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一回眸,卻難回首歲月消逝人煙留

下來了!

這人跑了一天,還帶着個人,竟然速度不減!

他把關弱水往一個青石路上一扔,說道:“走。”

關弱水早就猜到是誰,倒在地上一扭一扭說:“前輩,你徒兒們呢?你孤身一人來渾夕不說,還在百裏蒼的軍營裏把我擄走了,不怕他下令攻城啊?”

雷哼道:“你扮作李凡出城,我還以為你副盟主準備刺殺招搖王那小子為良褚盡忠呢。我聽淩兒前方回報,你進了軍營後竟然和那小子糾纏不清,他不殺你反倒留着你!美人,有你在手,我何必擔心百裏蒼不退兵?”

關弱水翻白眼,又蹭了蹭說:“是他和我糾纏不清!”

“那我不管。總之你沒殺他,他更舍不得殺你。我留了書信給他,明日太陽落山時,他招搖王的大軍若是不乖乖退回去,你,就得死。”

關弱水不說話了。

以百裏蒼那個吃軟不吃硬的性子,你逼他、威脅他,他會乖乖聽話的幾率有多少?

十分之一?

百分之一?

萬分之一?

還是……根本就沒這個可能!他肯定提着金刀殺過來,老子先宰了你汴城的人,再收拾你!

那我不是死定了?

關弱水咳嗽一聲,說道:“前輩誤會了吧?百裏蒼喜歡的人不是我,他喜歡……丹熏公主。你沒見那個公主也在軍營裏?”

“少糊弄我。丹熏公主追着他招搖王滿世界跑,五國中誰不知道?他中意那個丫頭?那他早回家抱娃娃去了。”雷也不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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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點是關弱水低估了雲木珊和百裏蒼這段孽緣的名頭。

“這就是丹熏山,山後面就是丹熏城,我們連夜上山,在山頂等着招搖王的好消息。”

作者有話要說:

☆、Chapter 34

【彥韶風】

丹熏山。

連接着良褚國和渾夕國的一座山,屬于丹熏境內,是草原上平地而起的一座不高的小山。

說起來也奇怪,按理說在草原這種地方,根本不可能有山,只會是一馬平川的大地,可是,天峰嶺那種長在大漠裏面的奇葩都存在,估計這個也就沒什麽奇怪的了。

丹熏山沒有什麽濃墨重彩,沒有天峰嶺那種翠綠的景象,就像草原上的蒙人,線條粗狂,卻生機勃發。

高高的白桦樹和落葉松,也不知怎麽會長在這裏,總之不能用常規思維來想九州五國的這些事。月光灑下來,落葉松發出了金子一般的光輝,白桦樹配合着搖曳,顯得整座山都婀娜多姿。

這裏沒有風、沒有鳥鳴,一切都安靜的祥和而美麗。

當然,再美麗的事物,總會有缺憾。

關弱水被捆成個粽子綁了一夜,現在天亮了,那個老色鬼還躺在旁邊的大青石上睡大覺,而關弱水呢?一夜沒睡,就顧着想怎麽逃了。

先是想趁夜把繩子磨斷,等老色鬼睡了,神不知鬼不覺的就走路,誰知道,繩子還沒磨,老色鬼說:“那繩子是用龍筋做成的龍鞭繩,磨不斷。”

“……”

A計劃華麗麗的夭折。

B計劃——裝作小解溜之大吉。

“前輩,我尿急。”關弱水喊道,“人有三急,你總不能憋死我吧?我被憋死了,你拿什麽跟百裏蒼談條件?”

雷閉着眼說:“就地解決。”

“不行!這裏連棵樹都沒有,我尿不出來。”

“你又不是狗崽子,要樹做什麽?”

“……”

B計劃再一次被掐死在搖籃之中。

關弱水顧不上想C計劃D計劃了,今天太陽落山的時候,如果百裏蒼不退兵,自己肯定是逃不掉一死,死就死吧,但是按照這老色鬼的态度,說不定不只是死這麽簡單!

忽的,雷縱身而起,一股氣柱打向了身後的落葉松樹林中。

因為光線太暗,關弱水看不清裏面是什麽,但聽聲音可以卻是個人。

百裏蒼不會真的扛着金刀來送死吧?

一個人影咻的從林中閃出來,速度極快,又一個如飄一樣的人。

一聲輕笑入耳,“你又瘦了。”

彥!韶!風!

關弱水都差點把這個人給忘了,他卻在自己最沒想到的時候出現了。可他不是生氣了嗎?不是百事纏身嗎?不是很久沒出現了嗎?

關弱水想着,身子被人一抄,就從大青石上面被拉起來。

彥韶風單手摟着關弱水的纖腰,将關弱水整個人的重量都放在了自己身上,面露微笑,塵埃不染、溫柔迷幻,站在了青石上。

風聲四起,在丹熏山山頂上,一塊巨大的青石盤踞在懸崖邊,如同一頭困獸,溫馴的趴在彥韶風的腳下。而彥韶風,衣抉飄飄,負手而立。

“等的就是你!放箭!”雷大吼。

咻——

瞬間,從樹林中飛出了幾十只箭,齊齊朝着關弱水和彥韶風飛來。

利箭飛過空氣的聲音震動天地,震得關弱水腦子嗡嗡直響,她什麽都來不及,來不及想。

“等我回來。”

彥韶風抛下一句話,将關弱水猛地推到在青石後面,分光掠影,追風射電竄出去。

箭矢從未如此深寒。

時間從未如此漫長。

關弱水扭動着身子欲看,卻聽見落葉松樹林裏傳來驚呼,夾雜着放箭的聲音,她的心越來越涼。

彥韶風,你不會死吧?

關弱水奮力的往前拱,直到剛好探出頭去,只看見玄靈派的十幾個弟子全都倒在樹下,手裏握着弓箭,卻沒有機會射出去了。

而彥韶風和雷正一左一右的站在大青石不遠處。

他沒有被射成馬蜂窩?那就好。關弱水總算是暫時松口氣了。

“來者何人?”容淩千不知道從哪裏竄了出來,指着彥韶風的側影怒喝。

看來,玄靈派是有意在丹熏山設下了埋伏。他們早料定百裏蒼肯定不會善罷甘休,所以他們等着百裏蒼來送死。

卻不想,該來的人沒來,來的人是彥韶風。

彥韶風趁容淩千和雷對視,關弱水看不見背對自己的彥韶風是什麽神色,只見他嗖的閃到了自己身側,扶起,“捆的真難看。”

他厭惡的瞥了一眼五花大綁的關弱水。

“還不快解開!”關弱水翻白眼,催促。

“我解不開。”

“……”

雷大笑,“這龍鞭繩,五國中無人解得開,除非……沒有除非。你們兩個小輩就不要費力了。”

“解不開?解不開你為什麽拿來捆着我?要是百裏蒼退兵了,你也不打算松開我?”關弱水驚呼失聲。

雷目光一沉,盯着彥韶風說:“我本來就沒想讓你和百裏蒼活着從丹熏山出去,解不解得開沒什麽區別。”

他娘的!

關弱水怒了,正要破口大罵,彥韶風笑睨着她,說道:“能鎖上,就能打開。弱水,別急着掙紮和生氣,讓我好好看看你。”

“看你個頭!他是九州高手第六名,我又被捆着,我看你一個人怎麽打得過!丫的我們死定了你知不知道!看你姐妹!”

彥韶風低頭輕笑,全不在意對面的敵人,擡起關弱水的臉,“我會是那種匆匆趕來送死的人嗎?”

不會!

關弱水的腦子嗡的一響。

以彥韶風這種騷包耍帥、翻臉不認人的分裂人格來分析,他肯定不會來送死!看他樣子好像很早就清楚雷的身份,難道他武功很高?比雷還厲害?

“不知閣下可願聽在下一句話?”彥韶風轉向雷,不緊不慢,沒有擔心和害怕,不驕不躁,也不卑不亢,簡直是淡定的不能再淡定了。

“軒轅少淵!”

什麽?!

關弱水瞪着眼睛,順着容淩千的手指看向身邊的彥韶風。

彥韶風看着容淩千,眼神一冷,“不想看見,卻不得不見……竹墨藤還留着你?天峰嶺上的賬我親手了結,也好。”

!!!!!!!!

此處省略一萬個驚嘆號。

“你是……你……容淩千叫你什麽?”關弱水已經口吃了,“還,還有,什麽天峰嶺?”

彥韶風看向關弱水,臉上還笑着,但眼裏卻透出了悲傷,不知他悲從何來,卻讓人心軟。

可關弱水現在簡直是心硬的都快心肌梗塞了——他,彥韶風,竟然是青丘國殿下軒轅少淵!

也就是和高辛玖澤、百裏蒼、綿亘他們齊名的——青丘慈孝子軒轅少淵!

那一晚在騰格裏湖邊說起軒轅少淵,高辛玖澤說他“一言難盡”,此刻,關弱水總算有一點明白了。

他來去無蹤,潛伏在自己身邊這麽久都沒有露出痕跡,身份又如此神秘,果真一言難盡。也就是此刻,關弱水總算知道,在天煞時,他戴了面具并非是騷包裝酷,而是掩蓋身份。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放開她!”容淩千用劍直指彥韶風,說道。

彥韶風看了一眼關弱水,眼中柔情蜜意,無視容淩千,說道:“你拿走了她的一個東西,不巧,那東西本該是在下的。”

!!!!

初吻!

關弱水張着嘴,震驚的石化了。

彥韶風他怎麽知道自己和容淩千在天峰嶺的事?還有他說竹墨藤解決容淩千又是怎麽回事?

一個接着一個的震撼,關弱水腦子卡機、待機、死機,重啓,再死機!

“你什麽意思?”容淩千好像也明白了點什麽,看了看關弱水。

“不管這些,殺了你們再說!”雷聽的雲裏霧裏,十分惱火。

“閣下不過是想解汴城的燃眉之急,方法很多,何須選最下策?”彥韶風,不,該叫軒轅少淵,他也不打算解釋,繼續勸說雷。

“你就是……青丘的軒轅少淵?”雷打量着身穿玄色衣袍的男子。

本以為他是招搖王百裏蒼,還想說傳聞百裏蒼不是赤手空拳能打死五頭老虎嗎?怎麽身子看着這麽單薄!原來根本來人就不是百裏蒼!

不過,這個美人關弱水和青丘怎麽也有關系?雷一時也有點蒙。

“軒轅少淵,此事是我們良褚和渾夕之間的事,輪不上青丘插嘴!”北宮妍一橫身上前來,怒不可遏的瞪着關弱水。

她竟然也來了!怎麽不見容禹千?關弱水四處看了看,還是沒發現那小子,又想着不在也好,免得牽扯進這些煩心事中。

“哦?是嗎?”軒轅少淵一笑,看着北宮妍說,“既然是良褚和渾夕的事,為何不是良褚盟主凡微衣和渾夕王百裏雄出來面議此事?反而是諸位綁了良褚的副盟主,在此設計意圖暗殺招搖王。”

北宮妍一怔。

她當然知道軒轅少淵這話的意思,不知道怎麽辦,看向容淩千求助。

關弱水立馬說:“北宮妍,別看別人啊!你剛才要殺我的時候,也沒征求別人意見啊!我說,你們還真是我良褚的良民啊!為了守住汴城,不惜犧牲本副盟主,我該是替盟主感謝你們千方百計的為他分憂,還是替良褚百姓感激你們舍小取大啊?”

北宮妍和容淩千的臉色很難看,活像吃了死人肉似的,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答。

軒轅少淵看着雷說,“在下以為,想救城,幾位只需等就是,到時候無須耗費一兵一卒,招搖王自會退兵。”

“憑什麽信你?”北宮妍道。

“到時,爾等自會信我。”軒轅少淵說罷,看着雷。

可雷還是半信半疑,不願下決斷。

軒轅少淵微不可聞的嘆氣,突然擡頭朝着雷說了一句什麽鳥語,快的關弱水沒聽懂。

可是,雷聞言臉色一變,竟然透出了從未有過的害怕,吞吞吐吐的指着軒轅少淵說:“你是青州的人?你與婆羅王什麽關系?”

軒轅少淵微笑,好似沒聽懂似的說道:“晚輩不知前輩在說什麽,不過閣下定是願意聽從晚輩勸告的,不知可對?”

雷嗖的就不見了。

北宮妍和容淩千怔怔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實。

容淩千說道:“軒轅少淵,放開弱水!”

“不放。”軒轅少淵答的極其自然。

“弱水,我現在已是玄靈派掌門,只要你願意,我就可以娶你,這玄靈的天下都是你的!你我二人武藝都不低,只需勤加練習,将來,你要榮華富貴,我都可以給你。”

關弱水瞥了一眼正在深情告白的容淩千,和他身邊臉色已經晴轉多雲的北宮妍,笑嘻嘻說:“我一條賤命,無福消受你的榮華富貴。你身邊倒是有人很願意跟你狼狽為奸,你何必舍近求遠?”

“你!”北宮妍怒。

“慢走,不送!”關弱水吐舌頭,将頭埋在軒轅少淵懷裏。

容淩千心有不甘,北宮妍更是不肯走,但兩人都心知連師父都撤走了,只好帶着僅剩的玄靈派弟子匆匆下山離開丹熏山。

“你看着我笑個屁!”關弱水等他們一走,擡頭瞪着彥韶風,“現在外敵走了,該算一算我們之間的舊賬了!”

軒轅少淵繼續微笑——你罵或者不罵,我就要微笑;你說或者不說,我就在那裏,你暴跳如雷,我淡定微笑,寂靜、喜歡。

“你是青丘的殿下軒轅少淵?”

軒轅少淵反問:“不像嗎?”

“那你之前瞞着我做什麽?有什麽見不得人的!再說了,我要早知道你是軒轅少淵,我就去青丘投奔你了,才不來渾夕受罪呢!搞得我現在被綁成個香腸,動不了。”

軒轅少淵道:“有的事,不在某個時刻、面對某些人,處于某個場景中,不想提起。此次若不是為了救你,只怕我還想繼續做彥韶風。”說罷,他輕輕摸了摸關弱水髒兮兮的臉,“弱水,我還是我,喜歡你的彥韶風。”

“打住!少給我塞糖衣炮彈。如果我沒有老年癡呆神經短路的話,我記得在良褚,你不是被我三下五下氣走了嗎?”

軒轅少淵抱起關弱水,用長袖掃了掃青石,抱着她一起坐在了石頭上,将關弱水拉進懷裏,抱住。

“是。”

沒了?

他又說,“但我不是氣消了嗎?總不會氣你一輩子的,對嗎?”

“……”

“弱水,我生氣是因為你身陷險境,而你明明可以逃開,卻一定要迎難而上。你何時才能知委曲求全?何時才能不要如此不在乎生死?”

“我做不來委曲求全的事。”關弱水哼了一聲。

“所以就一定要把自己推到風口浪尖,就算粉身碎骨,也無所謂嗎?”

“沒有這麽嚴重。我不是活着呢嘛,死不了。”

“我讨厭你這樣的話!”軒轅少淵目光沉了沉,擡起關弱水的下颌,盯着她的眼睛。

他的臉被月光映照得越發飄渺朦胧,像一顆黑色的寶石瑪瑙,越發的好看。

“你這樣的話,讓我時時刻刻都害怕,怕我稍不留神,就永遠失去你。可我一顆心就算全都放在你身上,還是難防萬一。”

關弱水被他說的害羞起來,眨了眨眼,嘟哝道:“我以後會盡力小心,不過眼下,重要的事是我怎麽解開這個龍鞭繩。”

軒轅少淵見她不願再說,呼出口氣說:“只怕我們需要去拜訪一下百裏蒼。”

“他?”關弱水想了想,想到雲木珊,正要說話,軒轅少淵又說,“丹熏公主你無須介懷。”

這他也知道??

關弱水扭了扭身子,靠的舒服一點,說道,“對了,雷為什麽肯走?我知道肯定不是被你說動的。你說百裏蒼會退兵,你高估我了。我勸過他,可是他好像還在猶豫。”

關弱水以為軒轅少淵指的是自己去勸服百裏蒼。

“非也。我來之前聽聞渾夕杻陽王百裏昭這幾日活動頗多,招兵買馬,大有要……”軒轅少淵停住,看向關弱水。

“造反!”關弱水驚呼,“杻陽王想造反?所以,百裏蒼肯定會奉命回朝保護渾夕王?這樣,他就不得不退兵了?原來是這樣!”

軒轅少淵颔首,又說,“不過,也許百裏蒼會另有考慮也未必。這就要看……他是想保住渾夕王百裏雄,還是自己做這個渾夕王。”

天将大亂啊!

百裏蒼肯定這一兩日就會接到消息,到時候他肯定要退兵,就算短時間內不退兵,他也不會再想着打汴城了。

可他真的會如軒轅少淵說的,自己也有打算嗎?

“你怎麽知道這些事的?”

軒轅少淵一笑,“我好歹也是青丘的殿下,挑撥一下其他國的皇室關系,不難。”

不是吧?百裏昭造反和他有關系?該不會是這厮跑去慫恿,說的人家杻陽王雄心大動,一拍桌,反了!要不就是丫的閑來無趣,找杻陽王喝喝茶,一不小心把杻陽王造反的心給喝出來了?

看軒轅少淵的人品,後者極有可能。

關弱水道:“對了,你和我說說渾夕的事。”

軒轅少淵答:“我比較想和你說說我們的事。”

軒轅少淵微微側頭看着關弱水,光華流轉。

關弱水微微擡頭看着軒轅少淵,雙眸晶瑩。

兩人凝視着彼此。

皎潔的月光下,朦胧的靜谧中,丹熏山不高不矮的山頂上,一塊青石。

一男一女。

相擁相依。

一切都似乎沉入了一個很輕、很軟、很幹淨、很美麗的夢中。

作者有話要說:

☆、Chapter 35

【一輩子】

雲木珊握着短刀沖進主帳,卻看見裏面只有赤朱丹纁坐着,急急問:“百裏蒼呢?他當真一個人去丹熏山了?”

四人面面相觑,都搖頭。

雲木珊稍稍放心,但天已經黑了。如果百裏蒼不退兵,她是不是就……

“那他人呢?”

赤朱丹纁一起擡手,都齊刷刷伸出一個指頭,一起指了指外面。

雲木珊一開始沒明白,還想問,忽的想起什麽,扭頭就出了帳子。

雲木珊用短刀擋開長得過長的芨芨草,朝着軍營不遠處的一個小山包跑去。

果然,跑近了就看見一個紅衣男子擺開一個大字,躺在草地上。

雲木珊放輕了手腳,提着裙擺,盡力斂去了氣息,慢慢走過去。

微風吹拂,芨芨草搖曳多姿,不比其他蔥茏的草長得差,反而更多了幾分野味。

躺在草地上閉着眼的男子,不知是醒是睡。

他閉着眼,睫毛黝黑,和他的眉毛一樣,濃厚的像遠處的青山,卻越發顯得他本性猶存。他的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不多,看着很舒服。

他濃眉間放了一朵格桑花,一看就是剛摘下來的,花瓣上還留着些許露水。

雲木珊輕輕坐下,看着這幅有些怪異卻又很和諧的畫面。百裏蒼渾身都透着殺氣戾氣,可偏偏臉上卻帶着淡淡的笑容,襯着那朵格桑花,将剛柔巧妙的融合在一起。

看着看着,忍不住伸手輕輕摸了摸他的胡茬。

嚓!

一把匕首抵在了雲木珊的咽喉處,只要再用力一分,或是雲木珊稍稍一動,她的喉嚨就會被割斷!

“我早提醒過你,不要靠我太近。”百裏蒼盯着雲木珊,眼中全是狠辣,“如果我先下手後睜眼,你已經是個死人了。”

“你真的會殺了我?”雲木珊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

百裏蒼沒有回答她,收回匕首插在了靴子裏面,起身想走。

雲木珊一把扯住他,“我以為你會不顧一切去丹熏山救她。你沒有去,說明你并不是非她不可!把她從你心裏拿走,把我放進去!”

百裏蒼回頭的一霎,雲木珊渾身如處冰窟,只覺得周身都凍結了。

“他們不過是想以弱水為餌誘我前去,好殺了我。這世上想殺我的人太多,容淩千他們連前一百都排不上,輪不到他。”百裏蒼扯了一根芨芨草咬在嘴裏。

“那你不怕他們殺了弱水?”

百裏蒼冷笑,“既然知道我在乎弱水,她的命就是和我談判的條件,我不現身,他們怎麽會放棄籌碼?”

原來如此!

百裏蒼看着粗魯,可是心細如絲。容淩千他們自以為扼住了他的咽喉,不想,他看得通透,反咬一口!

不愧是我雲木珊看上的男人!果然是草原裏最兇狠、最聰明的狼!

“那你不擔心她嗎?”

“不擔心。”百裏蒼答的極快。

“你說謊!”雲木珊嘟着嘴,指了指百裏蒼的胡茬,“你擔心她!”

“擔心管用嗎?擔心能救她出來嗎?擔心她就能完好無損的回到我身邊嗎?不能。我不是擔心,是自責。”百裏蒼從嘴裏把芨芨草拿出來扔在了草地上,凝視遠處,“如果我沒有惹她生氣,她不會一個人離開。我以為我有了想保護一輩子的人後,會更加謹慎小心,不再犯錯。不想,百密一疏,錯就是錯了!”

“你沒錯!你不會錯!”雲木珊反駁,好似自己被冤枉了一般,氣得上氣不接下氣。

百裏蒼側頭瞥了一眼雲木珊。

這個追了他八年的女人。

八年啊。

多少日夜,多少春秋?

可他從沒有正眼看過她一眼,她卻義無反顧、從不退縮。

這女人臉上還透着稚氣,但她眉眼彎彎,唇紅齒白,像個草原上的精靈,永遠不累,追在我百裏蒼身後。九州五國,提起我百裏蒼,她竟然是第一個被說起的人。

我拼命逃,她拼命追。

最後還是有扯也扯不清的糾葛。糾葛?不。我只想和一個人糾葛。

而那個人,絕不是雲木珊。

“雲木珊。”

雲木珊第一次聽見百裏蒼叫自己而不是吼自己,興奮的噔的挺直了腰,拄着草地湊過去,扯出個燦笑,連連點頭,柔聲問:“什麽?”

百裏蒼本能往後縮了縮,“別再跟着我。”

“為什麽?”雲木珊一聽是要趕自己走,看來也不是要說什麽好話,語氣立馬變了。

“因為我要定了關弱水,你沒戲。”

雲木珊心一沉,咬着嘴唇垂下了頭,抱着膝蓋,把頭放在了膝蓋上,盯着眼前的幾根芨芨草。

百裏蒼本以為雲木珊會像以前一樣怒吼、和自己大吵大鬧,甚至大打出手,就像以前每一次那樣。

可是沒有。

她就這麽一聲不響的坐在那裏,埋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麽。

“我愛她,或者還有一天,或者還有一輩子。”

雲木珊聽懂了百裏蒼的意思,沒有吭聲,眼淚卻不争氣的啪嗒掉在了靴子上,銀色的鈴铛微搖了搖,卻沒有發出聲響。

今夜又是繁星滿天,是草原上最常見的夜晚。

莽莽草原,一望無際。

一個女子抱着腿坐在地上,她身旁,一個男子平躺在草地中。

一個垂着頭,一個看着天。

天上的星辰,如同一顆顆寶石,亮的光彩奪目,卻照不亮兩個各懷心事的人的心。

“天涼了。”凡錦秀将披風披在了凡微衣的肩上,微微一笑。

凡微衣立于庭院中,看着遠處的沙丘,看着遠處的夜色,希望他看得見熟悉的身影,希望他看得見遠處草原上的她,是否安好?

他将手中的信疊好,握在了手心,內力一催,頃刻化作了灰燼。

信來自中容,正是高辛玖澤的信件。

凡微衣想着,玖澤能救她一次,但絕不會有第二次。中容如今也是內憂外患,不知究竟如何了?

“明日我們去汴城吧。”

凡微衣看向凡錦秀,她眼裏閃着光,嘴邊卻溫和的笑着。

她看清自己的心,知道自己的放不下,也明白自己的猶豫不決。

比自己還要清楚,卻比自己懂得取舍。

也比自己好,好太多,好的不知道該怎麽向她說出感謝的話。

凡微衣将身上的披風拿下來,輕輕罩住了凡錦秀柔弱的身軀,手微微停留在她的肩上,一拍。

凡錦秀周身餘溫猶存,卻眼看着自己的夫君漸漸走遠。他一身黃衣翩翩,孤獨的不知所措,漸漸沒入了夜色之中。

我雖然天天看見他,卻好像至今不相識。正好比東海的雲,關不着西山的雨。

“老大——”

“老大——”

“老大——”

“老大——”

四個此起彼伏的聲音響徹整個草原,硬生生将百裏蒼從睡夢中吵醒。

昨夜,一直呆呆看着天直到雲木珊睡着、一直到天漸漸變亮,百裏蒼才有了些睡意。

百裏蒼微微擡頭,看了一眼不遠處一邊跑來,一邊叫喊着的赤,站起身喊:“你過來把她帶走!”

雲木珊早醒了,側躺在百裏蒼身邊,靜靜的看着這個男人。

醒來時一看百裏蒼的外衣正蓋在自己身上,樂不可支,但一聽他現在說的話,立馬不幹,站起來也喊:“我不走!你不許過來!”

“老大!老大!”赤跑過來,氣喘籲籲,臉上卻是擋也擋不住的興奮。

丹緊随其後,說道:“老大,好事!你肯定會笑暈!”

朱跑的黑吃黑吃,“但說不定也會不高興。”

百裏蒼心裏煩悶,他看了一眼升起的太陽,既然前方沒有傳來消息,她就是平安的吧?

越想越煩,不想聽他們幾個廢話,扭頭要走,赤說道:“回來了!回來了!”

“你說什麽?”雖然只有三個字,但百裏蒼很了解這四個身邊的兄弟,腦子一懵。

“回來了!”纁傻乎乎的跟着喊。

“誰?”百裏蒼許久才吐出這個字,又喜又怕。

——是她嗎?

——她可平安?

她,可平安?

百裏蒼問不出口。

她是自己這一生最想要保護的人,可自己卻害得她陷入危機,卻無能為力。

嘯滄海,闖九州。

他百裏蒼自從去了招搖,就是把腦袋系在腰上的人,哪裏怕過!可是他聽見“回來了”三個字時,那顆胸腔裏跳動的心咯噔頓了頓。

——他害怕。

騙得過別人,如何騙得了自己?

幾個人都不說話,只是看着百裏蒼,揣摩着他的心思,自己又各自懷着自己的心思。

“老大的女人,回來了!”纁嘿嘿嘿的笑着,一拍肚子,咚的一聲悶響。

咻——

“百裏蒼!你回來……”雲木珊一把将百裏蒼的衣服砸在了草地上,朝着已經飛竄出去的百裏蒼的背影,用熟練的蒙語破口大罵。

關弱水橫躺在百裏蒼主帳的虎皮毯子上,一副大爺的姿态。但是被捆的很是狼狽,氣勢至少減了一大半,可是守在一邊的守衛聽了四大将軍的命令,沒一個上前阻止。

她旁邊坐着的,不就是青丘國殿下,軒轅少淵麽。

一只手拄着墊子,一只手把玩着關弱水的頭發,樣子很是認真,身邊的所有活物,全都不放在眼裏,眼睛裏面只有他手裏的那幾縷頭發。

“你的頭發打結了。”軒轅少淵半晌,終于研究出了點什麽。

“你就不能關心一下我身上的繩子能否解開?頭發打結這種小事,不勞煩軒轅殿下你。”

軒轅少淵穩如山,用指尖一點一點梳理着關弱水的頭發,樣子極其入迷,薄薄的嘴唇動了動,“像解開繩子就美人于危難這種大事,在下管不了,也只能管一管小事了。”

“喂。”關弱水扭了扭身子,軒轅少淵會意,伸手将她拉起來,靠在了自己的臂彎裏,繼續理頭發。

“喂,你确定百裏蒼能解開繩子?”

軒轅少淵答:“不确定。”

“……”

關弱水氣結,扭頭低聲說:“百裏蒼這裏可不是好地方。水深火熱,我随時都有被當成情敵萬箭穿心、拖出去喂狗的危險!要是解不開繩子,那我豈不是自己來受死來了?”

“丹熏公主不過是被寵壞了,性子直爽,在下私以為,與你應當合得來。”軒轅少淵倒是很聰明,一點就透。

“合得來!她是與我合得來,百裏蒼和我也沒問題。問題是他們兩和我湊在一起,那就跟宇宙爆炸似的!這邊還沒壓下去,那邊就冒出來,一不小心就傷及無辜,我不想做替死鬼。”

軒轅少淵手一頓,側頭笑看着關弱水問:“替死鬼?難道百裏蒼喜歡的姑娘不是閣下你嗎?何來替死鬼一說?”

“……”這他也知道……

軒轅少淵繼續梳理頭發,一縷一縷挑挑揀揀着,“不過有我在,會不高興的應該不是丹熏公主了。”

關弱水沒聽明白他的意思,想着自己的事,忽然又問:“怎麽沒見你帶着猴子?”

軒轅少淵清淡的答:“它……被我抛棄了。”

“……”

軒轅少淵看關弱水已經滿臉的汗,又說:“九戒在梅丹沁那裏,過幾日會來找我。我倒希望它來的晚些,我們好……”他眼光從關弱水身上掃過,一笑。

關弱水一抖,想跑,可是動不了,只好靠在他懷裏,盯着他說:“好幹嘛?我可是好人家的姑涼,賣身不賣藝!”

“那就好。”

“……”關弱水一緊張,把話說反了……

作者有話要說:

☆、Chapter 36

【龍鞭繩】

“梅丹沁又是誰?”

“女人。”

“誰的女人?”

“我的。”

“你養女人?”

“你吃味了?”

關弱水還來不及說什麽,帳子外面一陣風刮過來,一聲吼:“放開我的女人——”

不用看,這麽霸氣而且沒內涵的話,只可能是一個人說出來的。

嗖——

風聲呼嘯而來,刺得關弱水睜不開眼。

金光一閃,一把金刀霍霍飛進來,百裏蒼身影如魅,滑步上前,一套動作做的十分流暢,快的來不及看。

軒轅少淵卻穩穩坐在原地,頭都未擡一下。

金刀眨眼就到了眼前,關弱水大汗直冒,難道軒轅少淵不知道百裏蒼是什麽性子?以為他不敢對自己動手嗎?

咻——

咔——

叮!

又是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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