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六十三回
【淺情人不知】
冬初。
入夜,軒轅顼彧獨自一人坐在水塘邊,一只腳立起,一只腳垂下,腳尖偶爾點一下水面,蕩起一層層波紋。他靠着玉欄,手裏握着一壺酒,看着天上的月,偶爾綴一口酒,十分悠閑的樣子。
過了一個時辰,他依舊坐在地上喝酒。
那四個丫頭對視,最終浴夕緩緩往前走幾步,顫顫巍巍道:“皇上,夜深了。”
他咳嗽了一聲。
宵明見浴夕不敢再說,便低聲道:“皇上,已經入冬了,更深露重,可不要受了寒氣,奴婢們伺候着早些回去休息吧。”
軒轅顼彧不語,又灌了幾口酒。
就在四個丫頭愁眉不展的時候——救星來了。四個丫頭趕快将皇上的披風交出來,退到了遠處。
宵明走前道:“皇上,人來了。”
軒轅顼彧開口,聲音裏帶着醉意,“昌隆,如今連我也請不來你了?快過來,陪我喝酒!”
那人翻過玉欄,在軒轅顼彧身邊坐下。
軒轅顼彧側頭看她,一怔,“怎麽是你?”
相思道:“不是我是誰?昌隆奉命去中容接你的兩個妃子來青城完婚,你下的旨,忘了?”
軒轅顼彧搖了搖頭,只覺得昏昏沉沉,“是忘了……那你陪我喝。”
相思看着他,有些驚訝,打趣道:“不會吧你?顼彧,西陵中天一死,你就開始醉生夢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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軒轅顼彧将酒壺遞給相思,“今宵有酒今宵醉……偶爾、偶爾放縱我自己一回,不犯我天命的律法吧?”
相思笑着搖頭,接過酒壺喝了一口,“烈雲燒?看來是中容送來的。也是,你一次娶了他們兩個王姬,連我都不敢相信!白羽帝可真是大方。”
“哼……”軒轅顼彧冷笑,撿起一粒石子在手裏把玩,又拿起酒壺來喝酒。
“顼彧,明日你就要娶她們了,你的大喜日子,你難道想今夜喝個爛醉,明天昏昏沉沉鬧笑話不成?”相思一把搶過酒壺。
軒轅顼彧道:“給我。”說着便去搶酒壺。
相思一揚手,“不給!你要當昏君,我還不答應呢!”
軒轅顼彧突然出手奪酒,相思卻早有準備,側身一閃便站了起來,搖了搖手中的酒壺,“如果你搶得到,我就給你。”
“你可不許耍賴。”軒轅顼彧說完,突然橫腿一掃。
相思慌忙拄着玉欄躍起,軒轅顼彧趁勢擡手一抓,相思握着酒壺往遠處一抛,同時往玉欄上劃過去,恰好接住酒壺。
“好!”軒轅顼彧贊道,話音剛落便反手一抓,扯住了相思的衣裙,一拉。
相思被往後一扯,連退幾步才站穩,往後踢腿,軒轅顼彧側身避開,一只手繞到相思身前,欲奪酒壺。
誰知相思卻抓住他的手臂,連連轉身,繞到了軒轅顼彧懷裏,朝他做個鬼臉。軒轅顼彧見她這般調皮,既然已在懷中便叫她走不了,兩只手一環,将相思死死勒在了懷裏。
這還不夠,軒轅顼彧一只手抓住相思的手,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腕,借她的手将酒壺舉高,仰頭張嘴,往嘴裏倒酒。
“重來!你使詐!不算!”相思大喊,卻動彈不得。
軒轅顼彧停下喝酒,笑着說:“我哪裏使詐了?從小到大都是這樣,打不過我就耍賴,有出息嗎?”
“你有出息!你有出息就只知道喝酒!”相思反唇相譏。
軒轅顼彧見她含嗔薄怒,也不知因為天涼還是方才打架,相思雙頰透紅,在月光下實在好看,他心思一轉,方才全在酒上,如今只覺得懷裏抱着的人變得火燙。
他依舊緊緊抱着相思,卻緩緩湊近。
相思一直在想着如何脫身,并未留意到軒轅顼彧的異樣。
軒轅顼彧只感覺胸口有一團火在燒,他越是壓制,那團火燒得越厲害,好像只有靠近懷裏的人,他心裏那團火才肯熄滅。
就在軒轅顼彧要吻住相思的時候,突然不遠處傳來一個男聲,“顼彧!”
方才相思腦海裏全是武功招式,突然聽見有人叫喊,登時回過神來,卻見軒轅顼彧的臉近在眼前,吓得往後一退,誰知腳下踩空了,猛地往後仰。
“啊!”
砰!
水花四濺,一聲悶響。
燭光等四個丫頭吓得張大了嘴,驚呼:“皇上!”
衆人在岸邊四處張望,須臾,軒轅顼彧卻拉着相思站了起來,兩人皆是渾身濕透,狼狽不堪。
軒轅顼彧甩甩頭,看向岸邊,卻見是綿亘,便知方才是他開口喝止自己,微微蹙着眉凝視他。
綿亘平靜回視軒轅顼彧。許久,綿亘終于開口,語氣溫和,“顼彧,你快拉相思上岸來,水裏涼。”
軒轅顼彧自然地移開視線,側頭一看,身旁的相思渾身都在發顫,正瞪着自己,他忍俊不禁,“你看看你!你方才在想什麽呢?害得我一起遭殃!”嘴裏抱怨,卻展臂将相思攬進懷裏。
相思縮着身子,顫着聲音道:“我,我還想問你……問你離我這麽近……”
軒轅顼彧沒給她機會說完,摟着相思往岸邊走,那四個丫頭趕快伸手去拉他們,誰知池塘裏底部深淺不一,又是夜裏,軒轅顼彧稍稍不太注意便腳下一滑,兩人又一起跌倒在了水裏!
“軒轅顼彧!你故意的!”相思站起來的時候吼道。
軒轅顼彧一臉無辜,“我走路難道就不會走不穩嗎?”
“你就是故意的!”相思說着就用水潑軒轅顼彧。
軒轅顼彧一邊躲,一邊反擊,“我就是故意的,怎麽吧?我就是故意的!我就是故意的!我就是……”
相思兩只手一起潑水,道:“我叫你使壞!叫你使壞!”
這兩個人竟在在冬天裏的水中玩起水來。岸上的人都傻了眼,可偏偏又不敢勸,便齊齊看向綿亘。
綿亘卻只是看着他們笑鬧。
他放佛又看見在梨樹下追逐打鬧的兩個孩子,他們之間永遠可以這樣肆無忌憚地打鬧,不管對方是誰,他們永遠都是對方心裏的那個“相思”和“顼彧”。
兩人玩鬧了一會兒,軒轅顼彧顧及天涼水冷,便不再嬉鬧,扶着相思走到岸邊,抱起相思送她上岸,然後再自己上了岸。丫頭們趕快用貂皮大氅裹住他們,又是送暖手爐,又是要趕快回殿。
相思朝綿亘跑去,想要抱抱師父,卻看自己濕答答,吐吐舌頭,“師父你來了。”
綿亘微笑,“你們真是長不大。”
軒轅顼彧走過去,朝綿亘行了半禮,“師父怎麽來天命了?也未有人告知我。這麽晚了寒氣重,對您的腿腳不好。”說着便将自己的暖手爐遞給綿亘。
綿亘接過,放在了腿上,相思跟着也把自己的暖手爐放上去,笑了笑,“師父,他欺負我,快替我教訓他!”
“誰欺負誰?師父可是看得清清楚楚!”軒轅顼彧反駁道。
相思怒視軒轅顼彧,“你是皇帝,怎麽不讓着我?”
聞言,軒轅顼彧駭笑,“我是皇帝,應該你讓着我吧?”
“那,那你是哥哥怎麽不讓着我?”
“好了,好了,你們一個是皇帝,一個是公主,明日傳出去,豈不是要成為九州的笑柄?”綿亘開口勸道。
相思哼了一聲扭開頭。
軒轅顼彧卻看着她笑,瞧見她頭發上挂着水草,伸手要拿,相思打開他的手,“偷襲我不成?”
“我真是比窦娥還冤枉!”
相思咦了一聲,“窦娥是誰?”
軒轅顼彧也是聽娘親提起的,并不知道是誰,只知道是一個特別冤枉的人,卻狡猾一笑,挑眉道:“你求我,我就告訴你是誰。”
“不稀罕!”相思又扭頭,喃喃道,“反正有人是小氣鬼,我明日就和師父一起回北狄去,再也不回來了。”
軒轅顼彧無奈,伸手取下她頭上的水草,笑道:“窦娥啊……就是我。反正你自小就冤枉我,冤枉多了,我也就習慣了。”頓了頓,嘆氣,“誰叫我又是心胸寬大的哥哥,又是為國為民的皇帝呢?”
相思忍不住笑起來,回頭瞪他一眼,“你吵架的本事見長了,不跟你鬥嘴!我要回去了!你也快走,要是病了,明日怎麽成親?”說罷朝綿亘行禮,“師父,我先走了,你也早些休息。”
卻猛地被軒轅顼彧扯住,他急急開口,好似擔心慢一點就會來不及說出一樣,“相思,你是不是不希望我……”
“顼彧!相思累了,你也累了,讓她去休息吧。”綿亘開口打斷了軒轅顼彧。
軒轅顼彧緊緊拉着相思的手腕,和綿亘對視,兩人也不知在看什麽,許久之後,軒轅顼彧終于笑了笑,“師父說的是。”又看相思,眼神柔和起來,“明日你就帶雙兒陪着師父出宮去走走吧。”
相思點頭,“好。”
等相思和浴夕、攬月走遠了,綿亘道:“我有話要單獨問你。”
軒轅顼彧示意丫頭都退下,坦然問:“師父要問什麽?”
“在你心裏,相思是誰?”
軒轅顼彧已經猜到綿亘會問什麽,很平靜地說:“師父怎麽這麽問?相思對我很重要,比任何我身邊的女人都要重要。師父是清楚的。”
“那我換一個法子問。相思對于你來說,究竟是妹妹,還是你心裏一直裝着的人?”
軒轅顼彧又笑,“師父,相思自然是我裝在心裏的很重要的人,因為在心裏,所以她才重要,不是嗎?”
“軒轅顼彧,不要拿你對付文武百官的法子來應付我!”綿亘是軒轅顼彧有記憶以來第一次生氣,他盯着軒轅顼彧,又問,“相思是不是你打算立後的人?”頓了頓,“我這麽問,你聽懂了嗎?你明白了嗎?你敢正面回答我了嗎?”
軒轅顼彧長袖下的手握緊了,話在嘴邊要出口,綿亘又道:“你如今是武舜帝,難道你爹娘和梨潇飒沒有告訴過你,站在你身邊的女人可以是任何人,卻唯獨不可以是你心愛之人!”
軒轅顼彧冷着聲音道:“那為何爹娘可以在一起?”
綿亘欲言還休,最後只道:“所以你爹沒能統一九州。”
“師父!”軒轅顼彧無奈而又不理解,道,“你是看着我們長大的,既然你問了,我自然不再隐瞞,你該知道,為了相思,我可以什麽都不……”
“顼彧!”綿亘呵斥。
“我不懂!為什麽誰都可以?為什麽偏偏我不行!”軒轅顼彧吼道。
綿亘平靜回答:“很簡單。你可還記得你小時候有一次百官逼宮,逼你爹殺了你娘?也許你記得,也許你不記得,但要你清楚,那一次逼宮正是因為你爹只娶了一個女人!而你爹娘為此付出了很大的代價。不是所有人都付得起的。顼彧,你不是你爹,相思更不是你娘,如果有那一日,你能保證你還護得了相思嗎?”頓了頓,綿亘道,“如果你希望她好好的,就永遠不要想得到她。”
軒轅顼彧咬緊了牙,一言不發。
綿亘看着他,欲言還休,最後只能重重嘆氣,伸手輕拍了一下軒轅顼彧的肩,“你自己好好想清楚吧。”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