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1)

唐靖是最先趕到停雲峰的,因為卓雲和白易水起先繞了路,所以并沒有那麽快到達。

青山橫隔,碧水缭繞,一幅匹練一般的瀑布飛射而下,砸起萬千萬千碎玉,最終溶入那水潭之中,彙聚成澄澈的溪流緩緩流下停雲峰去。

站在高臺之上,看着那熟悉無比的景色,唐靖卻只覺得恍若隔世。

之前司徒情住過的草廬已被追殺唐靖的唐門弟子給焚毀,只留下一片焦黑慘淡的土地,唐靖拿着一根木棍,在那地面上翻找了片刻,忽然,他看到了一樣異常眼熟的舊物。

一柄燒得漆黑的剪刀。

這把剪刀就是尋常的樣式,但唐靖看到這柄剪刀,心中卻生出幾分及其難以言喻的情緒,他緩緩低下頭,将剪刀拾了起來,想起那個時候他跟似敵似友的司徒情相處的場景,不由得露出了一個十分悵然卻又溫柔的笑意。

想着,唐靖将那柄剪刀用布包好,小心翼翼地放進貼身的口袋裏,這才站起身來。

走過了無數曾經到過的地方,卻找不到半分人跡。

司徒情似乎……并沒有來過。

唐靖看着地面上那一半坍塌下來被燒毀的木樁,微微皺了皺眉頭。

白跑一趟嗎?

可最終唐靖沉吟了片刻,卻是去了自己之前被關押的那個山洞,取出了不少火燭和木材等物。

他想等一等。

現在的唐靖已經算不上唐門的弟子了,他在內心裏早就把自己跟皇室還有唐門的關系撇了幹淨,雖然唐靖很是崇敬現任的唐門門主,但最近發生的一些事,實在是讓他覺得齒冷。

唐門并不算名門正派,但好歹也傳承了幾百年,暗殺也大多殺的是不義之人,現在為了維護唐門的聲譽,不陷入紛争,居然就這麽把罪名栽贓到一個無辜的人身上。

唐靖很是心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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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唐靖為什麽不直接去魔教總堂尋人,一是他覺得魔教總堂太過隐秘偏僻,而魔教中人除了司徒情和卓雲他并不認識其他的,如果貿然前去還沒見到司徒情便被抓起來殺掉那實在是得不償失。二是……唐靖始終有一種預感,一種司徒情一定會來這裏的預感。

但願他沒有猜錯吧。

·

花了半天時間,唐靖在草屋原處搭了一個粗陋的草棚起來,勉強可以遮風擋雨,也可以供他容身。

晚餐依舊是烤兔肉,唐靖坐在篝火前,想起司徒情第一次吃兔肉時的情形不由得微笑了起來,看着那烤的金黃的兔肉,唐靖忽然心有所感,便從懷中掏出笛子,靜靜地吹了起來。

笛聲悠揚婉轉,卻帶着一縷不易讓人覺察到的哀思,似乎是在思念什麽,極盡纏綿,又有些哀婉。

“籲——”聽到這個笛聲,白易水不由得勒馬,卓雲也目光中生出幾分疑色。

“這裏還有你們教中的其他人麽?”白易水問道。

卓雲搖了搖頭,“此處極為隐秘,不會有他人知曉。”

白易水又聽了片刻這個笛聲,臉色忽然變得有些奇怪,半晌,他笑了笑,道:“也許不是敵人,是故人。”

“嗯?”卓雲很是詫異。

但白易水也并不多加解釋,而是一甩缰繩,讓馬兒繼續前進。

笛聲越來越近,卓雲神色愈發警惕起來,倒是白易水一直微笑着,一臉漫不經心的樣子。

馬兒在山腳下停住,卓雲十分敏銳地便看到了那草棚處的篝火,目光一冷,翻身下馬,提步就想沖上去。

而白易水見狀,伸手按了按他的肩膀,讓卓雲稍微冷靜下來。末了他微微一笑,去把馬兒栓到一邊,便牽過卓雲的手,和他一起往篝火處走。

等到三人打了個照面,最吃驚的無疑便是卓雲了。

而白易水卻是一臉‘我早就料到’的神情,一直微笑不語。

唐靖見到卓雲,目光一動,随即自己也料到了幾分,忙起身道:“子卿他也來了嗎?”

卓雲沒想到唐靖會摸到這裏,心中一開始甚至閃出幾分想要殺人滅口的念頭,但想到唐靖應該不會害了司徒情,他目光冷了冷,道:“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而卓雲說出這句話,自己又一下子就後悔了,因為這擺明了就是告訴唐靖——司徒情會來。

果然,唐靖聞言目光一亮,道:“子卿他會來?”

卓雲後悔失言,情急之下竟唰地一聲拔劍抵上了唐靖的脖子,厲聲道:“你是覺得你害教主害得還不夠慘嗎?”

卓雲這話卻是一下子擊中了唐靖軟肋,唐靖自己也知道因為追魂針一事,司徒情吃了多少苦,可他仍舊是自私地希望司徒情能夠陪在他身邊。聽到卓雲這話,便是如同當頭棒喝,晴天霹靂一般。

眼見唐靖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卓雲目光微微動了動,知道自己的話說的有些重了,但瞬間他又恢複了冷冽的神色,涉及到司徒情的事,他不能不自私。

一旁的白易水見狀都以為唐靖會知難而退,可唐靖失神了半晌,目光卻漸漸轉為了堅定,只見他低聲,道:“我知道我欠他的,所以如果他不想見我,我可以離他遠遠地。但是這一次,武林中人都想追殺他,要他的命,我不能坐視不管。”

唐靖說這話時候的語氣十分淡然,但這淡然中更是有一種不容否認的堅定。

卓雲聽到唐靖這話,眼中稍有動容之色,可片刻之後他又冷笑一聲,正準備開口,卻被一旁的白易水給輕聲打斷了。

“既然唐兄自己心甘情願,你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白易水很少對卓雲用這樣的語氣說話,卓雲聞言陡然一愣,他回過頭對上白易水的目光,忽然發覺白易水的神情異常嚴肅,沉默片刻,卓雲會過意來……

半晌,卓雲面色不佳地收回劍,冷冷道:“你愛等就等,我不管你。”

說完,卓雲轉身就走。

白易水見狀,淡淡一笑,然後回頭看向唐靖。唐靖沖他點了點頭,二人交換了一個默契的目光,白易水便也轉身離開了。

·

卓雲坐在山洞前,用溪水洗着自己的長劍,月光灑在劍上,映出一片清寒,以及——卓雲沒什麽表情的臉。

白易水緩緩走過來,看到卓雲這般,忍不住微微一笑,解下披風擡手給卓雲披上,道:“又生氣了?”

卓雲不動聲色地避開了白易水的披風,冷冷道:“跟你有什麽關系?”

白易水挑了挑眉,拿着披風的手停在半空中,片刻之後他微微一笑,又把披風系回自己身上,道:“你願意替我改口,我很高興。”

“跟你沒關系。”卓雲唰地把劍插回劍鞘,起身就走。

白易水見狀,目光一動,眼中笑意更深。

而卓雲走了兩步,聽到身後半點動靜沒有,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結果一回頭便正對上白易水笑吟吟的目光。

瞬間,卓雲臉色一紅,連忙別過眼,繼續蹭蹭蹭往前走。

結果越走,卓雲越生氣。

他覺得白易水這人實在是太小氣了,他只不過是為着司徒情多說了幾句話,白易水就要用那樣的語氣怼他。

生氣!

這麽一想,卓雲忍不住提步便縱身朝山上飛去,可沒想到他剛提起氣來,一個身影便如鬼魅一般追到了他的身後。

“你做什麽?”卓雲眉頭一皺,剛想發火,就被白易水抱了個滿懷。

他心中一驚,頓時掙紮起來,縱然白易水輕功再高也無法在空中借力,卓雲這麽一掙紮,二人便雙雙從空中落了下來,直滾着跌入了深深的潭水中。

水花四濺,晚秋的溪水帶着分外的涼意,卓雲不識水性,整個人埋進溪水中幾乎要窒息,一時間他連生氣的力氣都沒有了,只是拼命地擡手想要掙紮出去。

白易水覺察到卓雲的異常,連忙抱着卓雲浮出水面,兩三步快步走回到岸上。

此刻的卓雲渾身濕透,瑟瑟發抖,白易水一首扯下披風将他緊緊裹住,一邊給他輸送真氣溫暖身體。

水,這是卓雲最害怕也最厭惡的東西。

多年前他因為私自出逃被打斷雙腿,後來楊珏為了懲罰他,就把他死死地按進裝滿了藥水的浴桶裏,等他感覺到快要溺死才放他上來呼吸片刻,然後又按下去。

卓雲就是因為這樣的對待所以才大病了一場,病好之後許多之前的事情他都不記得了,唯獨這件事,他記得清清楚楚。

靠在白易水懷裏,卓雲抖了半晌,才漸漸平靜下來。

白易水也覺察到,卓雲發抖不是因為冷,而是一種源于內心的恐懼。

是水麽?

白易水不知道,但他知道,以後無論如何他都會把卓雲保護的好好地,再不讓他出現這種情況。

想到這,白易水,低下頭,在卓雲的濕發上吻了吻,卓雲感覺到白易水的動作,微微一震,但這一次他沒有選擇掙脫,而是伸出手,緩緩卻又有力地抓住了白易水的手臂。

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樣。

卓雲的這樣一個動作讓白易水心疼又好笑,片刻之後,他将卓雲抱的更緊了些。

過了半盞茶的時間,卓雲的神情漸漸恢複了正常,于是他便輕輕推開了白易水。

白易水也沒有顯出什麽失望的神色,而是起身去一旁拾了一些樹枝過來,可不巧的是随身攜帶的火折子被水浸濕,沒辦法使用。

白易水有心想去找唐靖借一些火種,但想起方才的事決定還是不離開,坐在原地沉默了一會,白易水拿了兩塊幹樹枝,然後用真氣貫在指間,刷刷幾下擦出火星來,這火就算點着了。

明亮的篝火升起來,卓雲看着那篝火微微發呆,半晌,他低下頭,伸手把散亂的濕發解下了,披在肩上,末了,他低聲開口道:“以前在教中的很多事我都忘了。”

白易水聽到卓雲忽然這麽開口,沉默了片刻,笑了笑,随手往篝火中添了一根樹枝,道:“忘了便忘了,沒什麽大不了的。”

卓雲聽到白易水這話,目光微微動了動,然後語氣放緩了幾分,輕聲道:“以前楊珏對我特別不好,總是喜歡折磨我,我怕水,也是因為他。”

白易水聽到這裏,撥弄火堆的動作忽然停了停,末了他遲疑了片刻,道:“如果只是因為藥浴,不至于這樣吧。”

“嗯。”卓雲沒聽出白易水話裏異常的情緒,點了點頭,道:“我以前逃跑過一次,但理由是什麽我忘了,楊珏因為這件事把我狠狠教訓了幾次,怕水的由頭也算在這裏。”

頓了頓,卓雲忽然有些好笑地道:“其實我能感覺到我那個時候特別怕楊珏,沒想到居然還有勇氣逃跑,大概真的是傻吧。”

白易水攥住樹枝的手忽然收緊,末了,他不動聲色地輕輕把手裏的樹枝扔到一邊,淡淡道:“過去的事就不要想了。”

卓雲‘嗯’了一聲,道:“是啊,等這次事情結束,我就離開那個鬼地方,再也不回去了。”

“你就是想回去,我也不會放你走。”白易水目光灼灼的道。

卓雲瞥了他一眼,輕笑:“你好大的面子。”

白易水笑:“自然是你給的。”

嘴皮子功夫,卓雲向來是比不過白易水,他臉皮也不如白易水那麽厚,說了兩句就接不下去,扭頭過去看天上的月亮,其實心裏卻是喜滋滋的。

白易水看着這樣的卓雲,心中不由得湧出幾分溫柔之意,卻也不再說話,只是緩緩伸過手去,握住了卓雲的手。

卓雲沒有回頭,卻也任由白易水握着,過了一會,他翻過掌心來,與白易水十指相扣,像是再也分不開。

·

唐靖躺在小小的草棚裏,看着那屋頂的縫隙間漏下的月光,微微有些出神。

他手邊放了一個未完成的花環,只有草葉,沒有花,這個季節在山中也只有一些四季常青的樹還在,花卻是不多見了。

除了司徒情,他現在什麽都沒有了。

而就是司徒情,現在也不想見他,想到這裏,唐靖忽然心中一痛。

忽然,唐靖的耳朵微微動了動,他扭頭,看到遠處黑色的天幕下有黑影撲棱棱飛過,像是鳥,又不像。

唐靖心裏一動,迅速翻身坐起,縱身一躍,擡手一個飛镖擲出,那黑影便一聲銳鳴,然後跌落在了地上。

唐靖上前幾步将那地面上猶自撲騰的黑影拾了起來,再翻過來一看,果然又是傳訊的鴿子。

解下了鴿子腳上綁着的竹筒,唐靖抽出竹筒中塞着的字條,再點燃火折子一看。

!!!

五大門派将于三日之後攻打魔教總堂。

唐靖無法确定這消息的真假,但他知道,既然鹧鸪僚有這個消息,那麽一定不是空穴來風。

沉默了半晌,唐靖起身,拿着紙條,去山上找白易水和卓雲商量對策。

·

而此時司徒情則在一家客棧的下房裏躺在木板床上休息,然而他卻始終都無法入睡。

司徒情自己為了避開武林人士們的耳目也繞了許多的彎路,可他自己其實對于恢複武功這件事并不是太在意。

甚至……他有些想逃避。

雖然他的筋脈底子還在,但重新修煉對于他來說實在是異常痛苦的一件事,不光是要付出大量的時間,還需要大量的藥物來修複損傷的筋脈。

如果不是為了卓雲和自身的性命,司徒情也不願意這麽做。

《天問》這本秘笈确實可以使人長壽,但并不能長生不老,原理不過是修煉了秘籍之後,筋脈被真氣充盈,更加容易吸收來自外界的靈氣,也減緩了人的衰老。

可一旦修煉之後筋脈受損,那麽衰老的速度也是常人的幾倍,因此,修煉《天問》本就是一個無法回頭的路,中途停滞都會遭到反噬,只能不斷修煉下去。

上次迫不得已動用了魔教秘術之後,司徒情的筋脈受損,肌膚也漸漸開始呈現出衰老之态,先是從胸口的皮膚,接着便是手臂,漸漸的,手上也開始出現皺紋。

臉色也由以前均衡而透着靈氣的白變成了病态的蒼白,瞳孔的光更是黯淡了許多。

比起死亡,司徒情更害怕衰老。

想到這,司徒情忍不住坐起身來,推門去了院中。

後院裏有一口水井,司徒情走到水井旁,正準備去除面上的僞裝,看看自己這張臉究竟衰敗成了什麽樣子,忽然他就聽到門外傳來嘈雜的吵嚷聲。

司徒情心中一凜,随即便站起身來,朝自己的房間走去,而這時,他已經看到無數舉着火把的官兵闖進了客棧裏。

為首的官兵舉着一張畫像,那畫像中的人赫然就是司徒情自己,不知是出于哪位高人的手筆,不光形似,還有七分神似。

司徒情知道自己的皮相很好,而現在陡然見到這張畫像,再聯想起自己日漸衰敗的面容,竟讓他心中微微發冷。

那些官兵十分嚣張,一邊推着搡着讓一個一個房間找人,一邊吆喝着‘要是見到此人立刻上報,賞金三千兩’。

自己居然這麽值錢?司徒情在一邊安靜地站着,默默想。

很快,便有官兵看到了司徒情,然而那人只是掃了司徒情一眼,便輕蔑的回過頭去,還啐了一聲:“這醜鬼。”

司徒情的易容确實很醜,如果是平時,司徒情聽到這話一定是波瀾不驚,可這一刻他聽到這句話,心髒卻猛地抽搐了一下。

醜鬼?

是的……如果再無法恢複武功,自己就會變成一個醜鬼。

武林中人人都傳聞魔教教主驚才絕豔,睥睨群雄,以前的司徒情也深以為然。

可沒有了武功,失去了容貌的他,算什麽?

想到這,司徒情再也顧不上被識破的危險,猛地推開衆人,就從客棧中沖了出去。

司徒情這舉動在衆多不知情的人眼中看上去就像是被吓破了膽一般,而那拿着畫卷的頭子見狀,不由得皺眉道:“那個人是怎麽回事?快去追回來。”

彼時,見過司徒情面容的官兵連忙奉承道:“長官,不過是個醜鬼,猥瑣的很,想來也就是吓壞了。真要是魔教教主,哪裏會變成那種樣子。”

這些人其實也都是奉命行事,也都覺得魔教教主那樣厲害的人物不會被他們抓到,于是那長官聽了,也就點點頭,這事便被他們都抛在腦後了。

出了城,來到荒野之上,司徒情一路急奔,他縱身躍起,踏着那些一人高的茂盛的荒草如履平地一般,然而只支撐了不到半柱香的時間,司徒情便猛地提不上真氣,腳下一滑,就這麽跌落到了荒草堆中。

司徒情在荒草中滾了兩滾方才停下來,他數次掙紮着想要提起真氣,卻發現已然是徒勞。

他的筋脈已經損傷到了瀕臨崩潰的程度。

最終,司徒情目光無神地停了下來,他靜靜跌坐在荒草堆裏,看着自己日漸瘦弱無力的手臂,忽然笑了一聲。

此時他長發盡數散亂,有風從荒草中穿過,一縷幹枯的青絲落到他眼前,司徒情怔怔看了半晌,忽然落下一滴淚來。

司徒情此生從不會為傷痛落淚,哪怕是前世劇毒噬心,又被唐靖用長劍刺透胸口,他也未曾流淚過。

而此時,他竟然流淚了。

不為別的,只因為司徒情怎麽也沒想到,他也會有無可奈何無能為力的時候。

在某一刻,司徒情甚至動了幾分自殺的念頭。

但下一秒司徒情想到卓雲,想到魔教的未完之事,他便告訴自己,不能死,不能亂了陣腳,不能崩潰。

武功還可以恢複,容貌也可以恢複。

假以時日,他司徒情仍舊是那個驚才絕豔睥睨天下的魔教教主。

只是在這之前……他絕對絕對不要讓任何人看到自己如此狼狽的模樣。

想到這,司徒情目光又漸漸地恢複了清冷和堅定,他從懷中掏出面具戴上,又伸手仔仔細細地将散亂的頭發理順,再撣去了衣擺上的雜草。

本來司徒情以為,自己可以不用向卓雲求助的。

但事到如今,也沒有辦法了。

深吸一口氣,司徒情掏出一根傳訊香來,點燃,看着那青煙縷縷直上天際,司徒情在心裏默默期盼着卓雲能夠快些找到他。

·

鶴歸看着手中的傳訊紙已經看了不下一炷香的時間。

楊情被他托付給了同門的師叔教導,此刻應當是在上早課。

最終,鶴歸面無表情地将那張傳訊紙給撕碎,提筆,寫下了另外一張紙條,然後塞進了信鴿的竹筒中。

是他太單純了嗎?

是他太過相信司徒情了嗎?

去收撿唐門弟子屍體的時候,他也在場,傷人的武功是魔教的無疑,那些唐門弟子留下的印記也都表明着他們為魔教教主所殺。

鶴歸本來是不信的,直到他看到那截斷劍。

确實是司徒情的劍。

而當日的行動,除了他們,卻也再無旁人知曉。

鶴歸不知道是什麽理由讓司徒情如此殘忍地殺害了那麽多唐門弟子,但無論是什麽理由,這種殺戮都是不可饒恕的。

原本鶴歸還在愧疚,為着在送給卓雲的寒鐵之上動了手腳而愧疚,可現在他覺得,如果當時他沒有動那個手腳,他才會後悔終生。

那寒鐵被香料浸泡過,但香氣極為幽微,只有昆侖特殊的傳訊蜜蜂才能嗅得到。

之所以在送給卓雲的東西上動手腳,卻不在司徒情的禮物上動手腳,是因為鶴歸從始至終都認為司徒情行事定有苦衷,可這次司徒情的不告而別和造下殺孽,卻讓鶴歸徹底寒了心。

拿着信鴿,鶴歸遲疑了片刻,終究是将信鴿放飛了出去。

在信鴿腳上的那封信裏,寫有如何驅使‘尋香’的方法,而信,是送給唐門的。

看着信鴿漸漸飛入天際,鶴歸的心一起一落,他有些茫然,他知道自己做的是對的,可心裏卻空了一大片。

而鶴歸也在信中交代,如果見到司徒情一定要通知他,他也想當面問清楚,為什麽司徒情可以做出那麽殘忍的事來。

扣扣。

鶴歸的房門被敲響,他微微一愣,轉身皺眉道:“誰?”

“鶴歸師兄,是我。”

原來是楊情,現在楊情拜了鶴歸的師叔為師,便是鶴歸的師弟了,所以要用這種稱呼。

想起方才放飛的信鴿,鶴歸心中不由得一顫,但片刻之後,他定了定神,還是低聲道:“進來吧。”

得到允許,楊情便推門進來,他換了昆侖派弟子的衣裳,看起來精神的許多。

“今日沒有早課麽?”看到一臉喜色十分神氣的楊情,鶴歸不由得問道。

楊情搖了搖頭,道:“授課的師兄病了,所以讓我們讀了兩遍道德經就提前下課回來了。”

鶴歸‘哦’了一聲,卻也并沒有太多的心思繼續跟楊情說話。

楊情見鶴歸臉色不好,有些奇怪,因為往日裏除了司徒情,就是鶴歸對他最為和善,所以這會楊情便真心實意地關切道:“師兄你是不是有心事?看你好像不太高興的樣子。”

鶴歸聞言微微一愣,沒想到會被楊情看穿心事,他頓時有些尴尬了起來,但片刻之後,他又恢複了鎮定,淡淡道:“單純心情不好而已。”

楊情也算是個人精,鶴歸不願說,他也就不問了,過了一會,楊情轉了轉眼珠,跳到一旁的凳子上坐下,道:“我們什麽時候可以下山呀。”

鶴歸聽到楊情這話,只當是他小孩子心性犯了,于是便嘆了口氣,道:“別光想着玩,好好練武,強身健體,你身子骨太虛了,暫時還沒辦法下山。”

楊情聽到鶴歸這麽說,頓時露出失望之色,沉默了一會,他噘着嘴低聲道:“我才不是想玩,我只是想去看看大哥哥而已。”

鶴歸聞言,陡然心中一震,半晌,鶴歸冷冷道:“他是魔教的人,昆侖派是名門正派,以後在教中不要提他·。”

楊情沒想到鶴歸會說出這種話來,愣了半晌,他忽然氣鼓鼓地跳下凳子,道:“大哥哥是我的大哥哥,我不管他是什麽教的人?名門正派又怎麽樣?高人一等嗎?師兄你跟大哥哥是朋友,你居然說出這種話來,大哥哥知道了一定會難過的!”

鶴歸被楊情這一派歪理說的無可辯駁,然而最讓他無可辯駁地卻是最後一句話——師兄你跟大哥哥是朋友,你居然說出這種話來,大哥哥知道了一定會難過的!

想到這,鶴歸閉了閉眼,覺得鼻頭有些發酸,可他忽然又狠下心,猛地睜眼道:“一派胡言!你是不知道他殺了多少無辜的人吧!”

楊情被鶴歸發怒的樣子吓了一跳,可片刻之後他又賭氣起來,大聲道:“你才胡說!大哥哥才不會是那種不分青紅皂白就殺人的人!一定是那些人該死!”

楊情雖然天真,但畢竟從小由楊珏教養,深深被灌注了愛憎分明的價值觀,因此想到什麽便脫口而出。

而鶴歸則是徹底被楊情這句話驚呆了,半晌,他氣得冷笑道:“好好好,我竟沒想到你是這樣的性格,看來昆侖派也是收錯了你。要是你覺得你的大哥哥好,你就不要待在這裏了,下山去找你的大哥哥吧!”

楊情聞言一點也不服輸,大聲怒道“走就走!”,說完便扭頭一陣風一般地沖出了門去。

看着楊情沖出門去,鶴歸站在那靜了半晌,忽然猛地一咬牙,擡手便拍碎了一方端硯,墨汁四濺,他的臉色更是陰晴不定。

·

在得知江湖中人想要進攻魔教總堂之後,卓雲立刻就将消息傳給了魔教現在還在值守的幾大長老,不過他并不擔心什麽。

魔教位置險要,易守難攻,那些江湖中人也未必能夠輕易得手。

而現下卓雲根本也不擔心魔教的死活,而是擔心司徒情究竟什麽時候能夠抵達停雲峰。

在他眼中重要的永遠都不是什麽教,而是那個教中有沒有值得他留下的人。

唐靖見到卓雲滿不在乎的樣子更加确定司徒情不會回魔教總堂,而他懸着的心也算放下了。

這幾日三人也算相安無事,自從那夜之後,卓雲便對唐靖的态度好轉了許多,雖然仍舊是冷淡無比,但也不會像之前那樣用劍逼着他讓他離開了。

直到這天正午,卓雲嗅到了那傳訊香的味道。

當即卓雲便跳了起來,一旁烤魚的白易水見狀還以為他想起了什麽不該想起的往事,伸手想摟住他,結果卓雲卻欣喜若狂地道:“教主終于有消息了。”

白易水雖然涵養好,但這時也忍不住沉下了臉。

卓雲見狀,欣喜之餘心中也有些感慨,沉默了片刻,他主動湊上去,在白易水側臉上吻了一吻,道:“放心,我去去就回。”

白易水沉默不語。

白易水這罕見的情狀讓卓雲微微有些納罕,但随即,卓雲心中又不安了起來。

他明白,自己是太過于關注司徒情的事情,以至于有些忽視白易水,又或者說他向來對白易水都不是太好……

想到這,卓雲心中愈發有些沒底,最終他忍不住緩緩走近了白易水,低聲道:“生氣了?”

白易水不語。

卓雲抿着嘴唇,心裏有點七上八下的,片刻之後,他抿了抿嘴唇又道:“以後我不會這樣了。”

白易水仍舊是沉默着。

就在卓雲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麽的時候,他忽然就被一股大力緊緊地擁進了懷中。

“答應我三件事。”白易水鄭而重之地低聲道。

“……你說。”

“第一件,永遠都不要隐瞞我任何事。”

卓雲微微一愣,随即緩聲道:“好。”

“第二件。”

說到這,白易水微微頓了一頓,方道:“無論你心中有誰我都不在乎,但你要知道我永遠是把你最放在心上的那個。”

卓雲聽到這,心中一股暖意湧過,感動讓他不由自主地紅了眼睛。

“好,我知道。”

白易水默默嘆了口氣,最終道:“第三件,無論你日後想起了什麽事,我都希望你不要委屈自己,知道嗎?”

白易水這句話讓卓雲微微一怔,不由自主地便生出幾分疑雲,可他真的什麽都想不起來,遲疑了片刻,他還是點了點頭。

說完這三件事,白易水便将卓雲放開,微笑着替他整了整衣襟,然後笑道:“好了,去吧,我等你回來。”

卓雲感激地沖白易水點了點頭,最後牽了牽他的手,然後便轉身躍下了高臺,身影在山間靈動的閃過,便消失無跡。

看着卓雲的身影消失在遠處,白易水站在原地靜靜沉默了一會,最終他轉身道:“唐兄不必躲了,出來吧。”

白易水這麽一開口,一直隐匿在山石之後的唐靖便緩緩走了出來,他面色頗有些尴尬,正準備開口道歉卻見到白易水擺了擺手。

“我對這種事向來不會避諱,我只想問你,既然知道司徒情情況不佳,你為何不跟去?”

唐靖聞言,沉默片刻道:“我現在自身武功還未盡數恢複,去了只怕是會給他們添麻煩。”

白易水聽到這話,眉頭一跳,心想唐靖居然還不知道司徒情武功折損的事情,也難怪他能這麽放心……

而唐靖不知道,白易水也不打算說破,沉默了一會,白易水又道:“如果那些人真的找到這裏,逼他交出追魂針,你要怎麽辦?”

唐靖聽到這話,微微一笑,不假思索地便道:“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讓他死。”

頓了頓,唐靖又道:“或者說……不會讓他死在我之前。”

白易水聽到唐靖的話,微微有些心驚,沉默了一會,白易水淡淡開口道:“凡事該往好處想。”

唐靖點點頭,末了卻又搖搖頭,只見他看着遠處蒼茫的群山,低聲道:“我武功比不上他,也沒有他那麽聰明,從一開始我遇見他就給他帶來了無數的麻煩。我自認并不是個累贅的人,可遇見他,總讓我覺得,我是他身邊的累贅。”

白易水一直覺得唐靖是個頗有自信且有擔當的人,第一次聽見他這麽自暴自棄地說話也是有些意外,而白易水一時間竟也想不出什麽好的話來安慰唐靖。

良久,唐靖笑了笑,道:“大概是吓到你了,只是最近有些心煩,難免說出些不太好的東西來,見笑了。”

白易水沉吟着沒有答話,片刻之後,他才定神道:“人無完人。”

白易水原本是安慰唐靖的意思,可唐靖聽到這話,愣了片刻,反而笑道:“他在我心裏,确實是完人。”

這些白易水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了,兩人相對沉默了一會,唐靖道了不打擾,便自己下了山。

而白易水目送着唐靖離去的背影,神情頗有些複雜。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山下響起了悠然的笛聲,白易水聽着這笛聲,忽然覺得,其實在某種程度上唐靖和司徒情一樣。

一樣的倔強,一樣在人前慣于隐藏軟肋,也……一樣自以為是。

确實,唐靖那些關于司徒情的過頭的腦補,實在是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也只能勉強地說是,關心則亂吧。

想到關心則亂,白易水腦海中又浮現出那個傲嬌卻又倔強的面容,半晌,他搖頭笑了笑,自己在石臺上坐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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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雲找到司徒情的時候,司徒情正在一個濕冷的山洞裏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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