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被稱為“人牲”的司予和顧塵光其實并未走遠,二人正躲在幾丈開外的樹後。
司予奇道:“天都黑了,七夫人院裏怎麽會有成年男子?”
司家傍山而建,是一處山莊。山莊的外圍,是議事、修行及弟子起居之處。而最裏端則為內宅,乃是女眷居住活動的地方。雖說修真界不大講究男女大妨,但畢竟男女有別,到了夜晚,連小厮都很少進來走動。能在內宅自由出入而不受限的,除了司家家主、本家公子,便只剩顧塵光這個沒成年的半大小孩了。當然也有四夫人頗為得寵的原因,所以身為她的親外甥,顧塵光才被允許住進內宅,方便被照顧。
顧塵光道:“妹妹,那是夜縛靈。”
若說之前聽司予說是四夫人要生祭他們,他還有些半信半疑,那麽此時聽見夜縛靈的聲音,他便已然全都信了。
司予從未聽過“夜縛靈”這三個字,書中似乎也不曾出現這個名詞。
“什麽是夜縛靈?”帶着個靈字,聽起來不像人類,“他是鬼嗎?”
“夜縛靈不是鬼,是被秘術飼喂的人,蘇家的死士。”顧塵光遙遙望着七夫人的院牆,“當年蘇家被魔道中人圍攻,我娘帶我趕回外祖家時,阖家上下八十幾口人無一幸免。世人都道蘇家死士夜縛靈皆死在那一役中,連我都不知,姨媽這裏竟還剩一個。”
司予道:“你怎麽知道那是夜縛靈?剛才你又沒見到他。”
“我認得他的聲音。”顧塵光的神情,似乎還有些懷念,“我小時候,他陪我看過月亮,還給我講了一整夜故事。”
“哦。”司予點點頭,看出來院子裏那位是話痨了,“哥哥,既然是四夫人的死士,那我們在這裏豈不是很危險?”
“夜縛靈之所以被稱作夜縛靈,便是因為他們由主人在黑夜中種在一處地方,無法自由行動,只能探視和攻擊方圓三丈之內的敵人,仿佛被綁縛在黑暗中。若姨媽不在附近,那這裏便暫時是安全的。”
還有一句話顧塵光沒有說,若姨媽在這附近,他們無論躲去哪裏,都很危險。
司予聽的納悶。這夜縛靈既然無法自由行動,那豈不是個現成的靶子,任由敵人砍殺?蘇家培養一批這樣的死士,能有什麽用?這是什麽迷惑行為?
顧塵光道:“姨媽還是不肯放棄生祭我們,竟叫夜縛靈埋伏在此。”
司予心道,四夫人好不容易找到兩個這麽适合做人牲的人,怎麽舍得放棄哦?說來也怪,顧塵光是因為天資絕佳被挑中,那麽她一個毫無靈根和慧根之人,何德何能得以與顧塵光相提并論?四夫人究竟是怎麽想的?不愧是蘇家人啊,迷惑行為如出一轍。
顧塵光又道:“姨媽命夜縛靈守株待兔,想來你娘中毒,當是她設計好的。你娘畢竟是家主的夫人,若她不願把事情鬧大,便不會害死你娘。妹妹,姨媽此番的目标只是你罷了。藥應該就在院中,夜縛靈沒有說謊。”
司予不解道:“既然夜縛靈無法移動,那我們怕他做什麽?”
不要慫,一起上啊!
顧塵光搖頭:“妹妹,在方圓三丈的範圍內,夜縛靈是無敵的。”
司予想不通,這樣一個無法移動的東西,怎麽無敵?
她晃了晃手腕上的鈴铛:“哥哥,我先去試探試探,如果他真的很厲害,我再趕緊跑出來。有風回鈴保護我,你不要擔心。”
顧塵光沒拉住,叫司予一溜煙跑了。
剛走到院門口,便聽見院內的夜縛靈道:“三姑娘,你是回來拿解藥的嗎?”
“不是呀。”司予一邊擡腳往院內走,一邊脆生生地否認,“我要捉的螞蚱跑進院子裏了。叔叔,你怎麽總是咒我娘?你是不是對我娘愛而不得、繼而生恨?”
夜縛靈:???
當即矢口否認:“自然不是!”
司予絮絮叨叨:“你這樣不好,我娘都已經嫁給我爹了,你不要妄想破壞他們的姻緣,我跟你說,當小三是要下地獄的。”
夜縛靈:……
這小孩兒是怎麽回事?主人不是說,她娘身中劇毒,她一定會來此拿解藥嗎?可怎麽聽起來她似乎根本不知道她娘已經中毒了?不回去看她娘,捉什麽螞蚱?這不孝的倒黴孩子!
他生怕這小孩兒不進院子,無法完成主人交代的任務,便苦口婆心勸道:“你娘真的身中劇毒,危在旦夕。我這裏有一瓶解藥,可解你娘的劇毒。你過來,我給你。”
“叔叔,你怎麽張口閉口就罵人呢?‘你娘的’這個詞,好粗魯哦。”司予不悅道,“而且,你好喜歡管別人家的閑事。你知道小明的奶奶為什麽能活到九十九歲嗎?”
夜縛靈張口便問:“為什麽?”
問完就後悔了,怎麽感覺他被這小孩兒牽着鼻子走了?
司予咯咯一笑:“因為他從來不多管閑事啊。”
夜縛靈:……
First kill。
都說司家三姑娘老實怯懦,怎的如今世風日下至此,這麽皮的小孩竟也叫老實怯懦?
司予故意引夜縛靈說話,分散他的注意力。待自己的眼睛适應黑暗後,借着稀薄的月光,她隐隐望見,諾大的院子中,放着一個花盆。而這個花盆裏種的不是花草,竟是個男人。
男人仿佛被人從腰部砍斷,然後将上半身囫囵種進花盆中。清幽月光灑在他身上,一眼望去,有種詭異的可怖。
蘇家培養死士的手法,還挺殘忍。不過,這夜縛靈是個殘廢,能有什麽殺傷力?
顧塵光跟上來,拉住司予的胳膊。
司予回頭沖他一笑:“哥哥莫怕,這個叔叔是個憨憨。”司予指了指自己的腦袋,“他這裏有問題,腿腳也不好,看來是活不到九十九歲了,好可惜哦。”
夜縛靈:……
Double kill。
不是,他活到多少歲與這小孩兒有何幹系?
司予見夜縛靈的花盆旁邊,果然放着一只小小的白瓷瓶,想來便是他們要尋的解藥了,便欲擡步向夜縛靈走去。
顧塵光三兩步走到司予前面,長劍浮于他胸前,清淩淩反射着月光:“妹妹,我去拿解藥,你在這裏不要動。”
他們所在位置正是三丈之外,乃是安全之處。
也不等司予回話,顧塵光右手在劍柄上輕輕一撐,便潇灑輕盈地翻上長劍,禦劍向夜縛靈沖去。
他飛馳的速度極快,司予只來得及瞥見一道重影劃過,便聽得“叮”一聲輕響,顧塵光像是被什麽力量彈開,重新飛了回來,左臂上多了一道血痕。
整個過程不過瞬息之間,司予根本沒看見顧塵光怎麽飛過去,也根本沒看見那夜縛靈是如何出手。
司予:!!!
速度好快!
果然無敵!
想要!
若她能在芷蘭院種一盆夜縛靈,便再沒有人敢來欺負她了!夜縛靈,實乃看家護院一等一的好手!
顧塵光跳下長劍,皺眉查看傷口:“他太快了,我無法近身。”因怕司予擔心,忙補了一句,“妹妹不要擔心,只是皮外傷,回去後擦些藥便是了。眼下我們先想辦法拿到解藥。”
一直心心念念種一盆夜縛靈,而全然忽略了顧塵光受傷的司予:……
她、她其實也沒有很擔心啦,畢竟潛意識裏總覺得他是一個強者。
……不行,她還是很想種一盆夜縛靈啊!
“哥哥,你也算一半蘇家人,你能讓這個夜縛靈認你為主嗎?”
顧塵光沉吟道:“夜縛靈以血誓秘術認主。這個夜縛靈已認姨媽為主,若要解除血誓,需要主人之血為媒。我暫時無法操控他。”
司予心道,聽起來讓夜縛靈換個主人也不是很複雜,等回頭此事了了,想辦法弄點四夫人的血,叫顧塵光幫忙,讓夜縛靈改認她為主,給她看家護院!
眼下她有更重要的事。
“我來試試。”
司予雙手結印,默念口訣催動風回鈴。
伴着蟲鳴聲,夜空中,自遠處傳來悠悠鈴響。那鈴音輕而飄,帶着層層疊疊的重音,然後被夜風吹散在半空。
顧塵光搖頭道:“妹妹,只怕不行,夜縛靈已不能算作尋常人,法術對他們無用。”
果不其然,那夜縛靈神智清明地附和道:“三姑娘,我的身體百毒不侵,不懼怕冷熱疼痛,你的法器亦無可奈何我。五夫人的确危在旦夕,你當真不要這瓶解藥嗎?”
夜縛靈雖然無敵,但兩個人牲在他攻擊範圍之外,他們不肯靠近,他也無可奈何。
哦,是魔法攻擊無效,必須使用物理攻擊的意思嗎?司予無奈地心想,如果那只小白貂還在,倒是可以讓它把解藥拿過來,畢竟除了自己,誰也看不見它。
這一念頭剛起,司予便聽見了“吱吱”兩聲,仿佛是在說“你想得美!老子憑什麽幫你?”
司予:???
她真是昏了頭了,大敵當前,她竟然還出現了幻聽?
可還沒等她收回心神,便又聽到了“吱吱”兩聲,是一句氣急敗壞卻又無可奈何的罵街。
而後,司予手腕上的風回鈴一震,一聲輕微鈴響過後,她只覺得眼前突然掠過一陣白影,瞬息之間,那白影又回到了她身邊。
是小白貂。
嘴一張,小瓷瓶被吐在她腳下。而小白貂則罵罵咧咧地重新爬上她的手腕,鑽進風回鈴中。
司予撿起瓶子,心情複雜。
顧塵光驚訝道:“妹妹,你怎麽拿到小瓷瓶的?”
“說來你也許不信。”司予吞了吞口水,幹巴巴地道,“風吹過來的。”
顧塵光:……
那确實不能信。
司予捏着小瓷瓶,心中突然生出一個大膽的猜測。
這小白貂……似乎需得聽她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