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原來是她!仝則這陣子忙于大筆訂單,幾乎忘了隔壁的胭脂鋪子,此時回想起來,那位周掌櫃俏麗又冷若冰霜的臉立時浮現眼前,不過轉瞬他已開始思考另一件事。
“你說殺人嫁禍?殺的不是周大小姐,而是她的愛人,那麽她的愛人眼下應該和她在一起了?”
游恒擡了下眉,做出一個意味深長的表情,“她離家出走就是為和那人在一起,據說她才把人接來不久,說不準很快就會離開京都——這是那位周大爺原話,所以要趕在這個時候先下手為強,就算不弄出人命,也要弄個不算輕的傷出來,總之嫁禍才是後面的重頭戲。”
什麽戀情,這麽不容于家族,莫非是身份地位不匹配?仝則暗忖着,忽然間重點落在才接來不久幾個字上頭,他驀地擡眼,“周大小姐的愛人,是個女子對不對?名叫玉華?”
游恒素來缺乏表情的臉上終于起了點波瀾,“這你都知道?我還預備着最後再說,讓你吃一驚呢。別說我聽見這話,當時差點從房檐子上掉下來,驚世駭俗,太驚世駭俗了……”
仝則沒搭理邊上一驚一乍的人,只問,“他們打算什麽時候下手?”
“明天夜裏,我聽得真真的。”游恒一頓,“你想阻止?幹脆我明天晚飯後就埋伏在她們家院子裏,保管一抓一個準。”
仝則這會兒對他的自信倒是頗感欣慰,點點頭道,“我和你一起,不過我在明處,你在暗處。明晚我會去拜訪那位周小姐。”
誰知算盤打得挺好,結果卻被人家先行一步。
第二天晌午,店裏來了位年輕女子,說是隔壁胭脂鋪子的,指名要見掌櫃佟先生。
仝則出來會客時,見她身穿鵝黃比甲,素白棉紗裙子,頭上沒有金釵銀環裝點,可那一張臉就足以吸引人移不開眼去。
明眸皓齒,膚色剔透無暇,最動人是略帶羞澀的神情,透着三分局促,七分不安,可看見仝則的一刻,嘴角揚起微微露齒一笑,剎那間燦爛如夏花盛放,而她本人對自己的美像是全無感知,半點沒有美人常見的矯揉造作之态。
眼波流轉間,純真中流露出少許嬌憨,如果這就是周掌櫃的愛人,玉華姑娘的話,仝則情不自禁在心底贊了一聲,周大小姐真好眼光。
相互見禮客套兩句,那女子開口,聲音不清脆,反而有些低沉沙啞,“冒昧來訪,是因為早前佟掌櫃和我家小姐談過合作,小姐前些日子家中有事,沒顧得及這樁事,怠慢了您一番好意,我先替她跟您陪個不是。”
說完起身福了一福,仝則忙還禮,“別這麽說,也是我這陣子忙得焦頭爛額,沒親自去拜會,周掌櫃那頭沒生鄙人的氣就好,請問姑娘您怎麽稱呼?”
“我姓良,良辰美景的良,您叫我玉華就是了。”她笑道,“您大人有大量,倒沒計較我們趁熱凫上水來。我家小姐性子是有些孤拐,真要多謝佟掌櫃海涵。既是這樣,不如趁今天咱們把那天的話再細細聊一聊。我家小姐的意思很明白,分賬全聽您的,我們只要三成也使得。您也瞧見了,現如今開店撐門面,真不是那麽容易的,何況我們女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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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我懂,也一直佩服貴號周掌櫃的魄力,其實很多事貴在堅持,且貴號的貨源都極好。”仝則話音一轉,“不過這事還須和周掌櫃好好合計,争得她同意,咱們兩下裏再簽個字據也就是了。至于分賬,玉華姑娘可以放心,佟某人并非奸商。”
玉華含笑聽着,連連點頭,卻略猶豫了一下才說,“就只是她脾氣不大好,請佟掌櫃千萬別和她計較。”
三句話不離回護愛人,那份腼腆的情義是藏都藏不住。
仝則說好,“這樣吧,我這會兒還有幾個活兒要趕出來,等晚上飯罷,我再登門叨擾,也請玉華姑娘和貴號周掌櫃先知會一聲。”
玉華忙應下,道了幾回謝才轉身去了。
到了晚晌,仝則自不指望周小姐能招待他一頓飯,于是先填飽肚子,才慢悠悠過隔壁串門,臨去時和游恒商定好,只等那刺客露頭,便一舉拿下,務必要讓他吐露出幕後主使之人。
會面和想象差不多,周妩娘不大情願,尤其是看着玉華端茶倒水,待客殷勤周到,臉色便愈發有些晦暗不明。
“你坐下,這裏不用你伺候。”她拽了拽玉華的袖口,語氣裏充溢着一種霸道的溫柔。
玉華回眸笑笑,很聽話地落座,“我習慣了,總是改不了的。”
“別亂說,什麽習慣不習慣的。”周妩娘不滿地瞥她一眼。
玉華卻似沒看見,轉頭對仝則含笑解釋道,“我原是伺候小姐的丫頭,小姐給我體面,帶我出來見世面,如今鋪子裏很多事也交給我打理。只是今天确是自作主張了,還請佟掌櫃原諒。”
“你不是丫頭,”周妩娘輕叱道,“你是我……”
玉華忽然咳嗽一聲,“姑娘快說正事吧,這會兒人家佟掌櫃百忙之中抽出空閑,萬不可慢待了人家。”
仝則當即一笑,心裏卻很不以為然。
其實看着這一對秀恩愛,可比談買賣有趣兒多了。他不得以回神,強裝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來。
周妩娘嘴角微沉,“不瞞您說,其實我原打算要關店走人的。上回跟您提過,京都我得罪了一些人,生意再怎麽經營也難有贏面。您好心邀我合作,我也不是一點都不動心。可之所以不願意去您店裏,不怕您笑話,是為我早前也算和您是同行,如今卻是看不得那些綢緞絲料了……”
她猛地吸了下氣,又說,“要說賺錢的心早就沒了,我不過是想攢點路費。等回頭貼了告示出來,再把這店面轉手盤出去,我也就不在京都地界兒上混了。佟爺要是不嫌棄,就當幫我這個小忙,要是不願意,咱們還是街坊鄰居,大家哪兒說哪兒了。”
玉華聽到後來,已有些發急,扯了扯周妩娘袖口,一個勁兒短促地搖頭,看樣子是不同意她的安排。可周妩娘挪開放在膝上的手,拍了拍玉華的柔荑,其後順勢握住,後者眼神一顫,也就沒再多說什麽。
談到這份上,又是這麽筆簡單交易,雙方誰都不争,仝則再讓上兩份利,很快也就談妥了,倒是他态度慷慨且真誠,在言談間讓周妩娘對他少了份抵觸,漸漸生出幾許好感。
可玉華卻在桌子下頭踢了踢仝則的腿,這是暗示有話要說,仝則心領神會,借着去淨手的功夫溜到院子裏,不多時,見玉華也跟了出來。
“佟先生,您別聽小姐的話,我們哪兒也不去。小姐的家就在這裏,年輕女子哪兒有四海為家到處飄萍的道理。”玉華道,“實不相瞞,我家小姐是和家裏人鬧了點不愉快,可周家就她這麽一根獨苗,上頭又有老父健在,豈能說走就走?她不過是一時怄氣,所以我總想着,要是鋪子能實打實賺到錢,生計不愁,再慢慢有些進項,她心情一好說不準也就想開了,早晚還是回家去得好。”
一個執意要走,一個暗地裏挽留,各有各的想法,卻好像都是在為對方考量,倒也有些意思。
仝則點點頭,“我明白,生意上的事兒我會盡力,其實買賣嘛,多半還得靠養,至于父女更沒有隔夜仇了,天底下哪兒有真生兒女氣的父母呢,您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我也是這樣想,當年老爺對她寄予厚望,她是家族裏最能幹的一個了,就這樣放棄,且不說什麽事業的話,就是親情也是罪過可惜,我……我是真心不想看到,她将來有後悔的一天……”
年輕時為了愛情有抛閃一切的勇氣,靠的不過是沖動和荷爾蒙就可以。真過起日子來,柴米油鹽和風刀霜劍一般磨人心性,時間的力量最驚人,任憑多澎湃的激情,早晚有天會歸于平淡。
而剩下的,卻不一定是細水長流,很有可能只是死水無瀾。
難得對方這麽通透,仝則點頭表示理解,玉華心口一松,笑着道了聲,“多謝……”
可那謝字還沒說完,也就在電光火石間,斜刺裏突然跳出個人。
仝則本以為是游恒,定睛一看卻是個通體穿黑衣的家夥,下一瞬,他只覺得那游少俠也該從天而降了,可晃了晃腦袋,四下裏一望,卻是再沒別的動靜。
眼看那黑衣人無聲無息逼近,一把短劍閃着寒光,驀地裏,劈面朝良玉華刺來。
玉華登時吓傻在原地,連躲閃都忘了,看樣子并非臨危不懼,多半還是反射弧太長,行動完全跟不上腦子。
仝則和她正相反,上一刻,腦袋裏還在猶豫自己一雙肉掌奪劍會不會傷亡太大,或是應該先行把良玉華一腳踹到邊上去,然後幹脆大吼一聲姓游的趕緊給我滾出來救人……
想法是一個接一個地往外冒,可他人卻已一把撥開良玉華,側身迎上了劍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