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闵元啓走在田埂上時,神情也是若有所思。

不管是山東兵還是本衛的指揮使們,在這一季麥子成熟的時候,是不是還能夠享受到旗軍們的半年的勞作?

這個問題暫且還不必多想,糙米飯的香氣已經飄了過來,還有大群人聚集在一起的嘈雜聲響也傳了過來。

看到百戶過來,兩個負責工地的小旗官迎上來,衆多旗軍和婦人們也停了話頭,各人都是看向闵元啓。

闵元啓向衆人擺了擺手,說道:“該吃飯的吃飯,婦人們吃完了趕緊回家看孩子去……該偷拿的饅頭也不必客氣,不要因為我在便不敢拿了。”

每日的飯食其實是多做了不少,開始時婦人是從自己嘴裏省一份帶回家給孩子,後來發覺飯做的很多,各人索性便偷拿一些。

此時聽到闵元啓的話,各人都是笑起來,看來百戶大人是心地好,并不是糊塗。

原本人們眼中或多或少都有一些疑惑,闵元啓和楊世達的沖突,自己出糧訓練士卒,在淮安府城說服了大鹽商,拿到幾百兩銀的投資,大規模的建造曬地,還有副千戶大人的支持……那些匠戶可不是開玩笑的,若沒有簽書千戶的支持哪能随意離開所城?

但這幾天的大工程,真真是花錢如流水,百戶官廳的糧食也是急劇消耗着,眼下煎鹽的活也停了,往常這時候所有人都分工明确,男子做重活,婦人打下手,孩子們都得到處搜羅能燒鍋的東西,枯草,幹柴,這些東西可不象後世随手可得,在這個時代,大量的灘塗圍場都是大戶們瓜分了,平時百姓們做飯也需要幹柴和稻草,煎鹽的消耗更是相當驚人,若是這鹽池做不成,煎鹽又毫無準備,各家下個月的日子便要難過的很了。

闵元啓的玩笑令衆人放松了些,衆人有些羞愧的同時,也是感覺到百戶大人并非是懵懂無知的青壯後生,闵元啓的決心和意志已經開始令人敬服,大方和豪爽更令人心折,若是再精細謹慎些,怕是眼下這事,真的能叫百戶大人給弄成?

“見過百戶大人。”

一群匠人已經跟泥猴一般了,他們站在曬池邊緣向闵元啓行禮。

泥作的大工和小工們在早期是最為辛苦,他們在海邊先挖灑池,還得挖出引水渠,然後是化晶池和一些輔助的設施。

蓄水池最大,每個池都是有大量的土方量,開挖幾天之後,才陸續有個基本的雛形。

不遠處瓦作李天養和另外幾個民戶瓦作在幾百步外立了個小土窯,高高的煙囪正在向天空排放着濃密的黑煙。

闵元啓派人在所城買了大量的焦煤,這東西普通百姓人家是用不着,但鐵匠和中産之家每年冬天都會購買一些。

京師大內,一年用煤好幾百萬斤,宋時的開封就大量開始燒煤,北方的煤主要是來自山西,其餘各省也均有少量的出産,由于大運河的存在,運輸方面也極為便利,各大城市賣煤的商行都不算少,就算雲梯關所這裏相當偏僻,買煤也不是什麽難事。

小型的窯廠也并不稀奇,事實上這年頭不僅可以開窯燒磚。制瓦,還可以熔煉生鐵和熟鐵,另外赫赫有名的蘇鋼也是用小高爐煉成,只是産量相當的低,一年最多幾十噸的産量而已。

“百戶大人。”陳德與李天養等人過來和闵元啓見禮,衆人身上都是泥巴,衣袍也是更加破爛了,上前行禮的時候,原本那惴惴不安的神色倒是不見了,變得相對坦然。

這陣子相處下來,各人都明白了百戶大人的脾氣,不喜歡鬧排場,弄那些虛頭八腦的事情,只喜歡聽數據,看實際的情形,這些天下來,這位百戶大人是從完全的外行,也是逐漸變得內行起來了。

“陳德,天養,天福,大夥兒少禮。”闵元啓點了點頭,算是還禮,接着便是走到第一個蓄水池之前。

每個蓄水池都是差不多十幾畝地大小,加上各種輔助設施,看起來相當壯觀。

如果一個人從半個月前出門到現在才回來,猛眼一看到,必定會大吃一驚。

近海的海灘上是黑乎乎的鹽堿地,離海遠一些的地方算是濕地,有不少蘆葦在随風漂蕩着。肉眼可見之處隐隐在數裏外有個村落,那是李國鼎的百戶,往身後小道一路往大河邊走,十幾裏外才到所城。

這是一片荒蕪凄涼之所,大海的海岸線幾乎一望無際,在江北地方缺少出名的港口,海州有港口但規模極小,商業規模也談不上。江南地方,好些地方是鄭和下西洋時的造船場,南京在元時就是海運和水運的中心,加上蘇州和常州松江還有杭州等浙東富裕地方,海邊不僅有南京杭州和寧波這樣的大型貿易城市,沿海地方的人口也十分密集,海上不僅有大量商船過往,也有相當多的漁船活動,沿海的島嶼也多有人居住。

江北這裏,除了海州有一些人氣外,最繁榮的港口就是不起眼的雲梯關了。

但雲梯關在明末時已經逐漸廢棄,戰亂影響了山東和河南的經濟,出海的商人急劇減少,運貨的需求和北上海運的需要都減弱了。

現在整個港口十來天不見一艘船已經是常有的事,北下的商船,多半是在登萊補充食水,直接便南下,到南京或寧波,甚至是澎湖才會再停泊一次,然後直下倭國或呂宋等國,雲梯關這裏原本的熱鬧也不複存在,河運和海運,幾乎是完全停止了。

加上大半的土地被海水侵蝕,土質極差,還有大面積的濕地存在,濕地很難耕作,事倍功半,這也是鹽城方圓的數百裏地方沒有設立州縣的最要緊的原因。

此時一眼看過去,黑灰色的海水給人壓抑之感,大海上空空蕩蕩,毫無人蹤,一天之內,只有寥寥無已的幾艘漁船或貨船在海上經過,看到海邊挖鹽池的情形時,漁船會停下來打望,看上良久之後,才又扯帆撐船離開。

衆多的大工是在海邊按闵元啓的吩咐,找到地勢高低之所,先想辦法蓄水引水,引水入曬池之後,不停的推動海水,再不停的引入新水和放出陳水,将鹵水引入化晶池後暴曬和不斷攪拌,然後經過扒鹽,歸坨等工序之後,細如白沙的精鹽便完全制成了。

闵元啓後世就生活在海邊,他知道海邊的鹽場,用古法曬鹽,開出來的化晶鹽池每個大約畝許,大片的鹽池象是田畝一樣蔚為壯觀排列整齊,百來號工人用古法曬鹽,一年的産量是好幾億斤,甚至十幾億斤,顯然是超過了明時一丁每日産鹽二百斤的記錄。

因為把鹽田當稻田般的梳理在一起,定然是有引水排水的工具,不是純粹的古法,也不是福建的瓦制或瓷制鹽池法,定然需要機器的輔助,否則沒有辦法完成那樣的高産量。

闵元啓就記得自己小時常在鹽場附近玩耍,大片的鹽田象稻田一般呈現在眼前,有的地裏已經半晶化,有的是完全晶化,工人用木鏟将雪白的細鹽從化晶池裏鏟出來,然後一一堆積起來。

有些鹽不及裝袋,細鹽堆積的如小山一般,有的調皮孩子趁空想往上爬,毫無例外的陷在裏頭,招來一陣陣罵聲。

這些記憶實在太深刻了,這也是闵元啓想到第一步計劃時,腦海中的第一反應就是曬鹽。

既然在鹽城北邊,淮揚地界,原本有煎鹽的底子和出售的門路,曬鹽就是來錢最快,最容易積累實力的最好的辦法!

三畝大的曬鹽要配好七個小的坎池,然後是最後的幾個化晶池,然後緊鄰着又是一個大型的曬池和配套的設施,五個曬池一并排開,原本枯寂的海邊立刻呈現出了不一樣的風景。

闵元啓把衣袍下擺撩起來,系在腰間的革帶上,毫無顧忌也不講什麽官威風度的就從曬池邊上跳了下去。

一人多高的曬地也就是輕輕一躍,下地之後,闵元啓便是蹲下來查看起來。

這池子技術含量不需要高,就是需要仔細再仔細,主要便是在引水的角度需要深挖,在搞好引水和蓄水的工藝便可以了。

眼前的蓄水池極大,在海水漲潮時用引水渠引水入池,在後世是可以用抽水機,此時只能靠自然引水。

一次最少放幾千噸的水進來,要是靠人力引水,就算把最大的水車弄過來也是不現實的。

闵元啓查看之時,一群大工和小工都頗為緊張,眼前這池子其實主要是靠人力,然後坎池和蓄水池要對接,地勢逐漸降低,技術上其實泥作和石作木作都用不上,只是工匠們做活更加仔細,不管是蓄水池還是地勢更往下的坎池,還有最後的化晶池,都是力求将活計做的精細完美。

這鹽池工程量大主要原因便是先找一處地勢合适的海岸,劃定好幾道引水渠,地勢還不能太低,否則一漲潮将坎池都淹了,此前的功夫便全然白費了。所幸此地大片海域,隔着村子不到三裏路便找到合适地方,蓄水池修好,便是往下挖坎池,每個蓄水池對應七坎,三個蓄水池二十多個坎池,大片的如稻田般的鹽池便算是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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