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似乎全部都已逝去，眼前的忘生川依然是細雨淅瀝，寒風瑟瑟。
喚作玉湮的女子已經化為煙塵，焦黑的粉末在雨水的沖刷下順着地紋四下流瀉開去。
這是幻象吧？可是心裏為何會如此的疼痛呢？
我擡頭，看着不遠處，立在那堆灰燼邊上的白衣女鬼。
“你是不是也認為，如我這般的精怪，不配與泠在一起？”她幽幽的開口，柔媚的眼睛怔怔的盯着四溢的水汽，“他是仙，是不可一世高高在上的神君，而我只是小小的蚌精，除了能成人形，我什麽都沒有。”
“玉湮…”
“他為了忘生湖的魚仙下界，因為那是有着佛祖所賜神物的女仙，有着菩薩般普濟衆生的善良心腸與無與倫比的仙家神力。他那般心高氣傲，卻甘願放棄天界的尊位，只為與她在一起。魚兒，你知道忘生湖中的我們有多羨慕你嗎？”女鬼似乎完全沉浸在那個世界中，邊絮絮的說着，邊步履蹒跚的朝我行來。
“可是魚兒，你與那個花妖卿卿我我時，可曾想過泠的感受？你可知他面如死灰的立在我面前卻承諾要與我一同下界時我又作何感受？”花般妍麗的容顏忽然扭曲，“當他承諾與我這般籍籍無名的小妖在一起時，我料定自己是前世積了功德，今世才得遇這段因緣。可是最終我才明白，我什麽都不是！”
女鬼的臉嗖的貼到我眼前，眼角一粒殷紅的淚痣格外顯眼，“是不是很眼熟？呵呵，因為你的眼角也有一粒。”
我茫然的撫上眼角。的确，這粒痣從記事起就一直存在，有何玄妙之處麽？
她尖尖的指甲撫着眼角那粒殷紅，“泠曾經說過，一旦尋到命定之人，他便以血盟誓，在對方眼角烙下印記，如此便可生生世世只看他一人。對方若為他人動情，印記便會帶來蝕骨的痛楚。”
她忽然癡癡的笑起來，“這合情咒，我央求泠數次，他卻從不願施在我身上。” 轉眼，那粒紅痣如同粉末般紛紛落下。
玉湮的神色變得陰寒，“後來，他舍義取利，出爾反爾，為了得到瑤珠置我于死地。魚兒，你也好，泠也罷，所謂的仙界神君，也不過是些龌龊小人而已。這幾百年來，我無法轉世，索性就讓泠再也得不到你，也得不到另一粒瑤珠，至于你，也休想與那花妖再續前緣。”
“我的眼疾，是否也是因為你？”我退開一步。
玉湮顧自笑了起來，“我豈有這般神力？你那手眼通天的能幹師父和天家貴胄的小王爺不也束手無策麽？想知道原因麽？”長長的指甲輕點我的眼角，“那日在妙檀寺，你為了逃離幻境不慎沖破了這合情咒，血咒的反噬，輕則目不能視，重則心碎至死，堕入紅塵。你若再試一次，沈泠也好，韓煦也罷，只怕于你皆是路人了。”
“無法可解？”
“法子自然是有的，你将瑤珠給我，我就把法子告訴你。”玉湮得意起來。
“血咒的解法，這妖孽怎會知道？”沈泠的身影在細雨中出現，“魚兒，莫要聽信它的胡言。”
“沈泠！”玉湮的身子倏地離地數丈，滿臉驚恐與不解，“你，你為何在此？”
沈泠清俊的臉上寫滿不屑，“前次在寺中，是我心智不堅，險些被你用母妃的形貌騙取了瑤珠，如今你故技重施，就算我不慎入了幻境，母妃的在天之靈也會助我辨明真僞。”說着朝我走來，“魚兒莫怕，且随我來。”
“沈泠！”玉湮又羞又怒，“莫要以為你能破了瑤珠幻境，便也能解得了合情咒！如今的你，豈有昔日的神力…”
沈泠冷笑：“為何我要破了這咒？縱使過上千年，我也不會破了它。”
“沈泠，你…”玉湮呆怔片刻，忽又凄然的笑起，“我真後悔，真不該讓你也進了這幻境…”
“你當初以瑤珠脅迫我時，可有後悔過？”沈泠冷然的神情似要結霜，口中念念有詞，片刻，手中出現一團青黑的火焰。
玉湮見狀大驚，飄開數丈。
“若想試試這絕魂焰，就盡管過來，你也有百年沒有嘗過被炙烤的味道了吧。”沈泠的臉上泛着與往日截然不同的陰冷，朝玉湮走近幾步。
瞬間，玉湮的周身竄起青黑的火舌。
她先是一怔，後又放聲大笑。
“沈泠！拜你所賜，我已成游魂野鬼，再也入不得輪回。你今日若要滅我，我便拼了最後一魂一魄也要讓她想起前事！”
我不知所措的立在一人一鬼之間，如墜霧裏雲中。
我，是不是忘了什麽重要的事情？
對峙良久，沈泠收回青焰，一臉悻悻的喝道：“若再多言，定要你魂飛魄散！滾！”
玉湮脫了火焰的束縛，匍匐着喘息片刻，恨恨的瞪我與沈泠一眼，隐沒而去。
“那個玉湮，似乎與我有着極深的仇怨。”我定定的看着它消失的方向。或許我真的做過什麽對不起她的事，只是為何毫無印象？
“與其關心那個妖物，不如關心你的眼疾。”沈泠轉過我的身子，正對上他含笑上挑的鳳眼。
“哎？”我揉眼。
能看見了？
再揉，眼前的确是那個時而跋扈時而好心的小王爺，立在一片密不見底的深翠色竹林中，一臉悠閑的看着我。
“我能看見了？”我一把拉住沈泠的手，又笑又跳。
“嗯哼。”沈泠裝模作樣的推開我的手，眼裏卻是無法抑制的笑意，“這就叫禍福兩倚。想是那女鬼的緣由，催開了瑤珠幻境，故而治好了你的眼疾。”
“可是…”我有些猶豫，“方才那個喚作玉湮的女鬼不是說，憑她的能力，并不能醫好我的眼疾麽？況且，”我指指眼角的淚痣，“我的眼疾似乎是因這詛咒得來。”
讓人好生費解。
那幻境中跌落忘生川的女子，那個陰測測的可怕男子，還有玉湮絮絮的說了許久的事情，還有，那無際的花海中，似乎總有個晶瑩剔透的影子在等着我…
似乎有些什麽被我忽略了罷…
見我沉吟，沈泠過來牽我的手，“那妖物信口雌黃，莫要信它。什麽合情咒，胡說而已。現如今眼睛能看得見，高興才是吧。”
我搖頭，對他笑道：“自然高興，只是有什麽事情想不起來，有些介意。”
“你一個小娃兒，能有什麽心事？”沈泠好笑的掰過我的臉，雙眼對上我的，“再者，無論何事，說與我聽，主意我拿。若是再有那些妖魔鬼怪，有我在，也無須害怕。”
我癟嘴道：“那些妖魔有甚麽可怕，師父的缡晶在此，誰敢傷我？”
沈泠臉色立刻陰沉，變臉之快讓我心跳漏了兩拍。
“缡晶又有何用？方才它怎不能抵禦那女鬼？”
我立時啞口無言，失神的揪着缡晶發愣。
“小小花妖，那點年月的修行，十塊缡晶都無甚用處。”沈泠不屑的嗤聲，順手摘下缡晶扔到地上。
“你做什麽！”我驚叫，撲到地上将它撿起。
沈泠陰着臉恨恨道：“這種物件，你要多少我都能給你，還不快些扔了。”
“沈泠！”我大怒，“師父給我的東西，你有什麽資格評頭論足！再者，你為何污蔑我師父是妖！”
沈泠冷笑：“你真以為你那師父是什麽九天谪仙不成？論道行論法力，莫不在我之下，真不明白你心心念念他什麽好。”
“沈泠！”我氣急敗壞，“不許說師父的不是。”
他冷哼，“将魂魄系在缡晶上又有何用？還不是讓你陷入險境？”
說完師父的不是居然又開始數落陌兒，我忍着怒氣，顧自循着記憶往道觀走去。
“魚兒！”沈泠快步跟上，攔住我的去路，“你去哪？”
我別過頭，從他身邊繞過。
“既然已經複明，我也不用留在青連山，自然是回魏縣韓府了。”
“不許回去！”沈泠從身後抱住我，“留在這裏，不要回去。”
“你放開！”我拼命掙紮。
“你要去哪我都可以陪你，唯獨這韓府，你不能再回去！”
“那是我家！”我氣極反笑，“我的家人都在韓府，小王爺百般阻撓，卻是為何？”
“泠兒，魚兒！這，這成何體統！”
七行道長氣急敗壞的聲音響起，我則趁勢掙脫沈泠的手臂，正想回應，卻聽得熟悉的聲音：“魚兒，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