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陷阱

某些話,只能說與某人聽;某些話,一定不能說與某人聽。這并非虛僞,只在于說話的時機和說話的對象是否恰當。

林辰與刑從連的交談時間很短,再上樓時,王朝一個人控制着兩臺電腦,年輕的技術員沖他們點點頭,意思是,追蹤軟件已經ok,可以撥打綁匪電話了。

辦公室裏的皮沙發很亮,桌上的貔貅也很亮,邢夫人的面容,還是那般明豔動人。

董事長也好、助理先生也罷,甚至是一同前來的客運公司經理,都目光灼灼看着他們,像是迫不及待在等撥通電話拯救人質。

不過很顯然,刑從連沒有馬上行動的意思,他在王朝身邊坐了下來,很有耐心地同少年人說着什麽。

辦公室裏那些人忽然變得很失望,就好像燃起了熊熊烈焰火,卻突然被一陣清風吹滅那樣。

林辰在辦公室裏環視一圈,先走到窗邊,推開了窗,又在辦公室裏轉了一圈,在飲水機上拿了紙杯,很自覺地灌了一杯熱水。

五分鐘時間過去,刑從連依舊在同王朝低聲說話,他也依舊在喝茶。

半開的窗帶來了清新的空氣,然而辦公室裏其餘三人卻變得更沉悶了。

終于,這間辦公室的主人忍不住了,年逾四十的董事長清了清嗓子,問:“刑隊長這是在等什麽?”

同樣忍耐不住的,當然還有百公裏外,面對十幾家媒體鏡頭的黃督察。

記者們已經架好攝像機以及收音設備,然後就這樣等了将近十分鐘。

姜哲站在攝像機前,覺得原本即将面對綁匪的緊張興奮情緒都快要被消磨殆盡。

他再次看向人群外,黃澤依舊站姿孤傲,滿臉生人勿進。姜哲想了想,把手機收在口袋裏,在向媒體致歉後,他走到黃澤身邊低聲說道:“黃督查,記者那邊已經等得有點不耐煩了,萬一因為刑隊長那邊拖延時間,導致解救人質的過程出點問題,被記者指責行動不力的只會是您啊。”

姜哲或許會被林辰嘲諷背不出Dsm-IV-TR診斷手冊,但對于官場人的心态,他卻琢磨得很透徹。因此,在他加重了“刑隊長”三字後,黃澤終于有了反應。

仿佛有心靈感應般,刑從連看了看電腦右下角的時間,十分鐘剛過,他的電話就應聲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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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督察。”

“刑隊長。”

在接近毫無意義地打完招呼後,兩人又很默契地安靜下來。

“黃督察,有什麽事嗎?”

刑從連很随意地問道,因為随意,所以他的聲音落在黃澤耳中就變得非常刺耳。

黃澤音質很冷:“我只是打電話來通知刑隊長,因本次案件已經從單純的搶劫案升級為人質劫持案,并且案發地也不在宏景市範圍內,準确來說,刑隊長只能協助案件偵破,而沒有主導權。”

“我知道啊黃督察,這個案件您不是早就不讓我參與了嗎,不過是我剛好在監控中心,所以能稍微幫一點忙。”刑從連把手機換到右手,拍了拍王朝的肩,“我們局裏技術員也正好在,他搭建了一個追蹤平臺,您先找個筆記本電腦,然後我讓他接電話,他會教您怎麽追蹤綁匪電話。”

在被刑從連拍肩的瞬間,王朝像是得到了什麽信號,他立即刷新了當前頁面,但如果黃澤在場,就會很震驚地發現,那頁面并非是什麽追蹤平臺,而是最普通的郵箱頁面。

伴随着網頁的刷新,一封新郵件随之出現。

“啊啊,黃督察您好,久聞大名如雷貫耳,不知您玩不玩魔獸啊,您選的陣營是聯盟還是部落啊?”王朝邊接電話,邊點開郵件。

“現在,綁匪手中握有28個無辜生命,你覺得你現在的言行對得起你身上的警徽嗎?”黃澤不是刑從連更不是林辰,聽到王朝這樣散漫随心的話,他随即毫不留情地訓斥道。

“哦,我估計您一定玩的是矮人……”王朝漫不經心回答着黃澤,他的目光掃視着那封郵件,看到一半,他就目瞪口呆,沖着刑從連比了個嘴型:“卧槽?”

刑從連只掃了一眼郵件,就收回視線,好像對這個結果并不覺得意外,他敲了敲桌,示意王朝不要把黃澤晾太久。

“哦對,黃督查,步驟很簡單的,我教你怎麽入侵電信局服務器哦,我在電信局服務器上留了個後門給你,你先打開dos命令編輯器,我教你敲幾行代碼……”

“王朝,警務人員不要知法犯法!”黃澤吼道,“把電話給刑從連!”

“刑從連,你怎麽回事,我給你時間不是讓你找人入侵電信局網站的!”

“可是黃督察,要是我們現在要解救人質,不是行動越快越好嗎,同電信局工作人員溝通後再行動,三地聯合定位追蹤的話,實在需要花費太多時間了……”刑隊長很無辜地說。

“刑從連,你究竟想怎樣。”此刻,黃澤似乎預感到刑從連的意圖,“你不會是想說,讓你身邊的林辰同綁匪談判,然後再讓你那位給電信局服務器開後門的技術員負責定位追蹤綁匪電話?”

刑從連沒有再裝傻更沒有繼續辯駁,他唇邊露出很輕的微笑,說:“黃督察,現在麻煩您,查收一封郵件。”

電話就此被挂斷,聽筒裏傳出的盲音讓黃澤有種不可思議的感覺。

與此同時,他的手機通知欄真的輕微閃爍起來,郵箱提醒他有一封未讀郵件。

黃澤縱然很生氣,但還是打開了郵箱。

那封信很短,很簡略,但是內容很豐富。

信件全文是封個人信息調查報告,報告出自柯恩五月旗下最著名的獨立調查公司。

而被調查的對象正是留學歸國、擔任警隊顧問的心理學專家姜哲本人。

黃澤看了眼姜哲亂糟糟的卷發,側了側手機,手指在屏幕上劃過,臉色變得很不好看。

獨立調查公司的調查報告顯示,姜哲所謂的在X國常春藤大學心理學院的學習經歷其實另有蹊跷,事實上,在國外的那三年時間,他一直在X國首都郊外的一所社區大學讀書。

而姜哲回國後,便通過關系,在一檔著名電視臺擔任情感節目解說員,因為他言辭犀利幽默又擅于自我調侃,大家的注意力永遠都在他所制造出的那些熱點話題上,而之所以沒有人懷疑過他是否真在那所常春藤大學讀書的原因是他曾坦誠自己因與教授理念不合所以中途退學,故而并未取得學位證書。

就是這樣一個膽大的心細的騙子,用簡單的謊言就将媒體與記者甚至是他黃澤,玩弄于鼓掌之中。

沙發旁,林辰捧着茶杯,也覺得很不可思議:“你找人調查姜哲?”

“對啊。”

“在這麽短時間內?”

“專業調查機構,總是比較有效率。”刑從連一副我也是被逼無奈的樣子,“而且,我總也不能調用警局的資源去查他。”

“你怎麽知道,姜哲的學歷有問題?”

刑從連微微垂下眼眸,看着林辰,很溫柔地說:“見過真的,當然就能分辨出假的。”

林辰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對于有混有奇怪血統的刑警隊長時不時流淌出的天賦技能,真得很少有人能夠招架。

不多時,迅速看完報告的黃督察,再次氣勢洶洶地打來電話。

“刑從連,你到底想要什麽?”

刑從連氣息很緩和,他靜默了片刻,語氣忽然非常認真:“黃澤,其實你很清楚,在這種情況下誰更适合與綁匪溝通,所以,收起你的私人恩怨,和那些虛僞的條條框框,我們的目的都是把那些孩子平安送回他們父母身邊不是嗎?”

電話那頭,黃澤陷入了沉默,對于這個問題,他根本無法做出否定的回答。

林辰和刑從連,一起給他挖了一個坑,林辰的坑裏埋的是職責,那麽刑從連的坑裏埋的就是道義。

但相比而言,刑從連城府更深為人也更奸詐,他先暗中調查姜哲、再利用他追蹤技術方面的缺陷,最後曉以大義,用很溫柔很令人無法察覺的方式,一步步把他推進了這個坑裏,令他必須交出主導談判的權力。

黃澤深深吸了口氣,平穩了氣息,他發現自己好像真的只能舉手投降:“那刑隊長,能提供給我一個解決方案嗎?”他問。

“您現在特批一個心理學顧問的職位啊,這樣不就符合章程了嗎。”

聽到這個回答,黃澤忽然在想,哦,原來這麽簡單,原來刑從連做這些安排,其實都為了林辰有一個合理的身份。但隐約間,黃澤又忽然發現,姜哲的事情與其說是打臉,就更像一個臺階,刑從連之所以要兜這麽大圈子,似乎也是因為他在尊重自己作為警隊督察的意見與判斷。

這樣的人和這樣的處事手段,黃澤真的無話可說,那麽,談話進行到這裏,只能以一個“好”字收尾。

很快也、很幹脆。

“我靠,頭你心機真深。”

聽完全程的技術宅,終于忍不住摸着渾身雞皮疙瘩,蜷在沙發角落拒絕刑警隊長的靠近。

這時,林辰放下了紙杯,他擡起了頭望着他的朋友,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好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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