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四十七回:雪夜溫存

賀蘭豐意腰上中了一箭,但他躲進了焉支山之後先引着軍臣他們跑了一段路,又扯下衣衫捆住傷口,返回來跳進水裏趟着溪水往上流走。

水不但沖走了他的血跡,還掩蓋了他的氣味。

那些他故意留下的血跡引着軍臣他們的人追去,而賀蘭豐意正往相反方向走。

直到半夜他才停下,點了個小些的火堆,用火烤了烤匕首,咬着樹枝,用匕首将箭頭從肉中剜了出來!

清洗傷口之後,他拿出玉珂曾經替自己包紮傷口的亵衣,笑了笑。昔日,兩人在樹林裏生死與共,玉珂一定不記得這亵衣的來歷了,可賀蘭豐意還留着。

那不單單是一個信物,也是一個女子為了救人放下的矜持,也是她那時已經愛上賀蘭豐意的鐵證。

賀蘭豐意又用這亵衣包紮傷口,随意吃了些野果,他靠着樹休息。

賀蘭豐意第二日醒來時已經是晌午,他在樹林裏休養了幾日,身子很快就恢複了。

可他不肯走。

他逗留在焉支山,也不怕軍臣上山搜捕,只是想留幾日。

終于,他打聽到他想知道的消息。

卻是——她死了。

賀蘭豐意不信,覺得是軍臣有意想引自己前去,可就算如此,他寧可再冒險一次也要親眼确認。

賀蘭豐意趁夜潛入匈奴營地,找了個下人逼問,那人口口聲聲說淳于确實死了。生下孩子之後就沒醒來,單于花了很多精力救治,卻還是晚了。

賀蘭豐意又逼問她現在在哪裏,那人說被人送到焉支山去葬了。

賀蘭豐意立即往焉支山趕,卻想起玉珂生下孩子還沒有見過孩子,索性把孩子抱走,等找到玉珂,帶着他們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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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蘭豐意打聽之後找到了于單的營帳,進去後于單在睡覺,旁邊的小床上一搖一晃的躺着個小娃娃。

賀蘭豐意輕輕上前,看見小娃娃笑呵呵看着自己,覺得孩子長得可愛,看着就覺得臉型、嘴和玉珂很像,可眉眼不像,但也不像軍臣。

賀蘭豐意伸手抖她,她咯咯咯的叫。于單突然醒來,一見到賀蘭豐意在別韻身邊,吓得要喊。

賀蘭豐意說:“玉珂呢?”

于單一聽,眼淚嘩的就出來了,“小姨……死了……”

賀蘭豐意難以置信,但他知道于單不會騙自己。他看一眼別韻,心中一痛。要不是為了這孩子,玉珂怎麽會死?

想着,他揚手想一掌拍死孩子!

于單一把抱住他的腿,“小姨這麽在意別韻,你別傷害別韻!”

賀蘭豐意下不了手,那孩子這麽小!她還在朝着自己笑!你怎麽能殺一個小孩子?

何況,她是玉珂的孩子!

久久,賀蘭豐意收手,拉起于單說:“你照顧好孩子。”他不願說孩子的名字,總覺得那孩子是軍臣的,又害死了玉珂。

于單點頭。

賀蘭豐意跑出了氈房。

他偷了匹馬,一路往焉支山趕回去。

冬天裏的大漠冷風呼呼,風吹得他臉刺疼,可他只盼着馬再快一點!

他趕到那下人說的地方,跳下馬背四處找玉珂。遠遠見到草地上倒着一個人,賀蘭豐意立即跑過去。

那人穿的很多,可被雪蓋住了。他翻過來一看,正是玉珂!

“玉珂!”賀蘭豐意喊。

可懷裏的人冰涼的好似一具屍體,就是一具屍體。

賀蘭豐意抱住她,拼命朝玉珂的手上哈氣,将自己身上的白裘脫下裹住玉珂,試圖溫暖她。

可她臉上全無血色。

“玉珂!玉珂!”賀蘭豐意喊。

回應他的除了呼呼的風、皚皚的雪,什麽都沒有。

賀蘭豐意感到無助,他不知道誰能幫他,不知道該怎麽辦,懷裏的人要怎麽樣才能睜開眼!

“玉珂——”

“醒醒!醒醒!別死!”

“玉珂!醒醒!別離開我!”

“我來了,玉珂,你睜開眼看看我!”

賀蘭豐意一邊哭一邊說,眼淚流出來就凍成了冰,碰上他嘴裏突出的氣又化成了水,滴在玉珂的臉上。

他聽見馬呼哧呼哧的喘氣聲,放下玉珂,拿着匕首殺了馬。抱着玉珂來到馬身邊,讓玉珂喝馬的血。

那血滾燙。

落在雪地裏印開了一片血紅的火花。

賀蘭豐意不停往玉珂嘴裏灌,可她沒有張開口。

賀蘭豐意用手擦掉玉珂嘴上的血,湊下去吻她,不停往她嘴裏吹氣。終于,玉珂的嘴張開了,賀蘭豐意趕快灌馬血。

兩人也不知在雪地裏待了多久,賀蘭豐意感覺自己已經控制不住自己的身子,不停地顫抖。

血凝固之後,他抱着玉珂,往前幾日他住的山洞走。

進了山洞,賀蘭豐意點了好多火堆,将自己和玉珂圍在中央,然後抱着玉珂坐下。

玉珂臉色稍稍好了些,賀蘭豐意覺得馬血起了效用,于是割了自己的手将血喂給玉珂。

喂了幾次後,賀蘭豐意覺得渾身無力,硬撐着将身上的衣衫脫去,将玉珂的衣衫也脫了,将她抱在懷裏,裹着兩人的衣衫靠在草席上。

“玉珂……你若是死,我就陪你一起凍死。”

玉珂感覺肚子裏火燒一般,突然睜開眼,哇的就吐了。

一看,竟然是血!

玉珂看了看四周,自己在山洞裏,周圍是幾堆枯柴的灰燼,自己腰上有人摟住,回頭去看。

賀蘭豐意赤着上身,閉着眼躺在身後。

玉珂看自己,一絲不挂!不知是怎麽回事,但外面冷,便又靠回了賀蘭豐意懷裏。

自己生下別韻……別韻可好?玉珂回想着……好似聽到于單說賀蘭豐意逃走了……還有……軍臣……

玉珂擡手摸了摸耳朵,上面戴着那對耳環。

自己又怎麽會和賀蘭豐意赤身躺在這裏?還有地上帶着血跡的匕首又是怎麽回事?

玉珂轉過身對着賀蘭豐意,輕聲叫:“豐意?”

賀蘭豐意失血過多,久久不醒。

玉珂摸着他的臉,“豐意,醒醒,醒醒。”

賀蘭豐意平生多次生死一線,在艱難的環境中摸爬滾打,他唯一學會的就是活着。

靠着無所不用的手段和堅定頑強的意志活着。

他聽到玉珂的聲音,強撐着睜眼,看見玉珂看着自己,眼睛裏面黑白分明,白如乳汁,黑如墨水。

他一把抱住玉珂,“你醒了!”

玉珂有些迷糊,卻也高興見到他,“發生了什麽?”

賀蘭豐意重重親她。玉珂忙于回應,也沒閑暇再問。

許久,賀蘭豐意松開她,将所有的事都說了。當然,自己割了手腕的事他随口糊弄過去了。

可玉珂不傻,抓起他的手看,果然有傷口,“你怎麽這麽傻!”玉珂心疼地哽咽起來。

“若是能救活你,再割一百次我也願意!”賀蘭豐意摟着玉珂說,“玉珂,我有些話要告訴你。”

玉珂點頭。

賀蘭豐意說:“你還記得我在九歲時進了奴隸場的事嗎?”

玉珂道:“記得。”

“九歲之前還有很多故事,我從未向任何人提起,今日,我想告訴你。”

玉珂嗯了一聲,又往他懷裏靠了靠。

“我娘身下我後帶着我不方便,便将我放在祁連山的山洞裏就走了。我被狼群養大,四歲時被路過鳴沙山的烏孫人從大漠裏抓住,帶到了烏孫。他們折磨我,把我當小狼一樣用鐵鏈套住,牽着我,逗我。其他國的貴客來了,他們讓我趴在地上像狗一樣搖尾乞憐,像狗一樣去喝他們的尿,好逗那些貴客開心!高興時就給我塊生肉吃,不高興時就打我、踢我,用鞭子抽我。”

玉珂震驚,難怪他說他喝狼奶長大!難怪他聽得懂烏孫話!難怪他說他受過更痛的傷!

原來都是真的!

賀蘭豐意繼續說,“後來有一晚我趁他們睡了,拿刀殺了他們,逃了出來。逃到半路卻又被樓蘭奴隸場的人抓走。”說着,玉珂聽見他握拳握的指節咔咔作響。

他究竟受過多少苦?

奴隸場裏面慘無人性的拼鬥、死鬥就已經将很多人折磨的半生不死。可賀蘭豐意竟然在這麽小的時候受過更可怕的折磨和羞辱!

“雖然在奴隸場每一日都會死,可我寧可在奴隸場做奴隸,也不想被那些人當做一只狗、一匹狼。”

玉珂握住賀蘭豐意的手,将他的拳頭輕輕拉開,柔聲說:“別說了,我們都忘記過去,從今日開始,我們會更好。”

賀蘭豐意松開了拳頭,反手握住玉珂的手,說道:“可我不恨那些人。我以為我恨他們,可當想殺我的人一個個倒下,我一次次活下來,我發現我不管遇上什麽困難,都可以解決。他們一次次打我、讓我從死亡邊緣逃生,我變得更加冷靜、狡猾、強大,最後無所不能。”

玉珂點點頭,含着淚,眼神卻無比堅定,說道:“這些苦難于別人是苦難,因他們渡不過。于你,卻是力量。你踩着它們、踐踏它們,從此它們再也無法為難你!”

兩人看着對方。

玉珂莞爾一笑,“豐意,若能永遠這樣看着你,今生無憾了。”

“我也是。”

玉珂卻嘆氣。

“你的孩子我本想抱來給你看,可想着若是你死了,我便也不活,她就無人照看了,所以只是看了看她就來。”賀蘭豐意不想談離別的話題,忙的轉開了話題。

“你的孩子”四個字讓玉珂聽着格外刺耳,她知道賀蘭豐意是在賭氣,狠狠掐了一下賀蘭豐意的胸口。

“掐我做什麽?”

玉珂想着:傻子!等告訴你別韻是你的孩子,只怕你後悔都來不及!嘴上卻說:“不讓我掐嗎?”

賀蘭豐意一笑:“媳婦要掐就掐,我絕不喊疼!”

玉珂一笑。

賀蘭豐意情動,兩人赤身躺在一起,他不自覺就湊近了想吻玉珂。

玉珂感覺到他的欲望,推他,嘟哝:“我們都身子不适,你……”

賀蘭豐意低語:“這樣抱着你,我不想也難……”說着拉了件衣衫來從兩人之間隔開。

玉珂看他強忍着,也難受,轉開話題問:“別韻像我嗎?長得好看嗎?我真想見見她,抱抱她……”

賀蘭豐意心裏五味雜陳,嘟哝道:“好看,很像你。”頓了頓有意補了一句,“但不像軍臣。”

玉珂聽了,撲哧笑出來,捂着嘴咯咯咯的笑。

賀蘭豐意反倒不高興,以為玉珂在為孩子歡喜,哼了一聲扭開頭。

玉珂卻笑嘻嘻地湊過去,抱着賀蘭豐意說道:“你會喜歡別韻的。”

“我沒說不喜歡她。”

“你沒說,可你表現出來了。”

賀蘭豐意道:“她又不是我女兒,我沒有一把掐死她已經手下留情了。”

“你!”玉珂罵道。

賀蘭豐意又氣自己,又氣玉珂,最後只好服軟,轉身抱住玉珂說:“是我小氣了,別生氣。”

“玉珂,你身子好些我就去接她來,我們帶着她一起走,我會像待自己的女兒一樣待她。”

玉珂道:“豐意,你知道的,我不能走。”

賀蘭豐意一直壓着火氣,此時聽到玉珂還不肯走,徹底爆發,“軍臣丢棄你,險些害死你!你為他生兒育女,為他出謀劃策,他為你做過什麽?”

“豐意,你聽我……”

“我只問你一句,你走不走?”

玉珂固執地搖頭。

賀蘭豐意噔的坐起來,穿上衣衫,說道:“我真不知道我喜歡你什麽!”說罷拿了匕首插進靴子裏,走到洞口邊,回頭說,“你到底走不走?”

玉珂裹着衣衫看着他,想挽留,卻逼着自己不許說話。

賀蘭豐意嘆氣,幽幽道:“愛你至深,給了你傷害我的權利,因此恨你。那感覺就像我想把你扔下懸崖,可我卻忍不住在最後一刻奔到懸崖底去接住你。”

玉珂不語。

賀蘭豐意迎着風雪離去。玉珂呆坐在山洞裏一動不動。

今生,我選擇負你,因為我盼着來世你能找我讨債,我一定盡數奉還。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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