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請教
傅新桃再翻藏書樓裏的其他醫書, 遍尋不到蠱毒之說。
這使得她愈發堅定得去見自己師傅一面。
但趙祐景同在這個地方,遠遠近近宮人不在少數,她面上始終保持着一份沉着鎮靜。在外人看來, 便像是始終什麽收獲也無。過得半個時辰, 她停止翻閱書籍。
将手中的書冊子妥帖放回書架, 聽見身後傳來腳步聲,傅新桃轉過身去。
她與趙祐景行禮,對方垂眼看着她問:“不看了麽?”
傅新桃說:“回殿下的話, 臣女想找的東西, 似乎沒有記載。”
趙祐景微微挑眉:“你想找什麽?”
“臣女此前曾翻閱過的一本醫書上記載過一種病, 病狀為‘發瘡頭面及身,須臾周匝,狀如火瘡, 皆戴白漿,随決随生, 不即治, 劇者多死’, 只那書上不曾寫如何治療,便想瞧一瞧有沒有記載治療之法的書籍。既尋不到, 唯有去找師傅讨教了。”
趙祐景沉吟中問:“不治之症?”
“或許是……”傅新桃輕輕嘆氣, “尚不曾親眼見過此種病症的病人。”
趙祐景道:“若為疑難雜症, 你碰見了也只能盡力而為。”
“何況那醫書上記載的, 也未必字字準确,總歸還是要‘眼見為實’。”
傅新桃應聲附和:“太子殿下說得是。”頓一頓,她又道:“所謂對症下藥,須得根據病人具體症狀,才好判斷該如何醫治, 治病之事畢竟紙上得來終覺淺。”
趙祐景笑:“許多事情倒也都是這個道理。”
“倘若一味在紙上談兵,終究容易引來誇誇其談、華而不實之嫌。”
兩個人正說着話,趙淑媛折回藏書樓來找傅新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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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趙祐景也在這裏,她雖驚奇,但未多想,領着傅新桃上自己的碧霄宮去。
傅新桃又陪趙淑媛聽過半天曲兒才出宮回府。
在藏書樓和趙祐景的一番話談及的病症句句為真,不怕被探究。
翌日,她安心出城去尋自己師傅。
·
天剛蒙蒙亮,傅新桃已梳洗妥當。
簡單用過早膳以後,她領着小厮丫鬟,乘馬車出城去了。
今兒是個陰天,烏雲壓在頭頂,空氣裏透着一股沉悶,逼得人心情焦躁。
入得山林,越發給人一種山雨欲來之感。
馬車将将到得院門外,豆大的雨點密密匝匝從天幕落下。
春雨秋杏下得馬車,撐起傘,方才去扶傅新桃也從馬車上下來。
“你們先在馬車裏等着。”傅新桃從秋杏手裏接過傘,吩咐道,“也要小心一些,注意安全,待會兒如若雨下得太大,便先進來避雨,我會交待劉大娘一聲。”
春雨和秋杏點頭應諾。
傅新桃撐着傘走到院門前,敲過門後很快進去了。
吳洪坐在廊下的一把藤搖椅上,正欣賞雨中景色。他手邊一張小幾、一盞熱茶、一碟花生米,一碗剝好的石榴,惬意十足。傅新桃走到廊下,同他打招呼,他卻眼皮子都懶得撩一下。
劉大娘幫忙端來一張椅子。
傅新桃道過謝,直接将椅子拖到吳洪的身邊坐下。
自上一次和蕭衍一道過來已經過去一段時間,可顯然她這位師傅脾氣未消。
那時蕭衍如何也不讓她師傅幫忙看診,他們是被一起趕出去的。
傅新桃原本是有些忘記了,但是瞧見她師傅這幅氣咻咻的模樣,很難不回想起來蕭衍怎麽惹過她師傅不愉快。坐在吳洪身邊的她,沉默幾息時間方才開口。
“師傅,我知道你當初見到蕭衍的時候是有什麽發現了。”
她開門見山,同樣心知這其實是一個非常容易吸引她師傅注意力的話題。
吳洪果然豎起耳朵瞥過來一眼。
只拉不下臉,他佯作不感興趣的輕哼一聲:“這又與我何幹?”
傅新桃說:“這種毒我從未見過,不曉得要如何醫治。”
“除去請教師傅,別無他法。”
吳洪不接話。
傅新桃望向院子裏正被瓢潑大雨沖刷的木棉樹:“是蠱毒,對嗎?”
“我翻了許多醫書才找到一小段記載。”
“但看到的時候便覺得,多半是這麽一回事了。”
“先前那一次,蕭衍陪我來您這兒,您見到他,既說可以幫他醫治,說明是有醫治之法的。我今天來便是為着這個。我想醫治好他,想知道要怎麽才能醫治好他,也只能求助師傅。”
吳洪清楚傅新桃沒有開玩笑的意思。
她這麽說,必然下定決心,沒有在他這裏得到答案,定然會找其他辦法。
可是,吳洪并不贊同。
擱下手中茶盞,他坐起身:“誰都能幫他治病,你不行。”
意外的話使得傅新桃緊緊擰眉。
她無法理解,抿唇問:“師傅為何這樣說?”
“你太在乎那個小兔崽子了。”吳洪語氣冷靜到有些冷漠,“一旦治不好他,一旦發生意外,這個打擊足夠令你從此一蹶不振,自責一輩子,所以為他治病的事絕對不能交給你來。”
傅新桃嗓子一哽。
她師傅這麽說等于在告訴她,蕭衍不一定能被治好,甚至……
“我會想辦法治好他的。”
無法接受吳洪的話,傅新桃執拗道,“一定會有辦法。”
吳洪嗤笑,不留情面打擊她:“意氣用事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如果連治不好這種可能都無法接受,那你這麽多年的醫也算是白學了,往後出去別說是我徒弟。”
傅新桃不服氣:“師傅之前不是還想幫他醫治?怎麽就治不好了?”
“當然是因為他自己不想治。”吳洪笑一笑。
再好的大夫也治不了一個不願意配合的病人。
這個道理傅新桃當然懂,她低頭,問吳洪:“那天師傅和他聊了些什麽?”
“你不是知道麽?”吳洪說起這些就按捺不住脾氣,“我想幫他治病,是他自己不願意。至于他為什麽不願意,這就要問問他自己了。不過很明顯的一點,他在避免身上的蠱毒有任何意外發生。”
解毒意味着須得采取一些辦法去動搖他身體裏的蠱毒。
無論施針、吃藥,還是別的,都會産生影響。
在這個解毒的過程當中,不見得施針吃藥能馬上見效、情況好轉,中間甚至可能需要面臨許多驚險時刻。他或許會昏迷、會卧床不起、會無法行動自如……
傅新桃心裏十分明白。
蕭衍有想做的事,他現下無法擱下這些事情,那麽必然要舍棄一些別的。
見徒弟沉默,吳洪扯一扯嘴角:“他是不是想報仇?這蠱毒從來不是随随便便能中的,有人精心設計下毒于他卻見他沒死,如今恐怕正在日夜心驚膽戰。”
傅新桃說:“之前有一次他受傷了,沒有聲張,是我幫他處理的傷口。”
“傷他的武器有毒,我用師傅的解毒丸幫他解毒的。”
吳洪最曉得那解毒丸多難調制。
他嘴角抽了抽:“你對他當真是舍得你師傅的心血。”
“解毒丸不正是用來解毒的嗎?”傅新桃無辜道,“他當時又是受傷又是中毒,傷口一時半會愈合不了,自然得先把這毒解了才行,更容不得我多猶豫遲疑。”
吳洪“呵”的一聲:“怎麽?我還得誇你不成?”
“這倒不是。”傅新桃小聲說,“所以,師傅你看,他真的很不容易。”
“我可以幫他治病解毒。”吳洪斜眼,“之前我是這個态度,現在一樣是這個态度,但問題不在你師傅我身上,在那個小兔崽子身上。你要是能說服他讓我幫他醫治,我自然樂得醫治。”
要說服蕭衍……傅新桃也覺得犯難。
她想一想,問吳洪:“若為蠱毒,師傅打算怎麽醫治?”
吳洪輕描淡寫的口吻:“具體怎麽治我也不清楚,可以各種辦法試一試。”
“以毒攻毒這法子我就覺得不錯。”
傅新桃:“……”
難怪她師傅當初會那麽樂意幫蕭衍看診。
“這蠱毒既也被稱為毒,哪怕今時今日蕭衍看起來與常人無異,但他身上這毒終究有發作的一天。”傅新桃自覺轉移話題,“師傅,他如果一直不肯醫治,我們可不可以提前做些準備?”
吳洪明白她的意思,一甩衣袖:“哼,你這小娘子還真會為難人。”
“所以,你是打算順着他?不勸他早早醫治了?”
“只是做兩手準備。”傅新桃說,“我勸一勸他就願意醫治最好,如果不願意,我覺得他應該是有自己特別的理由和原因。我不想逼他做選擇,讓他更痛苦。”
“師傅,雖然他是年紀輕輕就上戰場殺敵的人物,但不代表他不惜命。”
“至少在他眼裏,那些比性命重要,我想尊重他的決定。”
吳洪擡手在傅新桃腦袋上敲了一記:“那小兔崽子何德何能!”
“你這幾天暫且留下,師傅我也幫你琢磨琢磨。”
傅新桃驚喜得從椅子上蹿起來。
她終于露出笑臉,笑容卻冒着傻氣,沖着吳洪大聲嚷嚷:“多謝師傅!”
不多會兒,外面雨停了,太陽從雲層後面重新鑽出來,天邊挂起一道彩虹。傅新桃避開雨後積水、沐浴着陽光,走到院子外面讓春雨秋杏幫自己把包袱拿進來。
吳洪仍舊閑閑躺在廊下的藤搖椅上。
他看着傅新桃來來去去的忙碌,吩咐劉大娘:“今天中午多加幾道菜。”
·
傅新桃在吳洪這裏留了七天的時間。
之後她乘馬車回京都,除去劉大娘塞的瓜果蔬菜,瞧着和去時沒有區別。
這些日子,她同樣暗暗打定主意,往後要對蕭衍更好一些。從她師傅那裏進一步了解醫治蠱毒有多難後,她慢慢體會到蕭衍的心情,也理解他選擇不說的做法。
是太清楚她的性子罷。
但她并不覺得苦澀,因為感受到了蕭衍的心。
傅新桃回到傅家,首先回沁芳院梳洗過,換得一身衣服。
收拾妥當,她準備去見自己娘親,春雨從外面進到裏間:“蕭大人來了。”
來得這麽巧……
念頭一瞬閃過,傅新桃醒過神,蕭衍分明是掌握她的動向。
是以她剛剛回到京都,他就出現在傅家。
傅新桃去見蕭衍。
廊下的人一如既往英姿潇灑,穿交領曳撒,周身散發不容輕易靠近的氣息。
蕭衍聞聲回頭,繼而轉過身看着傅新桃走近。
傅新桃臉上笑意淺淺上前:“我才從師傅那兒回來,怎麽這麽急着找我?”
蕭衍視線在她臉上停留片刻。
見傅新桃面色如常,他忽而淡淡一笑,眉眼間卻藏着幾分無可奈何。
“去我書房說話。”
蕭衍丢下這麽一句話,轉身往外走,傅新桃一愣,不得已跟上。
作者有話要說: “發瘡頭面及身,須臾周匝,狀如火瘡,皆戴白漿,随決随生,不即治,劇者多死。”摘抄自《中國的醫藥》第102頁。
有點吃撐了,今天就更這麽多吧(*/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