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藏青篇:獵殺

一個單薄清瘦的青年,騎在一只巨鳥身上,巨鳥忽閃着巨大的翅膀,越過山川河流。

若非無奈,他也不會招來小白,小白對世人來說,幾乎就是他林雲深的代名詞,這一下等于昭告天下他林雲深又重生了。

林雲深騎着小白,眼眶通紅,露出乖戾神色,或是心中怒氣凝結,忽然劇烈咳嗽起來,直咳的臉色通紅,眼睛都要掉淚,趴在小白的背上匍匐了半日才直起身來,風吹起他的長發,單薄衣袖也跟着随風飄動。仰頭朝前看,但見白雲悠悠,薄雲下面晴川歷歷。

林雲深重生于十年前,但是真正醒來,卻還是于半個月之前,醒來卻發現自己不但換了一個軀殼,而且缺失了一部分記憶。他也是修道之人,很快就意識到自己三魂七魄中少了一魄,三魂七魄各司其職,少了一魄,便少了一部分記憶。

偏偏他少的,又是很重要的一環,他是怎麽死的,又是怎麽活的,活了之後又為何被困在軀殼裏困了十年才真正醒來,他卻一無所知。所以醒來以後,他便一心想調查清楚自己的死因。可調查的結果不過是牆倒衆人推,殺他的雖然是韓秦川,幫兇卻有無數。這實在叫人心寒,他就知道,他一腔好心,這些人根本不會領情,早知如此,他當初真不該手軟。

只是他剛剛重生不過兩日,一直謹小慎微,是誰發現了這個秘密,或者說是未仆先知了這個秘密,幾乎在他醒來的當下,朝廷已經下了獵殺令。如今他重生之事已經散播出去,依他這些天聽到的關于他的惡名,相信要獵殺他的人,很快就要趕到這裏來。

他可是惜命之人,好死不如賴活着,他眼下要做的,唯有逃命。

唯一的擔憂就是這副身體……不知道還能撐多久。

他重生的這副軀體,名叫楊柳一,也是個道人,沒有什麽修為不說,身體還糟糕的很,似乎受過重創,恐怕命不久矣,活過今年都是問題。除了破廟裏照顧他的幾個叫花子,想必認識他的人應該不多。如今他手無縛雞之力,早不是當年那個讓人聞風喪膽的林千山,要想隐姓埋名,似乎也不難。

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安頓好小白。

小白是他當年在幽冥島搏命所得,是一頭體型碩大的白頭翁,成了他的坐騎,與他感情深厚。他當時蘇醒,第一個找到他的,就是小白。小白在世人眼裏也是跟他這個魔頭一樣可怕的獸禽,只能隐藏在深山之中。藏青山雖然多古林,卻因為是他的老巢而有名氣,不是個理想的藏身之所。不過他倒是知道一處幽境,極少有人知道,小白藏身其中,應該不至于被人發現。

于是他乘着小白到了那處峽谷,自己在懸崖站定,與小白輕語幾句。小白在他頭頂盤旋片刻,便收了羽翼直往峽谷俯沖而去。林雲深看着它的巨大羽翼,忽然想起當年有人問他說:“你這人怎麽這麽愛嘩衆取寵,明明是只巨鳥,你叫什麽小白,哪裏小了?”

“我這是以表尊敬,江東白氏這麽多姓白的,總不能叫一只鳥給壓過去。知道你小小年紀就愛計較這個,所以才小字以表謙卑。至于白字,它本就是一只白頭翁,不叫小白,難道叫小頭,小翁?”

“……”

“嘻嘻嘻,你看你,一只鳥的名字你也非要言之有據。我約了慧端賞花,走了!”

愛別離,怨憎會,紅顏白骨,碧落黃泉,俱已是前塵過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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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告別了小白,又去了自己最初修行的墓洞裏,挖出了一堆舊物放進包袱裏,背着就一路下山,走到半山腰的時候,卻發覺似乎身後有人尾随。藏青多古林,道上也是草木遍布,看不大清楚。林雲深随手在路邊摘了一朵花,一瓣一瓣摘下,默默念動咒語,将花瓣往空中一灑,五瓣花随即變幻成一只鳥的形狀,越過古林,朝那群人飛了過去。

五鬼靈花以花為形,以鬼為靈,既可以做他的眼睛,又可以做他的耳朵,是他刺探消息最得力的武器。

果然有人在尾随他,且不是旁人,正是昨日在鎮上擊殺他的那幾個玄門子弟。

“看不清他長相,确定是藏青妖道麽?”

“這深山老林,人跡罕至,且常有邪祟出沒,尋常百姓誰會到這兒來。我看那身形十有八九是他!”

“可是我看他眼睛和常人無異,上次我們看到的,明明是赤紅瞳仁啊,我們別殺錯了人。”

“是與不是,抓過來一審便知。在這地界出現,即便不是藏青妖道本人,也或許是他當年殘留的餘孽,寧可錯殺,不可放過!”

“墨仁兄既然如此篤定,那我們是不是要把其他玄門子弟都請來,只我們幾個,怕不是這妖道的對手。”

“如今不光有我們的人,還有數百其他玄門弟子都在這藏青山一帶分頭搜尋,如果我們嚷嚷的衆人都來,最後卻弄錯了人,豈不是丢了門主的臉面。這樣,你們在這裏呆着,我去試他一試!”

“墨仁兄……”

那名喚墨仁的男子倒是膽子大的很,當初以花擊殺他的,就是這個人。

林雲深冷笑一聲,将五鬼靈花收了,快步朝深林裏跑去。劉墨仁見狀急忙追了過去,不一會就追丢了人,四處看去,卻不見人影,唯有鳥聲清脆深幽。他心中悚然,忽聞頭頂有人道:“奇怪,你為何總跟着我,莫不是看上我了?”

他驚得倒退數步,卻聽見一陣嘻嘻笑聲,擡頭看去,就看見林雲深坐在樹枝上,垂着腳,一副天真爛漫的模樣。

古林裏突然驚起一群飛鳥,翅膀的撲棱聲在這幽林之中竟然叫人心中悚然。那在後面守着的玄門子弟紛紛拔劍出來,領頭的那一個道:“不好!”

他說完就沖了出來,剩下的人緊跟着他一道跑出來,卻不見那妖道和劉墨仁的身影。衆人提着劍四處奔走,在一處開滿了不知名的白花的地方,看見那妖道不知道何時已經脫了鞋子,在溪邊一塊石頭上坐着,雙腳放進水裏,或許是聽見了他們的腳步聲,他驚慌地轉過身來,看到這群提劍的玄門子弟,吓得面色慘白。

那些玄門子弟心中竟然都有些犯怯,領頭的勉強鎮定了心神,道:“你可曾見到有個穿紫衣的人經過,去了哪裏?”

那人搖頭,嘴唇是略微病态的蒼白,說:“并不曾見過什麽人……你們是修仙子弟麽,我也是!”

他說着就将身後放着的玄劍舉了起來,那些玄門子弟卻驚慌後退了數步,一道索便飛了出來,直擊他的肩背。林雲深手臂一麻,玄劍便掉落在地上,他匍匐到地上,驚慌道:“你們這是做什麽?!”

衆人都驚了一下,似乎沒想到他法力如此之低。那人似乎很是生氣,道:“好端端的你們怎麽打人呢。沒看見就是沒看見,難道非要我編個謊話出來騙你們!虧你們還是玄門子弟,竟然這樣蠻不講理!”

那妖道林雲深已經死了有十年,他們這些年輕子弟都不曾見過真人,可是那林雲深出身王室貴胄之家,容貌清豔絕倫,素有美名,他們卻都是知道的,眼前這人雖然算得上清秀靈動,卻和美貌沒什麽關系。何況那藏青妖道是何等厲害的人,眼前這人面白體瘦,一看就有不足之症,剛才挨了那一擊,嘴角隐隐已經露出血跡,只不過被他抿嘴擦去了,血跡沾染到手背上,又消散在溪水裏。那人用手輕輕撥動着水面,突然咳嗽了幾聲,一張臉已經是通紅。不過是比他們還要年輕一些的小道士罷了。

看來他們的确是認錯了人。領頭的眉頭緊蹙,吩咐道:“我們分頭去找墨仁兄,兩兩結對,莫要走散了。”

他說完又看向林雲深道:“這藏青山常有邪祟出沒,我看你身體羸弱,最容易招惹不幹淨的東西,還是趁着天沒黑趕緊下山去吧。”

林雲深似笑非笑,說:“多謝。”

這些玄門子弟一邊喊着劉墨仁的名字,一邊朝四處查看去。林雲深低頭對着水面照了照,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衣衫,嘴裏幽幽哼道:“新做眠床四四方,阿妹上床挺挺昂,阿哥上床坎坎蔔,吱吱喳喳到天光。”

他唱完拍拍手便爬了起來,在溪水邊穿了鞋子。那劉墨仁也不是全無用處,給他小腿上狠狠劃了一道,如今在溪水裏泡了一會,不但沖散了血跡,傷口也泡的有些發白,他纏住了小腿,拎起玄劍包袱,又朝溪水裏看了一眼。那溪水雖深,卻清可見底,只見水面之下隐約看到一個人躺在水底,身上壓着一塊大石頭。林雲深在溪水邊站了好一會,眉目深沉不見底。

這群人自然不至于天真到對他毫不懷疑的地步,有兩個偷偷監視着他的玄門子弟,其中一人鄙夷道:“這人也算是玄門中人,怎麽淨唱這些淫詞豔曲。”

“不過或許是這周圍村子裏的小孩子,想要學道,又四處無門,一個人在山裏瞎鼓搗罷了,難道還指望他有什麽名門風姿?再說了,十六七歲的年紀,一個人在這深山老林裏,有些火氣也是正常。”

兩人便都笑了起來,透過草木縫隙,隐約看到那人的身影消失在古林深處。林雲深将玄劍背在身上,那玄劍上一點血漬,竟然慢慢消融,好像滲入那玄劍之中去了一般。古林幽幽遮天蔽日,已是深秋天氣,滿是蕭瑟寒氣。古林裏如此安靜,除了風聲便是腳踩落葉的聲音,就在這樣的寂靜中,林雲深停下腳步,哼着小曲摘了一片樹葉。那手指雖然纖細,但是異常靈活,不一會便做了一只葉笛。他将樹葉放到嘴邊,悠揚笛聲響了起來,劃破了古林幽靜,随之而來的,便是散布在古林深處的一陣陣凄厲慘叫,那叫聲越是慘烈,他越是吹的手舞足蹈,眼中赤紅色浮出來又消散,他便笑了出來。

到底是一群稚嫩的後生,被他下了蠱都不知道。藏青妖道林雲深,即便手中只有一片樹葉一朵花,也照樣可以殺人。

他扔了手中葉笛,從懷中掏出一個八卦袋,将魂魄收了,俄而吐了一口氣,整個人似乎瞬間有了光輝,已又是一派天真爛漫,哼着歌朝山下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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