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蓮浦篇:儒生

林雲深這一睡,就睡了好一會,醒過來的時候發現窗戶都開着,外頭刮着風,白隐卻不知道哪裏去了。

他揉了揉眼睛坐起來,試了試自己的靈力,嘆了一口氣,趴到窗口往外看,就看到白隐在老海棠樹底下練劍。

他原來以為白隐是懂些玄門法術的,他将來雖然要走仕途,學點玄門術防身也是好事。只是這兩日他才意識到白隐本人對修仙問道是頗為不屑的,說蠱惑人心,亂世道,若非出門要去降他,平日裏捆仙索這些玄門寶物也很少用。他只練武,習劍,是正統的儒生兒郎。

白隐雖然只有十六歲,但是身量颀長,身體已經長開,本人少年老成,有時候很難把他當成小孩子看。可就是白隐太過持重,倒顯得他輕浮幼稚,這讓他心裏很不爽,于是反而故意常以老自居,不把白隐當大人看。

白隐是白正英老來之子。原來這白家清規極嚴,也很重清譽,都是娶妻一人,并無姬妾,以示他們白家男人不好色。都是同母所生,也防止大家族常發生的兄弟參商之事發生。但是白正英的原配夫人并未生育,眼瞅着已經要從別門過繼一個。白正英四十歲那年,原配病逝,他才續娶。白正英的繼室李氏生白隐那一年,白正英已經四十二歲,但他天生夫妻緣不佳,李氏生了老二白河沒多久,便過世了。

但白正英調教子孫很有一套,白家兩個兒子,都是出類拔萃之才。但老來得子,教出來的兒子難免和時下的年輕人不同一些,有些迂腐氣。尤其老大,白正英對其期望頗深。“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白正英為其子取名為隐,希冀他光耀白氏門楣,做朝廷棟梁。而這個白家長子也沒有辜負長輩的期望,四書五經,琴棋書畫,無一不精,還未及冠,已朝野聞名,“卓爾不群,下筆琳琅,他年可當文士之冠”,被譽為“白氏三株樹”之一。

只是他每次看到白隐舞劍,都覺得白隐不走玄門真是可惜了。看其潇灑風姿,光風霁月,将來必是高人。

四月十九,是白正英的五十八歲生辰。

江東白家的當家人過生日,雖不在京城,但也驚動了四方貴戚豪門,從四月十六開始,白家就門庭若市。這一是給白正英的臉面,一則是給白家另外一位風雲人物的臉面。

白正英的弟弟白沖之,雖然不在朝為官,卻是天子最倚重的大師,每有征讨吉兇之事,必有書信送往山中,因此人稱“山中宰相”,是白家散道中最為出類拔萃的一個。白家曾因巫案損了兩位當政之人,卻能保住門楣,白沖之功不可沒。據聞白沖之很擅長占驗之術,料事如神。

五十八歲生辰,之所以搞的比六十歲還要盛大,就是因為常年在深山隐居的白沖之,這一回也要回來。

林雲深自從得到了這個消息之後,就一直興奮的很。

修道之人,誰沒聽說過白沖之的大名呢,世代的散道之中,能做到如此盛名的,自古以來也只有這一位。這是連盧氏這樣的正統玄門世家也要禮讓三分的神人。他在長洲的時候,家中有一幅畫像,就是畫的白沖之,那畫是他繼兄韓秦川的愛物,白沖之是韓秦川心中神人,從小立志要做他那樣的高人。

他倒是要看一看,這真人和畫像一樣不一樣。白沖之的占驗之術,他能不能學到一星半點。要是能看看自己的命運,防微杜漸,未雨綢缪,想想就讓人興奮。

“你這幾日真要老實些,你常說我不敬重你,那你自己也該有些長者的樣子,”白隐再三告誡說:“出了這院子,到處都是規矩。”

林雲深心想你這院子裏規矩也不少,什麽時辰睡覺什麽時辰起床什麽時辰沐浴什麽時辰吃飯,錯一點都要受到白眼,他過的可一點都不輕松。可是他急着見到白沖之,點頭如搗蒜:“知道了,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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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緊緊跟着我,不要到處亂走動,白家人大都不認得你,你要是……”

“好了好了,你還有完沒完了,快走!”林雲深說着就抓住了白隐的手,扯着他往前走去。他步履太急,白隐被他拽的踉踉跄跄,周圍白家下人都看了過來,什麽時候見過長公子如此狼狽。白隐臉色通紅,又不好發作,只好按按抓住了林雲深的手,使勁捏了一把,林雲深這才回頭,見白隐衣襟都被自己給扯亂了,這才松了手。

白隐咳了一聲,面龐微紅,站在那裏整了整自己的衣襟。林雲深在旁邊默默看着他,白隐整理完畢,腰背忽而挺直,淡淡地說:“跟我來。”

林雲深看着白隐端正背影和通紅的耳朵,不自覺地也挺了挺腰背,快步跟了上去,一路上但見雲屏後女賓袅袅婷婷,一派富貴風流的景象。過了一條又一條走廊,走的他都有些乏了,他們才在一座四方院子裏停了下來。

白隐走到門口站定,喊了一聲:“爹。”

“進來。”

林雲深見白隐朝裏走,也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跟過去,于是便在門口站住,偷偷朝裏頭打量,見那書房和白隐的正清堂并無二致,一樣的……

無趣。

“你帶的人呢?”

白隐聞言就朝後看,林雲深趕緊踏進屋裏,作揖說:“晚輩雲深,見過伯父。”

“嗯。”

林雲深讪讪地笑了笑,心想這一個“嗯”字該叫他如何接話,冷冰冰幹脆霸道,果然是父子一脈相承。他擡頭看向白正英,見白正英正打量着自己,說:“上次見你,你尚在襁褓之中,不想再見已經是個大人了。模樣不錯,有幾分你父親當年神韻。”

林雲深聽見他提到自己的父親,愣了一下,心裏諸多感慨。他親生父親林知茂,身邊很少有人提起他了,就連他的母親窈娘都很少提及。

“我聽聞你如今在藏青山修邪術。玄門子弟,怎麽走邪門歪道,豈不是有辱林韓兩家清名。”

林雲深正要開口解釋,白正英就接着說:“你的委屈,我已經聽說了一些。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想要活命,也并非要修妖道。我已經着人給韓家帶了信,讓秦川不要為難你。你與慧端婚期也近了,就暫且在這裏住着,不用在四處逃命了。”

林雲深點頭稱是,餘光掃到白隐,卻似乎有話要說。想必他對這樁婚事應該是極為不滿的。白隐幼年喪母,慧端是白家長女,父母亡故後一直在白正英身邊長大。雖然也大不了幾歲,但自幼照顧白隐白河兄弟二人,不說長姐如母,感情也很深厚。在白隐的眼裏,他應該是配不上慧端的。

外頭有人喊了一聲老爺,白正英朝外看過去:“何事?”

“二爺請老爺過去呢。”

丫頭口中所說的二爺,就是天師白沖之了。看來這位神人回到家中,還是尊家中規矩。

他們從白正英那裏出來,林雲深不無遺憾,他還以為能見到白沖之呢,結果只見了一個白正英。

“這下好了,既得父親恩準,你以後就不用躲躲藏藏了。今日家裏很是熱鬧,你去前廳吧,我還要迎客。”

林雲深一聽喜不自勝,點頭說:“你放心,我一定守規矩。”

離了白隐,他就像是鳥兒離了籠子,到處一陣亂撞,到了前廳,卻不見自己認識的人,白家兩個兒子都不在,倒是在雲屏後面,他看到了慧端。

于是他立即坐了過去,好在慧端身邊并無他人,他笑嘻嘻地坐下來:“好慧端,聽說你不知道我還在白家,這些天擔了好多心吧?”

慧端笑道:“只是他們以為我不知道。”

“那你也不過去看我,你那個堂弟有多折磨人你知道麽,動不動就用捆仙索,我這幾天,悶的都快長毛了。”

慧端卻說:“要論年紀,你比他大上好幾歲,怎麽還不如他穩重,如今林叔……他們都不在了,你怎麽還這麽毛毛躁躁。”

林雲深聽她這麽一說,就老實了許多。慧端嘆了一口氣,推了綠豆糕給他吃。林雲深這才高興了,說:“就你知道我最愛吃這個。”

客人都已入堂,慧端說:“我二伯他們來了。”

林雲深一聽,趕緊站起來去看,就看見仙風道骨一個青年,頭發全白,看上去倒比白正英還要老上幾歲,只是那皮膚光潔如玉,竟絲毫不見老态,看身材也是玉樹臨風。旁邊幾個男人,看氣度皆都富貴。他朝白氏子弟當中瞧了一眼,一下子就愣住了。

他原來一直覺得白隐不走玄門很可惜,很有些仙家風姿,可是如今,他看到了一個截然不同的白隐。

白隐藍衣唐巾,這樣的天氣穿的這麽嚴謹,卻清涼無汗,身形清瘦挺拔,自有一種高貴姿态,渾身上下就是告訴他,什麽叫高門子弟,白面儒生。

林雲深最不喜歡繁文缛節,看到那些文文绉绉的人心裏就不大待見。是時男子皆是束發戴冠,或以玉簪束發,或戴紗帽方巾,俱講儀表。他出身于玄門之家,“僧有八帽,道有九巾”,足夠選一款自己喜歡的。可是他偏偏不愛戴,尤其是到了夏天,覺得熱,頭發都懶得束,所以自從他出了長洲之後無人管束,要麽就散着頭發,要麽就用一根繩系着。

今日看到白隐裝束,才知道這軟翅紗巾也自有端正風範。

不過這白隐拿着捆仙索捆他的時候,可不是這樣端重的模樣。他看到白隐朝他這裏看過來,立即笑着挑了挑下巴,以表示贊許驚豔。誰知道白隐那張臉毫無表情,直接當做沒看見,轉過頭去。

林雲深氣的不行,對慧端說:“你看你那堂弟,真是目中無人。”

“他從小不愛說話,人還是好的,外冷心熱。”

“外冷心熱?你可知道他每晚都用繩子綁了我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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