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情書
林辰覺得,某些陰魂不散的人真是很麻煩。
刑從連卻覺得,林辰有些麻煩。
他早上剛到警局,坐在座位上看新出爐的報告,食堂買的包子才吃了半口,他便被手下通知要去局長辦公室喝茶。
老局長沏了杯不那麽正宗的龍井,捧着杯子,在他對面前坐下,一副要和他促膝長談的樣子。
“從連啊,案子怎麽樣了?”局長摸着茶杯,很是語重心長。
刑從連望着局長半禿的頭和噌亮的腦門,坐直了身體:“案件還在調查中,我剛拿到鑒證科的報告,報告顯示公園的吊環有明顯的人為損壞痕跡,所以,這應該是謀殺案。”
似乎是聽見了“謀殺案”三個字,局長表情一瞬間變得痛心疾首:“從連啊,我年紀大了,心髒也不好啊,這麽刺激的詞我希望你能小點聲說?”
“兇手的作案動機和犯罪手法都尚未明确,或與醫院與長街的白沙案都有關聯……”
“住嘴!”老局長幾乎要捂着心口:“這種關系就不要随便扯了!”
“但付教授說……”
“胡扯!”老局長猛一拍桌:“付郝要有這水平他老師做夢都能笑醒了!”
“我們付教授畢竟是外聘專家嘛。”
“鬼扯,付郝學的是心理測量,外勤都沒出過你跟我扯他會分析刑事案件了?”
“您的意思是,有人在背後指點付教授?”刑從連神秘兮兮地反問道。
“刑從連!”老局長真是氣不打一出來,“昨天,有人向上級舉報,說宏景市局利用編外人員參與辦案,嚴重影響程序公正性和警隊純潔性!”
刑從連皺了皺眉,也真是奇怪了,就他昨天把林辰铐進警局的功夫,馬上有人向上級舉報了?
Advertisement
這是什麽毛病?
“付教授不是您通過正規手續聘用的顧問嗎?”刑從連繼續裝聽不懂
“白癡,當然不是付郝!”老局長被氣得夠嗆:“你抓誰不好偏要抓林辰!”
“果然是林辰嗎?”刑從連定定地看着局長,“林辰是誰?”
老局長望着下屬認真的眼神,才意識到自己落入了對方反訊的圈套。
“年輕人不要太八卦!”老局長強作鎮定飲了口茶。
“還有人因為林辰,特地向我們上級打招呼?”他說話時,也有些不确信,“我昨天只是帶林辰回來做個筆錄,如果不是我們局裏有人認出林辰,就是有人通過內部聯網得知了這個消息,能這麽快反應必然是因為他的名字上了黑名單……”刑從連邊說,邊看着上司的臉色越來越黑,“他之前也是警察嗎,如果不是警察,就是警方曾經的顧問吧?”
他說完,希冀能從上司的神色上分辨出一些信息,不是老頭除了臉色不好看之外,連個眼神都不肯給他看見。
“你今年八十嗎?”老局長的茶終于喝光了,他放下杯子反問。
“離八十那是還差一點。”
“滾滾滾,沒事別跟個老太太一樣八卦!”
刑從連終于還是沒問出什麽,他整了整衣衫,站起身:“其實,您的意思是,讓我必須把林辰排除在案件偵破工作之外?”這雖然是疑問句,但刑從連語調很平,反而更像是冷漠的陳述句。
他說完,轉身就走。
“站住。”老局長忽然擡起頭,望着下屬筆挺的背影,說:“咦,我剛有說什麽嗎?”
反正像老頭那樣的老油條,遇事絕不會暴露出內心的真正想法,又何況從他嘴裏套出關于某人的背景?
刑從連坐回自己的位置,窗外暴雨傾盆而落。
雨絲很細很密,然而也很急切,被狂躁的風一吹,傘柄便東搖西晃,甚至連人都沒法站穩。
他收起閑心,開始翻閱剛放在他桌上的的現場勘查報告。
基本上他能讀懂這份報告上的每一個字,卻無法讀懂報告背後的東西。
醫院穿戴整齊的男屍、水果店傷人案、死去的老人、公園斷裂的吊環……
這一切,似乎毫無關聯,卻又因為沙子,緊密又牽強附會地聯系再一起。
他不可遏制地想起那位安靜的宿管,想起對方平和的雙眼和極度鎮定的言辭,他非常想站起來、沖入雨幕、跑到對方面前,問一句:“你到底知道什麽?”
他這樣想着,随即便站了起來,他拿起鑰匙,提上外套,走出警局,正當他想跨入雨幕時,突然間他看見風雨中,四野茫茫,有人自遠方而來。
那人身形單薄,撐着把黑傘,傘骨一邊有些塌陷,整張傘面被風吹得搖搖欲墜。
然而吧握傘的手很穩,那走路的不乏很穩,甚至連落在傘面上的雨水,都發出沉穩的聲響。
望着從雨中而來的人,刑從連忽然想抽一支煙。
林辰踏上臺階,收起傘,抖了抖身上的雨水。
他渾身濕透,整個人像從水裏撈起,臉上也并沒有什麽特別的表情,沒有寒暄或是閑聊,他微微擡頭,很直接了當地問:“你想破案嗎?”
“想。”刑從連很幹脆地回答。
“你相信我嗎?”他又問。
“信。”
“你怕被打擊報複嗎?”
“怕。”刑從連很誠實地回答,想起方才局長的警告,他大概明白林辰為什麽要問這個問題,他以為自己的回答會令林辰失望,可他卻很明顯看到林辰眼底有了笑意,于是他也笑了起來,說:“但我更怕破不了案拿不了獎金啊,畢竟現在是麻小盛放的季節啊……”
他說着,見林辰點了點頭,仿佛非常認同他的觀點:“所以,為了您的獎金和麻小,請讓我加入。”林辰這樣說。
其實林辰的語音并不算響,尤其在漫天大雨中,就更顯得輕不可聞了。
但那一瞬間,刑從連有些怔愣。
在他做出決定尋找林辰幫助到出門的那短短一分鐘時間裏,他想過該怎樣對林辰說“請你幫忙”才不會突兀,他也想過林辰會怎樣拒絕自己。
但他未曾想過,林辰會對他說:
請讓我加入。
如果沒有早上在局長辦公室那五分鐘,他一定會覺得林辰一直處心積慮想要參與案件。
但當林辰問出那句“你怕被打擊報複嗎”的時候,他忽然意識到,林辰很清楚自己将承受多大的壓力,并且很清楚,他們将承受多大的壓力。
但他依舊撐着傘,冒着雨,走到了這裏,說“請讓我加入”。
他吸進一口煙,問:“為什麽,不是有很多人不讓你查案嗎?”
“你在乎嗎?”林辰笑了笑,“我一點也不在乎。”
刑從連有俄羅斯血統。
這樣的血統戰鬥力極強,并且,這意味着,當他想做什麽事的時候,一定會愛誰誰去你媽。
很奇怪的是,平和安穩如林辰,骨子裏,竟也是這樣的人。
刑從連哈哈大笑起來,他被煙嗆得連連咳嗽,卻還是在笑。
“歡迎加入。”他伸出了手,扔掉了還在燃燒的煙。
———
雖然并不在乎投訴或是警告,但刑從連還是考慮到一個常年心髒病犯的老人的心情。
所以他沒有将林辰帶回警局,而是把人帶到了他位于顏家巷六號的家。
屋子裏一片安寧,狂風暴雨都被關在了外面。
同樣的位置,不同的時間,看着林辰在靠河的木床上,刑從連還是有些心虛的。
所以他主動拿出了毛巾,還泡了杯熱姜茶。
林辰似乎對渾身濕冷的雨水毫不在意,他接過刑從連遞來的幹毛巾和茶,卻随手将這些東西放在一邊。
“其實我這次來,是因為我收到了一封信,信裏有把白沙。”他這樣說,從口袋裏掏出放在密封袋裏的粉色信件。
刑從連接過密封袋,看着裏面那把細膩濡濕的白沙,他只覺得頭皮發麻。
因為沒有手套,他只能小心翼翼地在密封袋中攤平信件:“你知道這信誰寫的?”
林辰沒有很快回答。
因為他對寫信的那個人,其實并沒有很深的印象,在他記憶裏,那應該是個很年輕很安靜的姑娘,如果不是要登記每天出入宿舍的人員名單,他或許至今都不知道那個女孩的名字。
他曾很多次注意到,那個女孩在偷偷看他,也曾很多次收到過那個女孩小心翼翼放在他桌上的信。
天藍色的、米黃色的、粉色的,封面上的字很秀雅,永遠是“林辰收”這三個字,但他從來沒有拆開過……
“寄信人,名叫于燕青,是給我們學校修剪花木的園丁。”
“園丁這麽有文化?”刑從連端詳着信件,他讀了好幾遍,才讀通信上拗口的詩句。
“她年齡不大,大概在25-28歲之間,并且應該受過良好教育。”
“她為什麽給你寫信?”
“她給我寫過很多信,我之前以為,她暗戀我,所以一直認為,她給我寫的都是情書。”林辰很平靜地陳述着,哪怕說起暗戀兩個字時,他也完全沒有臉紅或者害羞,因此顯得非常正直,正直到連刑從連這樣愛開玩笑的人,也無法打趣園丁暗戀宿管事件。
“她暗戀你,那信裏的白沙總不能也是從你房間裏偷出來的吧?”
“我不知道。”林辰非常坦誠。
“那她為什麽要在信裏塞白沙,這些白沙和最近發生的那些事,有關系嗎?”
“我不清楚。”林辰頓了頓,又說:“但我懷疑是有關的。”
刑從連忽然有所覺悟:“你懷疑這件事情可能和你有關,所以你必須參與案件偵破,對嗎?”
林辰并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反而說:“不管如何,我都有可能幫到你,不是麽?”
刑從連很無奈地點了點頭,然後聽見林辰對他說:“如果你信任我,就請派人搜尋于燕青,因為她很可能,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