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嫉妒

一旁的女助理看見範勞倫又興奮得忘乎所以了, 小聲提醒道：“範先生……”

“讨厭，不要叫人家範先生，人家明明是勞倫啦！”

女助理頓了頓, 繼續微笑道：“勞倫先生, 您應該先拍單人照。”

範勞倫這才反應過來，“哦, 對了，先拍單人吧，你們誰先？”

蘇绾清看了眼整裝待發的秦翡, “你先吧。”

秦翡揚起下巴，活像只驕傲的孔雀, “那你在一邊好好看着。”

蘇绾清用指尖摸了摸鼻子，說道：“好的, 請。”

秦翡當模特的時候就被不少攝影師誇贊，他擁有與生俱來的硬照表現力，一站在相機前，就有一種把所有人的目光吸引過去的魅力。

如果說蘇绾清是天生的演員，那秦翡就是天生的明星。

他的一颦一笑, 都有着渾然天成的吸引力。

蘇绾清看着他在鏡頭前颠倒衆生的樣子，若有所思。

秦翡的表現力毋庸置疑，他對觀看者的心思了如指掌, 明白自己在什麽樣的角度是最美的, 所以他的每一個定格都是一種極致的完美。

但這種天賦在表演時, 就成了他最大的限制。

因為他無法剝離掉自己的底色，所以表演角色時便不能忍受作出損壞自身形象的行為。

可抛開這些專業的看法，只看秦翡這個人的話，蘇绾清能理解為什麽有那麽多人迷戀秦翡。

無論他是男是女, 身上都有股決不妥協的矜貴，是美對世界的嘲諷。

而凡塵俗人，總歸要為某些事情妥協，所以他們愛秦翡，愛這種自己無法實現的傲慢。

男人的輪廓深邃，五官似被上帝親吻，完美融合了東西方的美。

他對着鏡頭，作出一個比槍的動作，嘴角噙着的笑意在人心上開了重重一槍。

範勞倫完全處于“太帥了”“啊完美極了”的亢奮狀态，秦翡的每一個動作都能引起他的叫聲。

簡直讓人不忍直視。

女助理捂住臉，自己選的老板，再丢人也要跟下去。

秦翡轉過身來的時候，正好對上蘇绾清的目光。

他下意識就繃緊身體，進入備戰狀态，揚起脖子，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傲嬌模樣。

這讓蘇绾清想起自己看過的一個紀錄片裏，小老虎撐起圓滾滾的身子，奶兇奶兇地發出“嗷嗚”聲，可怕得讓她想要捏一捏那爪子上的肉球。

秦翡拍完後，走下來氣勢洶洶地對蘇绾清說道：“我……”

“很帥很好看，你最美，”蘇绾清對答如流，“輪到我了。”

如此不走心的真誠誇贊，秦翡不禁有種噎住的感覺，只能氣鼓鼓地看着她上去。

看見兩人的互動，範勞倫對蘇绾清眨了眨眼，“你和秦少關系很好啊。”

蘇绾清愣了一下，她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自己在別人眼裏會和秦翡關系好。

難道因為現在的秦翡是男人？蘇绾清覺得好笑。

可能是吧，好像這個圈子裏通用法則就是這樣，兩個女人站在一起，哪怕是笑也是笑裏藏刀，一男一女站在一起，就算冷臉也能腦補出花。

不過她和秦翡的關系——重生前是“宿敵”，重生後嘛，她想了下秦翡的态度，實在是捉摸不透，一會兒好一會兒差，所以決定取個中值，“一般吧。”

範勞倫挑高眉，一般？他可沒見過秦翡對其他人這麽弱氣的樣子，要是別人敢這樣敷衍秦翡，早就被怼得要死要活了。

可他還不來及繼續八卦，就發現眼前女人的氣場變了。

她雙手交叉，眼神冷淡，神态卻帶着笑意。

工作狀态下蘇绾清的氣場，讓範勞倫自動閉了嘴。

他有點兒明白為什麽秦少在她面前會弱勢了，這姑娘稍微變一下表情，就一下子變成了另一個人。

範勞倫不禁咋舌，他看出來了，和表現力極佳的秦翡不一樣，蘇绾清是在演一個角色。

他感覺到出現在自己的鏡頭前的完全是另一個人，一個用溫柔笑容掩飾野心的女人。

外表溫潤如玉，骨子裏卻是冷漠無情。

範勞倫突然明白了。

這是個演員啊。

不是把自己最美的一面表現出來，而是把自己投入進角色裏，展現出角色的樣子。

戚容寒是什麽樣子，蘇绾清就是什麽樣子。

這是一種讓範勞倫尊重的專業能力，所以他換了種拍法，不再是為了追尋對美的渴求，盡可能拍下最美的一瞬間，而是抓住蘇绾清最自然的模樣，因為他明白，對于這種專業演員，她最自然的樣子就是她“演”得最好的瞬間。

不過他還是有一些遺憾，出于一個攝影師的敏感，他能感受到，眼前的女人有着不遜于秦翡的表達欲，就像冰山下隐藏的暗流一樣，只不過，對方把那種欲望隐藏得完美無缺。

假如能夠表現出來，一定會是相當傑出的作品。

單人照拍攝完畢後，範勞倫開心得像中了彩票，喜滋滋道：“妙極了，小蘇蘇的表現很好啊，完全不像新人。”

一直站在旁邊，盯着蘇绾清看了全程的秦翡冷冷道：“假。”

戚容寒的笑容，戚容寒的眼神，完全看不出一點蘇绾清自己的樣子。

他毫不客氣地對蘇绾清說道：“一點兒看不出來你自己的樣子。”

蘇绾清不置可否，“這是定妝照。”

當然該以角色為準。

秦翡扯了扯嘴角，擠兌道：“是是是，不愧是天才，表演覺悟高就是。”

正在扣袖口扣子的蘇绾清聞言一頓，擡頭看着秦翡，“怎麽，難道你還想看我的真實面目？”

她聲音不疾不徐，語氣卻沒有波瀾。

秦翡下意識就說道：“哈，我倒是想看，你給我看啊。”

“好啊，”蘇绾清突兀一笑，“你別後悔。”

“咳——”

在範勞倫示意下被迫咳嗽的女助理微笑道：“兩位是否休息好了？”

在旁邊晃悠的範勞倫探頭探腦，主要是這兩位之間的氣氛有點不妙，柔弱如他不敢出聲。

“抱歉，”蘇绾清歉意地說道，“可以了，我們開始吧。”

助理又看秦翡大少爺的方向，對方“哼”了一聲當作肯定。

警報解除，範勞倫迅速跳了出來，興致勃勃道：“來來來，我們繼續拍雙人照。”

他都已經準備好了，幹巴巴的兩人站在那裏算什麽，這可是愛情片，必須有道具！

所以當蘇绾清和秦翡站在皮質沙發前的時候，難得雙雙沉默。

蘇绾清還在思考校園愛情片和皮質沙發之間的相性，秦翡直接坐上沙發，霸占了一大半。

緊接着，秦翡就暗地裏開啓了共情異能。

說他開挂，哼，要是他在自己的優勢項目上被蘇绾清壓制了怎麽辦，他這是以防萬一！

外挂備好後，秦翡朝蘇绾清勾了勾手指，傲慢道：“來啊。”

蘇绾清輕笑，“行。”

她單膝跪上沙發，微微下陷，一手按住秦翡的肩膀，猛地一用力，把人按倒在沙發裏。

“艹！”秦翡一個沒注意，就被蘇绾清推倒了。

他正想毒舌，就感覺到脖子一緊。

陰影落在他身上，上方的女人面無表情，一切顏色褪去，此刻的蘇绾清就像一幅完全空白的畫。

這是秦翡第一次看到這樣的蘇绾清。

空無一物到脆弱的程度。

她修長的手指按在他喉間，另一只手箍住自己的頸部。

向下壓的力度越重，她箍自己的力量越重。

秦翡卻好像忘記自己的呼吸，完完全全被蘇绾清的眼神釘住。

她在厭惡他。

她想殺了他。

可她又想殺了自己。

共情是多麽美妙又多麽危險的一道橋梁，可秦翡之前從未明白這一道理。

直到今天，他突然明白了。

鏈接的那一端，他終于感受到了，之前一直隐藏在深海下的巨獸。

那些混沌的情感爆發式地集中在一起，就像巨獸一樣一口把他吞了下去。

既想毀滅別人，又想毀滅自己——

這種極致的厭世厭己侵蝕着他的情緒，秦翡的大腦一陣空白，只剩下身體下意識的戰栗。

“夠了。”蘇绾清松開了手，發現他的頸部有微微的紅痕。

她垂眸，一不小心失控了。

看了眼一言不發的秦翡，蘇绾清覺得既好笑又可悲。

都說了，別看。

因為，她是個瘋子啊。

秦翡卻突然抓住了她的手。

蘇绾清不解，“怎麽了？”

“就這點程度，”他擡眼，把她往下拉，一字一頓道，“我才不怕。”

他握住自己的手指還帶着顫抖，臉上卻是一如既往的執拗。

蘇绾清一下子心軟了，忍不住摸了摸他的頭，“嗯，謝謝你。”

秦翡任她摸自己的頭，眼睛盯着她一動不動，固執道：“蘇绾清，你讨厭我？”

你讨厭得想殺了我嗎？

他不敢問這句話，他害怕得到肯定的回答。

秦翡突然發現，自己完全沒辦法接受，來自蘇绾清的厭惡。

“不，我不讨厭你，”蘇绾清輕聲道，“可我嫉妒你。”

意料之外的答案讓秦翡一愣，蘇绾清繼續說道：“你的家人都很愛你。”秦家人從沒有把秦翡的死遷怒到她身上，因為他們堅信“她”不會這樣脆弱地選擇自殺。

這是蘇绾清終其一生，無法得到的愛。

“這和你本人沒有關系，只是我一廂情願的嫉妒罷了。”

她笑着抽開手，站起身來，“好了，接下來認真拍吧。”

秦翡抿了抿唇，不知道說什麽才恰到好處。

他嫉妒她的才華，她嫉妒他得到的愛。

簡直就是一個怪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