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塢城篇:星月

十一年前,秋。

塢城陳家。

陳氏門主陳正德從屋裏出來,只見院子裏已經站滿了人,為首的是兩個相貌一樣的俊美青年,一個白衣金邊,一個藍衣紅裏,卻都是風姿卓然。

“爹,這次的朝仙會,能不能讓我跟着?”藍衣服的那個青年道:“我聽說朝仙會非常熱鬧,大哥都跟着去了好幾年了,我卻一次都沒去過。”

陳老門主道:“去去去,整日裏不好好讀書,非要跟着湊熱鬧,我告訴你,這次從西州回來,若是我上個月給你的那兩本你還背不熟,仔細我扒了你的皮!”

“既然星河要去,今年帶他去也無妨,反正到了那裏也過是吃吃飯見見人,我去了也是沒意思,倒不如留在家裏與我那些朋友研習道術。”

“明月,你平日裏結交那些朋友我也是沒有意見的,只是不能誤了正事。我的身體一年比一年差,你要接任門主之位也就是這兩年的事了,還不多和其他門派多多走動,将來你如何立足于玄門呢。而且我聽說你目前結交的好友裏頭,有一個西南來的,這種人雖然不算是魔道,可到底也不是正經玄門。你如果只是普通子弟也就罷了,你将來可是四大門主之一,萬不能在口頭上落人話柄,知道了麽?”

那陳明月低頭道:“知道了。”

“既然知道了,就收拾收拾,準備出發。”

陳正德說着便到前頭去了。陳明月他回頭道:“星河,我這一去,大概要一個月才能回來,巫兄在家裏住着,你可要當貴客好好招待,不要怠慢了。”

陳星河臉色不悅:“巫兄又是哪個?”

“西南來的,巫行道,他剛從皇宮回來,要在咱們塢城住一段時間,我留他到冬日賞梅,你好好招待。我知道你脾氣壞,也不指望你好好招待,你別去招惹他就行。”

“一會要我好好招待,一會又不要我好好招待,陳大公子真是難伺候。”

陳明月看着陳星河走遠:“你……唉。”

陳星河一路往自己住處走,一邊走一邊問身邊的小厮:“那個巫行道,是什麽來頭?”

“二公子近來少往大公子那裏去,不知道這個巫行道,家裏可都已經傳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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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開了什麽?”

“他們都說這巫行道和大公子不清不楚的……”

“放肆!”陳星河頗有些惱怒:“這種話也敢說,仔細我扒了你們的皮!”

“不是小的亂說,也是從大公子院子裏傳出來的。說大公子雖然一向好客,但從未如此細心妥帖地招待人,兩人形影不離的,再加上宮廷裏剛出了太子無鸾和東宮謀士的事兒,大家夥難免會多想一點。”

陳星河回去便睡了兩個多時辰,醒來的時候,陳正德他們已經出發了。小厮說:“二公子送都不去送,門主發了好大的火,多虧大公子攔住了。”

“他就會做樣子給爹看,沒有我的不知禮數,怎麽顯出他的大公子風采。”陳星河打了個哈欠下了床,走到窗邊,卻看外頭秋風蕭瑟,好像是要變天。他吃了點東西,忽然想起巫行道的事,便叫了下人過來:“去,去大哥院子裏,把那個巫行道給我叫過來。”

他倒要看看,他一向清高自傲的大哥看上的人,到底是什麽模樣。

沒想到了過了一會小厮跑回來了,說:“巫行道不在府裏,他去送大公子了,說要送到城外十裏亭呢。”

果然不愧是好友,都是一樣的愛做樣子。

陳星河便又是倒頭睡,他爹在家的時候,他日日天不亮就要爬起來讀書,因為他哥哥陳明月,每天也都是那個時間起來練劍修身。偏偏他是夜貓子,常常夜裏睡不着白天不想起,因此每次被下人催促着硬從床上拽起來,他就對他這個天資聰穎又勤奮的要命的大哥深惡痛絕。

怎麽不死了才好,他如此惡毒地想,帶着一肚子起床氣。

這一覺就睡到天黑才起來,明明都沒怎麽動彈,肚子卻餓得不行。他爬起來叫仆人上飯,小厮說:“二公子,你睡着的時候,那個巫行道來過了,我說你在睡覺,他就回去了。”

“等會去看看他。”陳星河扒拉了幾口飯,披頭散發地就朝他大哥的院子去。

他這幾年越來越讨厭他大哥,連帶着他大哥的院子他也很少去了。他們兄弟十歲開始便各居一處,他的院子裏種滿了梅花,他哥的院子裏則是松竹居多。陳明月這個人,就是愛做樣子,以為院子裏種滿了松竹,他人就如松竹一般清高脫俗麽。

切。

陳星河到了陳明月的住處,就見上頭三個大字,近水臺。

近水樓臺先得月。

陳星河卻在水榭旁看到遠處高臺上有一個人橫跨站在欄杆上喝酒,一身黑色衣裳,幾乎隐在夜色裏。

“喂。”

他叫了一聲,那人似乎卻驚了一下,手裏的酒壇子便撲通一聲掉進了水裏面。那人随即翻身下了欄杆,身子在水面上微微傾斜,便将那酒壇子重新撿在了手裏。

好俊的功夫。

陳星河走到岸邊,那人也踩着水面到了他跟前,一股酒氣漫天,竟格外香醇。那人欣喜道:“你怎麽回來了,不是要去一個月麽?”

“你認錯人了,我不是陳明月。我是陳二。”

“陳二。哦,你是明月的弟弟吧。你們兄弟倆,竟真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一樣。”

巫行道說着,便拎着酒壇子繞着他走了兩圈,将他前前後後左左右右都打量了一遍:“像,真是像,不愧是雙生子,若不是衣裳顏色穿的不一樣,我還真認不出來。”

他就是要和他哥哥有所區別,他哥哥愛穿白色衣衫,他就專挑鮮豔的穿。

“你手裏拿的,是什麽酒?”

“你要喝?”

巫行道說着,猶豫着遞到他手裏。陳星河拎起酒壇子,仰頭就喝了一口,果然是好酒。他擦了擦嘴巴,擡頭看巫行道,卻見巫行道頗有些驚訝地看着他說:“我還以為你們陳家人都不喝酒。你哥哥可是滴酒不沾,看見我拿酒壇子喝,還要數落我幾句,沒想到他的弟弟喝起酒來竟然是個好手。”

“我自然不能跟知書達理的陳大公子比,”陳星河将酒壇子塞給他:“你這酒哪裏買的?”

“這酒可不好找,我也是喝過很多家,才喝到這樣的好酒。”

“你少廢話,哪裏買的?”

“梅花巷有一個李姓人家,他家的酒沒名氣,卻出奇的香醇,我也是……”

“陳青,去,給我買幾壇子。”

身後不遠處叫陳青的小厮說:“二公子,門主不許你喝酒,他說……”

“我讓你去你就去,哪裏來的這麽多廢話。”

陳星河說着就朝回走,巫行道說:“你要喝,我這裏還有兩壇子。”

但是陳星河卻沒理他,直接走掉了,倒是到了燈籠底下看清了他的形容,披頭散發,竟然還是赤着腳的。

真不像是陳家公子,竟這樣浪蕩不羁。

兩人第一次見面,倒也算是和諧。可是巫行道發現,這個陳家二公子,竟好像特別讨厭他,對他從來沒有好臉色,最後連他的飯菜都給扣了,不是饅頭配鹹菜,便是幾盤子素。他這種無肉不歡的人,哪裏受得了這個,就頓頓下館子去吃。

陳星河原以為這樣便能刁難住他,誰知道這巫行道竟和他哥一樣的好脾氣,不管他怎麽擠兌,就是不見他生氣,見了他還是熱情地打招呼,倒好像是什麽過節都沒有。

他們倆也确實沒什麽過節。若不是這人是他哥的座上賓,他們倒真能成為好朋友。他在塢城,鮮少能見到如此潇灑磊落的男子,倒和他有幾分投緣。

在這個時候,塢城發生了幾起命案,官府去查辦,可是去查案子的幾個衙役全都病了,說是見了鬼。

人命案牽扯到鬼怪,便要請玄門高人出馬。陳老門主和大公子都不在,這件事便落到了陳星河的身上。

陳星河激動的很,他自幼便對玄門之事感興趣,奈何他比陳明月晚生了幾個時辰,做了次子,便只能讀書走仕途,陳正德很不喜歡他碰鬼神之事。如今正好,他們都不在,全是他一個人說了算。

陳星河立馬帶了幾個人去了案發現場。

出事的是城郊的幾個村莊,死了九個人,全都是男人,死法也很是恐怖,全都是被吊在梁上,頭朝下,被人割了脖子,血盡而亡。

詭異的是,這些人雖然是鮮血流盡而死,地上卻沒有幾滴血,也不知道那血是不是被什麽怪物給吸幹淨了。

“死的這第九個,是一個樵夫,叫周放,報案的是他的鄰居孫氏。”

孫氏是個年方二八的姑娘,小戶人家的女子,雖然不是絕色,可也光潔如玉,容顏嬌美。只是如今淚流滿面,形容哀傷,報了官之後便一病不起了,吓得都不敢自己一個人住,搬到鄰居劉婆婆家裏來了。旁邊的鄰居說:“她這是傷心呢。”

陳星河看情形便知道這姑娘和這死者有些故事,果不然鄰居說道:“也難怪她傷心,唉,多好的一對啊……”

原來是一對鴛鴦,生生被人拆散,落得陰陽兩隔。他便問那劉婆婆詳情,劉婆婆說:“老婆子我起的早,每天天不亮就會起來,周放這小夥子是個孤兒,無父無母,心腸卻好,對我很是照顧,每次砍柴回來,都會給我分一些。我也常做了早飯給他送去一份。那一日天色大亮也沒見他起來,我還以為他是貪睡,所以起晚了,誰知道晌午的時候聽到孫姑娘尖叫,我到了他家一看,卻見他被人吊在梁上,已經死透了。這天殺的惡人,竟這般歹毒,這樣的好人也殺!”

孫婆婆說着便咳嗽了起來,旁邊的孫氏更是眼淚都哭不出來,看着實在可憐。陳星河說:“你們且放心,不管兇手是人是鬼,我定捉拿了他,給大家一個交代。”

大話說下了,他卻毫無頭緒,留下的線索太少了。有些證人的證詞也存在着不小的誤差,有人說是看到了鬼,有人說是看到了人,有些人說兇手是一個人,還有人說,兇手是幾個人。

一連三日,都毫無頭緒,衆人安慰說:“二公子你本就是個讀書人,查不出兇手也不足為奇,還是等大公子回來,他查此類案件很有經驗。”

衆人不說還好,一說陳星河更是惱怒不已。但是查案這種事,光憑着一腔熱情是不夠的,他不會法術,也不懂刑律,根本無從下手。他憋在房裏找這方面的資料典籍,飯都沒心情吃了。巫行道倒挂金鈎懸在窗前,說:“我又發現一家酒館,釀的酒比梅花巷那家還要好,你要不要嘗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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