的跟做賊似的?”

“哎,還不是因為你。”文竹苦惱的很,“自從你用心讀書,你那先生看我就更加不順眼了,要不是惜命,他估計都要去死一死,看能不能刺激我奮起苦讀。”

“瞎說什麽呢,我先生還不是你爹。”蘇鳳章笑着說道。

文竹伸手幫他拿了一部分書,嘆了口氣說道:“這要不是親爹,我都要……”

“哎,你說他怎麽就不死心呢,我真不是讀書的料啊,要不我還是早些成親,給他生十個八個孫子,讓他好好培養,你說這主意怎麽樣?”

“挺好的,就是你未來的媳婦得辛苦了。”蘇鳳章打趣道。

文竹還在吐槽老爹:“你看看他,你送月餅過來抓着都被訓了兩個時辰,這還不算,回禮都是書,就沒見過他這樣的人,恨不得全天下都是讀書人。”

蘇鳳章倒是為自家先生說道:“能被先生指點我求之不得。”

文竹嘆了口氣:“小鳳兒,你也變了,自從開始讀書,你已經不是我的小鳳兒了。”

“我說的是實話,別人想買這書都買不到,先生實在大方。”蘇鳳章笑道。

文竹更加無奈了:“得得得,現在你們倆才是一國的,哎。”

蘇鳳章有心勸他,還說了一句:“小竹子,以前是我不懂事,拉着你一起胡玩,但自從爹和大哥過世,我才知道男兒在世,總得有些擔當,不然蘇家又能靠誰。”

文竹也知道這是實話,但他磨蹭了一下,道:“道理是這道理,但我就不是那塊料。”

“算了,不提這個,小鳳兒,你也好久沒來縣城了,要不要去問仙樓坐坐?”文竹熱情的邀請,“他們最近出了新菜,聽說味道秒的很。”

問仙樓是湖山縣數一數二的酒樓,也是文人最喜歡聚集的地方。

蘇鳳章連忙說道:“我現在不合适去,再說我二叔還在城門口等着,再不去的話他怕是要等急了。”

文竹拍了一下自己腦袋,罵道:“瞧我這豬腦子,都忘了這事兒了。”

“你等會兒。”文竹把手裏頭的書往他手中一塞,跑了。

蘇鳳章沒來得及阻攔看着他跑遠了,只能在原地等他回來。

“呦,這不是蘇鳳章那小子嗎?”一個有點公鴨嗓的聲音傳來。

蘇鳳章順着聲音望過去,卻見是四個學子打扮的年輕人,年紀估摸着都是二十上下,說話的那個看着最年輕,跟他年齡相仿。

四個人手中都拿着折扇,如果不是長得歪瓜裂棗的話,倒是有幾分風度翩翩。

說話間那四個人已經走到他跟前,“還真是,幾個月不見,你怎麽黑了這麽多,不會是天天下地種田了吧,啧啧啧,沒想到啊沒想到,你蘇鳳章也有這一日。”

這話就誇張了,秋收時節蘇鳳章是黑了一些,但黑的不多,根本就不明顯。

蘇鳳章眯了眯眼睛,倒是想起來這四個人是誰了。

文先生開私塾自然不可能只收他一個人,眼前這四個人勉強能算是他的同窗,不過他們不是富商子弟就是附近村落的,兩派人玩不來。

或者說,是他們單方面看不慣蘇鳳章,覺得他仗着個當小典吏的親爹就橫行無忌。

尤其是打頭這個少年,他是附近大地主的孫子,跟蘇鳳章一樣不愛讀書,偏偏文竹不樂意帶着他玩,每次只跟蘇鳳章好,弄得他心中十分不滿。

蘇家出事的時候,孫耀祖就有些幸災樂禍,這會兒瞧見蘇鳳章可不就上前來挑釁。

“蘇二,你怎麽來城裏了,你就肚子裏那點墨水,還有臉來見文先生?”孫耀祖笑道。

蘇鳳章倒是沒把他的挑釁看在眼中,只是淡淡說道:“你有事兒?”

他越是風輕雲淡,孫耀祖越是惱怒,尤其是蘇鳳章往那兒一站,明明穿着粗布衣裳卻茂林修竹,直接把他給比下去了,讓他更加羞惱。

“裝模作樣。”孫耀祖冷哼一聲,上上下下把他看了兩眼,道,“你看看你現在還像是個讀書人嗎,跟鄉下種地的有什麽兩樣?”

“要大門闾,積德累善;是好子弟,耕田讀書,蘇家原本就是耕讀之家,我像個種地的有什麽不好。”蘇鳳章淡淡說道。

孫耀祖也是個不學好的,這話也聽的似懂非懂,還是他身後的人低聲解釋了兩句才明白。

明白了,孫耀祖卻更惱:“說得比唱的好聽,衣食足而知榮辱,倉廪實而知禮節,你家都快吃不飽了,還讀什麽書,一心一意種田去吧。”

“有這個功夫來文先生這兒,還不如多種幾塊地,哎呦,我都忘了,你家似乎也沒幾畝地,不如這樣,看在我們以前是同窗的份上,你來租,每年只要交七成租就行了。”

“你确定要七成租?”蘇鳳章不但沒有羞惱,反倒是好聲好氣的問道。

孫耀祖哈哈笑道:“怎麽,你要租幾畝地?”

蘇鳳章卻笑了:“大周律例明文規定,民間農田租賃,地主至多占六成,你家卻要其七成租,這豈不是明目張膽的貪贓枉法?”

“放你的狗屁,六成那是西北邊境的規定,咱們這可是江南。”

江南地區産量大戶,田少人多,別說七成租,就是八成剩餘的部分也不少了,有的是田少的農戶來租,所以孫耀祖才敢這般嚣張的說。

蘇鳳章卻朗聲說道:“我倒是從未聽過一本大周律例,還要分南北的。”

“不如咱們一道兒去衙門問問,看看他們是怎麽說的?”

孫耀祖的臉色一下子變了,田租這事兒屬于民不舉官不究的事情,反正雙方都有好處,但這事兒卻不能攤到明面上來說。

大周皇帝是農戶出生,對于前朝末年地主大肆圈地,高額收租的情況百般不滿,以至于大周律法對農民也十分偏愛,反倒是地主階級受制偏多。

不過幾代皇帝過去,漸漸的田租又在上升,只要你不鬧大,你情我願的事官府也不會官。

“你,你污蔑人,就你這樣也算讀書人?”孫耀祖氣急敗壞。

“蓋士人讀書,第一要有志,第二要有識,第三要有恒。有志則斷不甘為下流;有識則知學問無盡,不敢以一得自足,如河伯之觀海,如井蛙之窺天,皆無識者也;有恒則斷無不成之事。此三者缺一不可。”

蘇鳳章對着孫耀祖笑了一下,轉身走向朝着這邊跑過來的文竹。

孫耀祖氣得臉頰通紅,怒道:“他這是什麽意思?”

他身後的學子扇了扇涼風,道:“大約是在罵你井底之蛙,誇他自己是成大事者。”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