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
他失策了,先前他利用恩波格爾對他的好感得到了莉莉安,但現在看來,恩波格爾從來沒有像他表現出來的那樣為他着迷——甚至不止這樣,也許從一開始他就是這個為他而設的陷阱中的一環。
至于這個設下陷阱,一路逼着他走到現在這一步的幕後黑手,如果他沒有猜錯,應該就是莫西祭司了。
可是莫西祭司為什麽要這麽做?他想不到對方有什麽理由要陷害他,他們的職責和利益沒有任何沖突,而且發現安德瑪幻蝶幼蟲的時候,他才剛回到帝都不足兩個月。在擔任戰鬥祭司之前,他和莫西祭司只在就職儀式和晨會見過幾面,而且幾次都幾乎毫無交集,為什麽他要這麽針對他?
“這個詛咒原本并不是什麽會致命的毒咒,但是對施咒者的水平有很大的考驗,加上材料稀缺,需要格格獸的香腺分泌物,所以已經接近失傳了,連我也沒能很快想起它。直到今天無意中翻閱到阿波契夫的手記,我才發現你手上的漩渦圖案和‘哈索托之眼’很相似。”莫西祭司撫摸了一下自己戒指上的寶石,慢慢說道,“原本我也不敢确定你是不是用這個法術詛咒了萊因,因為格格獸實在是太稀有了……直到有人告訴我,你先前從恩波格爾子爵那裏借到了一只格格獸,卻沒有把這件事報告給祭司長。”
這個“無意中”來得可真湊巧,原來早上莫西祭司不願意把檢查結果直接告訴他,是為了這一幕做鋪墊。
弗拉西斯挑了挑眉,把目光投向坐在旁邊的恩波格爾,緩緩露出一個微笑。
“我之所以沒有把這件事上報,是因為要提防在平民區豢養安德瑪幻蝶幼蟲的幕後黑手,想把格格獸作為秘密武器。沒有人知道還會不會有第二只安德瑪幻蝶,我只是提前做準備而已,自然沒有把格格獸擺在人前的必要,不是嗎?而且在海瑟薇小姐遇刺的那天晚上,我就已經向祭司長提起過向恩波格爾子爵借格格獸這件事了。”
祭司長點了點頭:“确實是這樣。”
“我當然也不想這樣帶着惡意揣測法倫納德祭司,畢竟他可是聖殿數百年難得一遇的天才,可是‘哈索托之眼’的特點太明顯了。”莫西祭司從自己的祭司戒指裏取出了一卷陳舊的手稿,把它輕輕攤開在桌面上,“這是阿波契夫的手記,上面寫得很清楚,它只會出現在施術者的手上。”
阿波契夫?魯夫斯?格萊傑,是五百多年前大陸上最臭名昭著的詛咒大師,卻也是研究詛咒法術的天才,一位傳奇性的大人物。聖殿存有他的手記,弗拉西斯絲毫不感到意外,而這本手記由莫西祭司保存,大概是因為目前聖殿的十二位祭司裏只有他擅長詛咒法術。
但也正是因為這樣,弗拉西斯才不相信他是今天才“無意中”翻閱到哈索托之眼那一頁,從而對他産生懷疑。雖然莫西祭司年紀不小了,但身為施法者,他會對自己專長領域的法術毫無印象,這不得不說很有些奇怪。
祭司長讀過了手稿攤開的那一頁,臉色變得有些凝重。
“弗拉西斯,你來看看吧。”
那卷手稿已經陳舊發黃,脆弱得像輕輕翻閱都會被撕裂,弗拉西斯用手指撚起那薄薄的紙頁,把“哈索托之眼”相關的部分仔細地讀了一遍。
這個詛咒是阿波契斯獨創的,傷害力并不高,只會讓被詛咒者陷入噩夢纏身的困境,更多的是考驗施術者的詛咒能力和施法精度,因為稍有一點偏差,被詛咒的人受到的傷害就會比原本的效果強得多。如果施術者的能力不足以駕馭這個法術,導致詛咒力量失控,被詛咒的人就會在詛咒侵蝕下被轉化為不死生物。
這種沒多大用處,還容易造成大規模騷亂,引起聖殿注意的詛咒,自然沒有被廣泛流傳,至少弗拉西斯從來沒有聽說過。但從他聽過的關于阿波契斯的傳說來看,那位詛咒大師會創造并且使用這樣的詛咒一點也不奇怪。
阿波契斯在詛咒法術上的天賦出類拔萃,但很不幸的,他和多數天才一樣是個瘋子。他瘋狂地渴望力量,而且熱衷于展示自己的強大,卻從來沒有成為當時聖殿的擊殺目标,原因就是他的藏身處太難追蹤了。
他幾乎從來不直接用詛咒殺人,卻喜歡在自己經過的地方留下一兩個難纏的詛咒,然後看着聖殿為他收拾爛攤子,并以此為樂。
這個“哈索托之眼”顯然也屬于那些難纏的詛咒之一,而且在阿波契斯的那個年代,格格獸還并不罕見,其他的原材料也不難弄,這個詛咒成為他喜歡的小游戲一點也不奇怪。如果詛咒成功,它不會在被詛咒的人身上留下任何痕跡,唯一明顯的特點就在于施術者的手上會出現一個漩渦形狀的圖案,阿波契斯取了某種古代語言中詛咒一詞的發音,稱呼它為“哈索托”,意為詛咒之眼。
除了需要的材料和詛咒手法,阿波契斯的手記上還畫了那個漩渦圖案,即使已經過了五百多年,紙頁上用墨水繪畫的圖案痕跡仍然非常清晰——一個眼睛一樣的漩渦,和弗拉西斯手上的幾乎一模一樣。
他小心地合上了那本珍貴的手稿,把它還給了莫西祭司,然後再次強調道:“今天之前,我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個詛咒,更不懂得它的施咒手法,萊因的事也許确實和我有關系,但絕不是我對他下的詛咒。”
弗拉西斯很清楚,這本手稿是沒辦法造假的,有莫西祭司在,“哈索托之眼”這個詛咒只要一試就知道真假,他一定是有把握保證成功才會把手稿拿出來的。既然手稿上明确地寫了漩渦是和死靈訂立約定留下的“詛咒之眼”,他又無法證明自己手上出現漩渦并非出于本意,現在他确實難以洗清詛咒萊因的嫌疑。
“這個詛咒的真實效力怎麽樣,我們暫時還不能下結論,畢竟是五百多年前的記錄,誰也不能保證它的效力和手稿上記載的仍然一致。”莫西祭司收起了那卷手稿,轉向還坐在一邊的恩波格爾,“那麽,我們不如在驗證它的效果之前,先來聽聽恩波格爾子爵的話?子爵,你為什麽會指控法倫納德祭司為了私利借走格格獸,還詛咒了萊因?我們希望聽聽你的理由,畢竟這可不是件小事。”
“萊因是我莊園裏的花匠,我想你們應該都知道。”恩波格爾看了弗拉西斯一眼,眼神卻和之前完全不同,充滿了陌生的憤恨,“除了花匠的工作以外,他還是我瞞着薩曼莎藏在身邊的情人。”
弗拉西斯怔了怔,然後才反應過來薩曼莎是誰——那位為恩波格爾帶來了爵位和大筆財産的賽維夫人,當然,現在應該稱呼她為恩波格爾夫人了。
“萊因并沒有向我提起過你們之間的這層關系,我不知道他是你的情人。”弗拉西斯皺了皺眉,回憶了一下萊因臨走前說的話,補充道,“不僅是這樣,他還在離開聖殿前跟我說,因為受傷,他已經丢掉了花匠這份工作——”
“因為他愛上你了,難道你沒有發現嗎?法倫納德閣下。”恩波格爾冷冷地打斷了他,“我怎麽可能解雇他?恰恰相反,是他從聖殿出來以後就再也沒有和我見面,也不願意再回到我的莊園裏來!”
“……可我只是救了他,這是我身為聖職者的義務。”弗拉西斯沒有針對他的話進行反駁,只是強調了自己所做的事,“我在平民區救了一個瀕死的年輕人,把他帶回聖殿救治直至痊愈,子爵,難道我做得有錯嗎?”
他确實感受到萊因對他有好感,但并沒有想太多,因為萊因本人也從來沒有對他吐露過什麽,表現得最明顯的一次,也只是臨別前邀請他到他家去做客而已。至于他和恩波格爾的關系,弗拉西斯沒有什麽興趣,如果要說恩波格爾是因為萊因才做了後面這一系列的事情,說實話,他并不是很相信。
“是,你沒有錯,你只是太過優秀,吸引了一個憧憬你的普通人。可是你為什麽要對萊因下詛咒?他從聖殿回來以後就一直卧病在床,我幾次去找他,他都昏昏沉沉地起不來,在聖殿最後見到他的人難道不是你嗎?你手上連詛咒的印記都有了,還想怎麽狡辯?”
恩波格爾的視線落在他袖口露出來的右手上,臉上滿是嘲諷:“萊因要是知道你是這樣不擇手段的家夥,不知會有什麽感想。”
“我确實不知道‘哈索托之眼’為什麽會出現在我的手上,但既然它在我手上,我就無法洗清嫌疑,這一點我很清楚。”弗拉西斯擡起先前一直被他刻意用衣袖遮掩的右手,把那個仍然在緩緩轉動的漩渦完全露出來,“莫西祭司可以再對它進行檢查,在排除我謀害萊因的嫌疑之前,我會一直以嫌疑人的身份留在聖殿,暫停履行所有祭司職責——這樣你滿意了嗎,子爵?”
萊因是怎麽被轉化的,他完全不知情,但最後他轉化成不死生物,詛咒力量失控“傳染”其他人,這些情形和阿波契斯手稿上記錄的幾乎一模一樣。阿波契斯的手記權威性自然不用多說,無論恩波格爾能不能拿出別的證據證明是他詛咒萊因,目前的情況已經足夠讓他陷入無法自辯的境地。
恩波格爾哼了一聲,轉向一直沒有說話的祭司長,道:“閣下,您聽見了嗎?請一定要嚴懲害死萊因的兇手,別讓光明女神的桂冠蒙上污垢!”
“當然,女神會為我們指明公正之路,讓萊因的靈魂得到救贖。”祭司長微微颔首,然後示意莫西祭司送他出去,“弗拉西斯,你也先回去吧,明天早晨的晨會上我會邀請其餘十位祭司共同讨論你的問題,然後盡快得出處理結果。”
弗拉西斯微微颔首表示應允,心裏卻還在想別的事。莫西祭司帶恩波格爾出去前還看了他一眼,他也沒有作任何反應,只是跟在他們身後離開了祭司長的房間,然後向自己房間走去。
從祭司長對這件事的反應來看,也許并沒有他想象中那麽嚴重。雖然沒有明确表态,但到目前為止,祭司長只收走了他的祭司戒指,他沒有因此受到其他限制,仍在聖殿裏享有很大的自由。他摸不清祭司長是怎麽想的,但就目前的情況看來,顯然祭司長暫時站在他這一邊,認為沒有切實的證據之前不能輕易把他定罪。
但是,莫西祭司還留有別的“證據”嗎?如果有,又會是什麽?
他擡起自己的右手,注視着那個緩緩轉動的漩渦,忽然發現它轉動的速度似乎比先前要慢了一些。
這是為什麽?
也許他應該去看看萊因,不知道它被解凍以後有沒有再産生什麽異狀?一邊這樣想,弗拉西斯一邊調轉了方向,準備去關押萊因的地牢看看,一擡頭卻發現漢普頓正從那個方向朝他走來,手上還提着劍,大汗淋漓,看起來像是剛從訓練場回來。
可是那個方向只有聖殿的地牢,漢普頓怎麽會匆匆忙忙地提着劍從那裏過來?
“莫西祭司替你檢查到現在?”騎士在他面前停下了腳步,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最後把視線停留在他的右手上,“有什麽新的結果嗎?”
“有。”弗拉西斯無奈地笑了笑,“他找到了和我手上的漩渦表現完全吻合的詛咒。”
“聽起來像是件好事,可你的表情告訴我似乎不是這樣。”漢普頓盯着他的眼睛不放,把他眼裏複雜的情緒都盡收眼底,“好吧,我也有些事情要告訴你,找個沒人的地方談談吧。”
“哇哦,沒想到他們還有這層關系。”
聽了弗拉西斯的複述,漢普頓饒有興味地挑了挑眉,“萊因喜歡你我倒是看出來了,不過他和恩波格爾的關系,我竟然一點也沒察覺。”
“要是有這麽容易看出來,我現在也不會這麽被動了。讓一讓好嗎騎士長,我正在忙。”弗拉西斯無奈地看了他一眼,轉身往茶壺裏添熱水泡茶。
他修長的手指輕輕拈着茶壺蓋子,另一只手輕巧地往小巧的陶瓷茶壺裏倒熱水。熱水灌進茶壺裏,沒過茶葉後激起一陣帶着清香的蒸汽,蒸騰起的水霧讓弗拉西斯的側臉多了一分迷離的美感,哪怕他只是低垂眼簾認真地沏茶,也顯得格外迷人。
漢普頓倚在一邊看他準備茶和點心,啧啧感嘆道:“不過我倒是能明白那個紅頭發的家夥為什麽這樣做,你一定把他迷得夠嗆,不然他也不會這樣害你。”
“……這是什麽心态?我無法理解。”弗拉西斯用肘部推開他,端着托盤走到桌邊,把茶具和點心一件件移到桌子上,“我從一開始就是在利用恩波格爾,被他反咬一口也不冤枉,但是萊因……”
萊因原本就是個無辜的犧牲者,無論安德瑪幻蝶幼蟲被他們發現是不是莫西祭司安排好的巧合,萊因是不是自願配合成為這個陷阱裏的一部分,他原本都不至于淪落到成為不死生物的地步。
所以他始終還是對萊因抱有一點愧疚感。
“既然你沒有害過他,就沒有必要對他感到愧疚。”漢普頓看出了他的猶豫,伸手拿了塊點心遞到他嘴邊。
弗拉西斯怔了怔,瞥了他一眼,似乎想說什麽,但最後還是什麽也沒有說,張嘴咬住了那塊點心。
漢普頓原本也只是逗逗他,想讓他別再在萊因的問題上糾結,根本沒想到他會吃。他看着弗拉西斯伸手拿住點心,另一只手墊在下面小心地把它吃掉,覺得有些受寵若驚。
“你剛才說要告訴我什麽事?”吃完點心,弗拉西斯用餐巾擦了擦手,這才端起杯子喝茶,“我看到你從地牢的方向回來,是萊因那邊有什麽新情況嗎?”
“确實是這樣,而且……恐怕我擔心的事已經成真了。”
漢普頓盯着他端着茶杯的右手低聲道。
“……什麽?”弗拉西斯循着他的視線看了看自己的手,發現那個漩渦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停止了轉動。
“萊因在我離開地牢前剛剛被‘解凍’,但是他的身體好像已經支撐不住,隐隐有要崩潰的趨勢,現在大概已經徹底死了。”
“怎麽會?我用的是凍結術,不應該對它造成任何損傷……”
“可誰也不知道它是怎麽變成現在這樣的,他會因為一個原本無關緊要的凍結術産生什麽效果,就更沒有人知道了,不是嗎?”漢普頓伸手覆住他的手捏了捏,示意他冷靜下來,“我們可以去看看它,那些看管地牢的家夥應該還沒有把他的身體移走。”
他們一起出了門,向地牢的方向走去,卻在路上被一個騎士攔住了。弗拉西斯記得他的臉,是馮納那個小隊的一個騎士。
“老大,法倫納德祭司,”他大概是跑着來的,頭盔還抱在臂彎裏,顯得十分匆忙,連行禮都顧不上就匆匆道,“剛剛接到消息,恩波格爾莊園起火了——”
恩波格爾的莊園設計精巧,雖然建在靠近平民區的位置,但是即使以弗拉西斯挑剔的目光來看,也确實算是一座美麗的莊園。而現在,他們還沒靠近莊園,只遠遠地在聖殿門口往它的方向眺望,都能通過那沖天的火光感受到燃燒的熱度。
那座莊園已經被燒成了什麽樣子,不難想象。
“恩波格爾沒在莊園裏,算他走運。”漢普頓聽了最新的彙報,啧了一聲,“他那位夫人可夠不走運的了,起火時莊園裏除了仆人只有她在,目前還沒有人被救出來,應該已經被燒死了。”
護衛隊已經在莊園裏救火,這些事情也輪不到聖殿去做。只是人力救火始終效率低下,莊園起火已經是近一個小時前的事情了,直到現在還是火勢熊熊,根本沒有減弱。
“起火原因究竟是什麽?怎麽會燒了這麽久也沒有減弱的趨勢?”弗拉西斯盯着天邊明亮的火光皺起了眉,“而且,不早不晚,偏偏挑在在這個時候起火?明天可就是聖殿的祭典——”
“去看看?這麽大的火勢,足夠以懷疑起火原因和異端教徒有關為由去調查了。”
漢普頓已經讓人牽來了他們倆的馬,把缰繩遞給弗拉西斯後揶揄道,“不去看清楚,我覺得你今天晚上大概要惦記這場大火到天亮了。”
對于他的調侃弗拉西斯并不在意,他關心的是另一件事:“我現在可不是負責祭典前夕安全保障工作的祭司了,按照聖殿的規定,我沒有資格對這場大火的起火原因進行調查。”
“不就是看個被火燒得一團糟的廢墟嗎,這點事還要按照聖殿章程來辦?”漢普頓才不在意這些細節,徑自先上了馬,“只是去看看,你說是和我一起散個步不就好了?”
弗拉西斯無奈地也上了馬,卻沒有接受他的提議的意思:“天都黑了,我挑這個時候來跟你一起散步,這聽起來可比私自調查莊園起火原因要可疑多了。”
“随你怎麽說,我猜有心觀察的人早就發現我們是一夥的了,無論你怎麽解釋都沒用。”
這倒是很有道理。
弗拉西斯挑了挑眉,不無懷疑地問騎馬走在他前面的漢普頓:“騎士長,你是不是故意的?”
“什麽故意?”
“故意讓所有人都知道‘我們是一夥的’。你明明有很多辦法可以掩飾,但是卻選擇了毫不遮掩地和我走在一起,為什麽?”
聽了他的問題,騎士笑起來。弗拉西斯看不見他的表情,只能聽見前面傳來的爽朗笑聲,但他并不認為這個問題有多可笑:“隐瞞這件事對我們現在的處境而言更有優勢,不是嗎?”
漢普頓笑了幾聲後停了下來,反問道:“你覺得我是為什麽這樣做?”
“……”弗拉西斯沉默片刻,沒有回答他。
他隐約猜到了漢普頓這樣做的理由,但仍然不太能理解,覺得他有些魯莽和幼稚。至于這個理由是什麽……
漢普頓看起來并不在意他的回應,因為他很快就自己回答了自己提出的問題:“雄性生物幾乎都有的統一的劣根性,總想對其他有威脅的對象宣示自己的所有權,你明白嗎,親愛的貴族先生?”
弗拉西斯沒有說話,在他看來,現在的情況一點也不适合調情,所以他不打算對“所有權”這個話題作回應。
恩波格爾的莊園仍然在燃燒,而且火勢已經蔓延到房屋以外的地方,連庭院裏的花草都被火焰吞噬,整座莊園從遠處看起來就像一朵被點燃的花,孜孜不倦地釋放着熱量。
因為實在太熱,他們在離莊園大門不遠的地方下了馬,然後徒步走到莊園前。距離起火的屋子太遠,又有大火在燒,弗拉西斯根本看不清裏面的情況,但僅僅聽着劇烈燃燒産生的噼啪聲,他們也能輕易得出裏面的人生還的可能性了。
“為什麽護衛隊沒有請魔法師來滅火?”漢普頓從聚集在一邊的城防護衛隊成員裏随手揪出了一個問話,後者原本正盯着大火中的某一點出神,被他問話才突然回過神來,後退了幾步跌坐在地上,指着某個位置驚叫道:“火裏有魔鬼!神啊,裏面有魔鬼在跳舞——”
弗拉西斯立刻循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三層小樓的尖頂閣樓部分,整座莊園火勢最大的位置之一。高溫讓那個位置都變得扭曲起來,原本應該什麽也看不清,但那個護衛隊成員指出以後,他竟然真的從那劇烈燃燒的大火中辨認出了一團模糊的人形。
它在烈焰中扭曲了身體,和跳躍的火焰一起扭動,就像剛才護衛隊成員說的一樣,像是魔鬼在跳舞。
“……是恩波格爾夫人。”他的臉色越發凝重起來,“恩波格爾之前在他的宴會上向我介紹過,那個位置是他們夫妻的卧室。”
“什麽?”漢普頓也看向了那個位置,發現那個扭動的人形後啧了一聲,“那是什麽?靈魂的吶喊?”
弗拉西斯對他還有閑心發表這種感言感到很不可思議,拉着他施展了飛行術往閣樓方向飛去:“別廢話了,跟我進去看看。”
他曾經跟着魔研所的導師見過類似的景象,雖然不能肯定是不是同一種情況,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如果放任大火繼續燃燒下去而不進去看看,他們會損失許多關于這場突發火災的線索。
人形所在的位置是三樓的尖頂閣樓,由于這棟房子并不是完全對稱的設計,這個房間恰好是整個莊園最高的地方。他們還沒接近閣樓的窗口就已經感受到撲面而來的熱度,弗拉西斯面無表情地把防護法術多加了一層,然後打碎殘存的窗棂,和漢普頓一起從窗口踏入了火場。
所謂“跳舞的魔鬼”就在離他們不遠的位置扭動着細長的身體,全身都被火焰包裹着,外形已經辨認不出性別,只能從它身上殘存的鳥籠形裙撐猜到它大約曾經是個女性。
它似乎對他們的到來毫無所覺,只是一味地站在那裏扭動,像是看到了某種可怕的事物,驚恐之下無盡地尖叫着,甚至忘記了時間的流動和空間的變化。
漢普頓注意到在它身邊的牆上有一個小門,門裏黑黢黢的,顯然是個暗道或者密室,不知道裏面藏了些什麽。
他朝弗拉西斯比劃了一個手勢,示意自己先過去檢查一下那道門。在靠近那道門的同時,漢普頓一邊提防着那個沒有任何變化,持續扭動的燃燒的黑影,一邊注意着弗拉西斯的方向,但在他的手即将碰到那道小門旁邊的牆壁時,他突然聽到弗拉西斯失控的喊聲。
“小心身後!”
有什麽鋒利的東西穿透了他身上的輕铠,直直紮向他的後心。
在弗拉西斯的提醒下,漢普頓只來得及防備紮向他後心的銳物,但沒想到對方的目的本來就不是一擊将他刺死,而是吸引他的注意力。
一只細長扭曲的黑色手臂從那個小門裏悄無聲息地伸出來,拉住漢普頓就往門裏扯。它的力氣奇大,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漢普頓竟然沒能還手,被它閃電般扯進了門裏,緊接着他聽到“砰”的一聲巨響,身處的環境頓時變得漆黑一片——門被關上了。
他被那只手臂拉得跌坐在地上,還沒來得及站起來,但是已經明顯地感覺到這個空間的狹窄。僅僅是現在的姿勢,他的手臂已經碰到了牆壁,根本用不着站起來,低矮的天花板帶來的逼仄感已經讓他很不舒服了。
對于身材高大的他來說,想要在這裏站起來是不可能的,也就是說,他在這個狹小的空間裏喪失了原本應有的戰鬥優勢。
漢普頓不禁有些慶幸,幸好被拉進來的是他而不是弗拉西斯,狹窄的空間對于施法者的限制遠比他大。
他沒有魯莽地嘗試站起身,而是先悄悄地反手拔出了腰間的劍。
弗拉西斯在第二個扭曲人形突然出現在漢普頓身後時才發現它的存在,用別的方法提醒漢普頓已經來不及了,只好直接出聲喊叫引起他的注意。好在雖然他被拖進了牆裏,但是應該沒有被那人形的爪子刺傷要害,以弗拉西斯對漢普頓的了解,只要沒受重傷,這個不知道通往什麽地方的暗門不可能困得住他。
那麽他的任務就很明确了——弗拉西斯把目光轉移到了離他越來越近的另一個人形身上,右手轉了轉戴在左手食指上的空間戒指,一柄短杖出現在他手上。在面對危險性不明、還有可以伸縮的利爪的家夥時,他還是更願意用法杖輔助施法,在這種時候減少施法時間對他來說百利而無一弊。
“夫人,很抱歉打斷了你的舞蹈,但請相信我和我的同伴都沒有惡意。”他一邊試圖跟對方進行交流,一邊謹慎地後退幾步,靠近了他們進來的窗口,發現火勢不僅仍然毫無減弱,反而似乎越來越大了,“不知道你對我還有沒有印象,我是……”
大約曾經是恩波格爾夫人的扭曲人形張大了嘴,發出一聲尖銳的鳴叫, 手臂突然扭成一個完全不合常理的角度,末端呈利爪狀向他刺來!
弗拉西斯用短杖架住了這一擊,他的臂力不算弱,但竟然被這次詭異的突襲震得手臂有些發麻。他避開快燒到他長袍下擺的火焰,側退一步後一甩手,三道光箭從不同角度襲向正在蓄勢的怪物,卻被對方靈活地閃開了。
瞬發法術的精确度不高,難以在這麽短時間內瞄準不斷扭動的對象,而且火勢越來越大,他可以利用的空間并不多,想要直接用魔法擊敗這東西難度實在不小。從火場的情況看來直接擊敗也不現實,因為短時間內他也用不了需要準備的大型魔法,只能找別的方法先困住它了。
他在躲避攻擊的同時又甩出幾道光束,只有其中一道堪堪擦過那人形的身側,它尖叫一聲,直接向他撲來。
弗拉西斯吃力地單手用短杖架住它伸出來攻擊他的爪子,另一只手按在它不斷扭動的身體上,釋放了事先準備好、被保存在戒指上的禁锢魔法“聖光囚籠”。與此同時,怪物焦黑的身體突地生出一根尖刺,連續破壞了他身上的三層防護法術,最後劃破他的衣袖刺傷了他。
弗拉西斯沒有在意這一點傷,先确認“聖光囚籠”确實将怪物困住了,随後又在上面加固了兩層同樣的法術,這才稍微放下心來。
“聖光囚籠”是聖殿獨有的禁锢魔法,由數十道帶有淨化屬性的光束交織成一個類似囚籠的形狀,由施法者本身的魔力持續供給能量。只要弗拉西斯不切斷魔力供給,理論上這個籠子能在他耗盡自身能量之前一直困住這個怪物。
弗拉西斯曾經在荊棘城用這個辦法困住過一只壯年雄性魔族,那時他的魔力消耗得非常快,但眼前這個扭曲的人形顯然并沒有那麽強大。他觀察了一下,發現它似乎有些害怕困住他的光束,而且被光束隔離以後,它沒再表現出之前那麽強的攻擊性。
這是為什麽?
他心裏有些疑惑,甚至想研究一下其中的原因,但現在沒有時間讓他做這些——漢普頓被拖進暗門以後直到現在都沒有動靜,他得先去确認他的情況。
房子已經被燒得搖搖欲墜,看來不能再待太長時間了。剛才護衛隊應該是請了魔法師來用水魔法滅火,但看起來并沒有奏效,因為弗拉西斯在明顯是起火點的閣樓裏嘗試用水滅火都沒有效果。火焰被澆熄後很快又自己燃燒起來,明明已經沒有可燃物了,卻仍然燒得很熱烈,顯然不是自然起火。
他盯着火勢最旺的一個角落看了一會,突然發現了什麽,思考以後從身上取出一塊手帕扔進了火裏。
手帕輕飄飄地掉在了地上,毫發無損,仿佛那裏什麽也沒有,更別說熊熊燃燒的大火了。
“……該死。”
弗拉西斯伸手拾起那塊手帕,面無表情地罵了句髒話。
他和漢普頓都被耍了,從一開始就沒有什麽大火,也沒有什麽恩波格爾夫人,在這裏等待他們的只有兩只怪物。
這是個陷阱。
弗拉西斯轉向那個暗門所在的牆壁,現在那裏什麽也沒有,看起來就像一面再平常不過的牆壁,如果他沒有目睹漢普頓被憑空出現的扭曲人形拖進暗門,說不定也會完全忽略這個地方。
他伸出手覆上那面牆,默念了幾句咒語,牆上悄無聲息地出現了一道小門。拉開那道門,即使門外火光明亮,裏面也是一片漆黑,什麽也看不見。
弗拉西斯試着向門裏扔了火種,但沒有任何變化,那一點火光像被黑暗中的巨獸吞噬,進入門內後就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一個黑暗領域。啓動以後領域範圍內是完全黑暗的,無法用任何方法得到光明,直到設置這個領域的施法者手動解除,它才會消失。人類沒有黑暗視覺,在絕對的黑暗裏除非借助特殊手段,否則什麽也看不見,而他們只是臨時起意到這裏來調查起火原因,連他都只帶了必要的施法用具,漢普頓身上自然更不可能帶有什麽能讓他在黑暗領域裏看見東西的道具。
他正準備冒險進入暗門去察看情況,身後忽然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法倫納德閣下,你在我妻子的房間裏做什麽?”
恩波格爾披着一件黑色的鬥篷,把他整個人遮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張在火光中顯得格外蒼白的臉。他盯着彎腰察看暗門情況的弗拉西斯,眼神陰鸷:“我的妻子在哪裏?”
弗拉西斯沒有對他的突然出現表現出意外,直起身來不着痕跡地看了一眼大開的房門,低聲答道:“很抱歉,我沒有見過夫人,在我破窗而入時,房間裏只有一個燒焦的人形怪物。”
聖光囚籠還立在一旁,那個扭曲的人形蜷縮在裏面,見恩波格爾朝它走去,突然顯得激動起來,一邊嘶聲鳴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