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1)

漢普頓離開後,弗拉西斯安置好莉莉安,獨自前往舉辦祭典的大廣場。幾位和他一同入場的主教都用疑惑的眼神打量着他,所以弗拉西斯猜想,他被停職的消息應該還沒有全面公告。

他低調地從側面的通道入場,沒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自覺地在主教席位的邊緣坐了下來。坐下以後他擡頭去看祭司們的位置,發現莫西祭司已經回來了,正在跟阿倫卡祭司小聲聊着什麽。似乎發現了他的目光,莫西祭司望了過來,對他露出一個稱得上和藹的微笑。

弗拉西斯想起他聽過的一些傳聞,莫西祭司年輕時曾經有“女神桂冠上的綠寶石”的美譽,雖然他的年紀已經大得和美貌沒什麽關系了,但從那雙眼睛上看來,這個稱號還是能夠令人信服的。

他仍然無法理解對方為什麽要陷害他,從漢普頓複述的莫西祭司的檔案內容來看,他沒有找到和他有對立沖突的地方。是他遺漏了什麽,還是有沒被記錄在檔案裏的內容?他不得而知。

那兩個卷軸上的字跡似曾相識,也許他可以去借一份晨會記錄來比對,莫西祭司常年作為晨會的記錄人,記錄上一定會有他留下的筆記。

如果可以的話,弗拉西斯其實并不想去懷疑自己的同僚,但對方不依不饒,似乎把他從戰鬥祭司的位置上拉下來還不願意罷休,那麽他也沒有必要再顧及太多了,

看了看時間,距離祭典開始還有一刻鐘,估算後覺得足夠他去一趟檔案室,于是弗拉西斯起身離開了會場。

“莫西祭司?”阿倫卡祭司低聲提醒道,“你剛才說海瑟薇小姐的病情怎麽樣?”

“……沒什麽,很高興她能有康複的機會,海瑟薇伯爵一定非常高興。”莫西祭司望着廣場入口的方向,臉上的表情有些微妙,他端起面前的杯子喝了口茶,換了個話題和阿倫卡祭司繼續聊起來。

檔案室執勤的主教很快取出了晨會記錄,但弗拉西斯現有的權限不能把它借走,只能在閱覽室裏把它用成像法術記下來。

這并不礙事,反正他只需要比對筆跡,成像法術也一樣。而且晨會記錄是不允許修改的,他也不擔心莫西祭司會私下來修改筆記。

弗拉西斯在主教的注視下記下了近半年的晨會記錄,然後把記錄還給他:“謝謝,真是幫了大忙了。”

“不客氣,只是我的本職工作而已。”那位中年主教收好了記錄冊,見他準備離開,又出聲叫住了他,“法倫納德閣下!”

弗拉西斯停下腳步,回頭來看他:“還有事嗎?祭典快要開始了,我得盡快趕過去。”

“聽說您被指控詛咒殺人……希望您能夠早日洗脫嫌疑。”

“……”弗拉西斯怔了怔,然後微笑起來,“謝謝你的信任,我會努力的。”

他回到先前的座位上,在主教們疑惑的目光裏淡定地坐了下來——祭典即将開始,他這個時候才入場已經吸引了幾乎所有人的目光。旁邊的一位褐色頭發的主教不解地湊近了些,壓低音量問:“閣下,您怎麽……?”

“沒什麽特別的原因,不用在意。”弗拉西斯安撫地朝他笑了笑,以同樣的音量答道,“你們很快就會知道了,先平靜下來,準備禱告吧。”

祭典的開場非常安靜,不止是被邀請來的國王和幾位大公,連廣場外圍的平民都沒有一個人出聲,所有參加祭典的牧師在祭司長的帶領下站起來,面對廣場臺階頂端的光明女神像無聲地開始禱告。

那尊神像由俄克洛瑪白玉雕成,不受風雨侵蝕,外力也難以對它造成破壞,從數百年前聖殿總部在這座城市落成起,她就一直伫立在三百五十階的臺階頂端,仁慈悲憫地俯視着所有人。她站立的位置是臺階的頂端,那是個祭壇,平時一直有聖殿騎士時刻把守,普通人是不能靠近的,只有在新年和其他祭典時,祭司長才會帶着十一位祭司登上那長長的臺階,踏足祭壇內部。

所以一直有人戲稱,在聖殿從普通牧師一步步往上爬,就像在這漫長的臺階上攀登一樣,只有爬到頂端,才有機會站到臺階的最高處。

弗拉西斯原本應該和他們一起走上那道臺階,但他錯過了這次在聖殿百年祭典上登上祭壇的機會,也可能是他一生中唯一的一次機會。

他注視着祭司長和十位祭司一起登上臺階,對周圍的人偷偷落在他身上的目光視若無睹,臉上甚至還帶着微笑。

十一位祭司站在祭壇頂端,圍繞女神像向外站成一圈,同時施展祝禱法術,數不清的金色光點從他們的指尖向外飄散,雪花般飄飄揚揚地落下來。

廣場周邊的平民們驚喜地擡起頭來,争先恐後地去接那些光點,弗拉西斯也伸手接住其中一點金色,那點溫熱親吻了他的指尖,然後消失得無影無蹤。他笑了笑,放下了手,就像什麽也沒發生過。

這些光點落在他身上沒有明顯的作用,但如果落在體弱的平民身上,會讓他們感覺到精神和身體上的疲憊都一掃而空。聖殿的祝禱法術對于平民而言還是神聖又稀有的,他們中大多數人一生都未必有機會接受單獨的祝禱洗禮,能在祭典上受到祝禱法術的影響已經很不容易了。

弗拉西斯明白這一點,他退開了兩步,讓自己身後的平民能夠接到更多的光點。他能感覺到祭壇上有人在看他,雖然掩飾得很好,但還是被他發現了。他不知道對方想看到什麽,如果是失落和不甘的話,想必會失落而歸。

漢普頓站在廣場入口,目光從他的背影移向祭壇,對牧師們偷看弗拉西斯的原因十分了然。在他的印象中,從聖殿設立十二位祭司以來,這還是第一次只有十一位祭司在百年祭典時登上祭壇,如果沒有被誣陷殺人,弗拉西斯現在也應該在祭壇上。

不知道弗拉西斯現在在想什麽,漢普頓盯着祭壇上的某一點想,連他都替他覺得惋惜。

祭典的後半程不再需要集中,弗拉西斯趁機離開廣場,避開人群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他剛剛把顯像球打開,準備把自己記下的晨會記錄冊內容顯示出來,門就被敲響了。

漢普頓從門縫裏閃身進了房間,順手塞給他一包廚房拿來的點心:“一轉眼你就不見了,找到了什麽新線索?”

“我把晨會記錄記下來了,準備對比筆跡。”

弗拉西斯接過點心放在一邊,激活了顯像法術,晨會記錄冊上的內容就在他事先鋪好的羊皮紙上顯現了出來。他取出兩張卷軸,仔細地對比上面的字跡,确認無誤後挑了挑眉,關閉了顯像球。

“同一個人的字跡。”

“所以真的是莫西?”漢普頓抱臂靠在一邊,對他得出的結論也并不感到意外,“既然這樣,你打算怎麽辦?報告祭司長?”

弗拉西斯瞥了他一眼,語氣裏滿是無奈:“騎士長,你該不會以為祭司長不知道吧?”

“什麽?”

“雖然不一定知道全部,但祭司長應該是早有察覺的。”他推開擋住自己去路的漢普頓,取了碟子把點心盛出來,然後又把莉莉安的箱子打開,小淑女輕巧地從裏面跳到他懷裏,被他接了個正着,“很早之前他就暗示過我……雖然那時我沒想到他是暗示我這個,所以沒有防備,現在回想起來才發現他給過我不少暗示,只是被我忽視了。”

漢普頓拿了塊點心塞給莉莉安,深刻地感受到能當上祭司的人都是怪物,他們的腦子裏大概比別人多幾十道彎。

“所以我不能去向祭司長彙報,即使去了也沒用,他應該不會插手。”弗拉西斯搖了搖頭,直接把莉莉安塞到了漢普頓懷裏,空出手撣了撣自己胸前的點心碎屑,“我得自己解決這件事。”

莉莉安把點心吃得他一身碎屑,自己卻渾然不知,只覺得自己被主人嫌棄了,心碎地呼嚕了一聲,轉頭去向漢普頓索求安慰,把剩下的碎屑蹭在了他的胸口。

騎士長看着自己雪白的外套被蹭上點心碎屑和油花,覺得自己被弗拉西斯陷害了。

“那怎麽辦?難道你想直接去找他嗎?”

“如果他沒有下一步動作,我也不打算繼續追究了。”弗拉西斯俊秀的臉上沒什麽表情,他把顯像球和兩張卷軸一起收了起來,然後開始燒水泡茶,語氣正常得像在聊天,“如果還有後續……那我就不得不以牙還牙了。”

恩波格爾跟莫西祭司之間應該是有聯系的,而找出溝通他們之間的關系的橋梁也不難——弗拉西斯還記得檔案裏記載的,莫西祭司的童年經歷,對那場燒死他父親的找不到原因的大火印象尤其深刻。之前他沒從這個方向想,現在倒是覺得那場大火的原因很容易理解。

恩波格爾來自“堕落之地”,這一點已經再明顯不過,他帶來的幾柄詛咒匕首“嘆息之森”都是“堕落之地”的标志武器之一,上面附着了不同的詛咒,唯一相同的是它們都效果超群。

而莫西祭司擅長什麽?

漢普頓挑了挑眉,明白了他的意思。

“好吧,原來是陰溝老鼠和陰溝老鼠的聯合,只是其中一只藏在了貓堆裏,時間一長,大家都把它當作了貓。”

“無論當了多少年的‘貓’,老鼠的本質還是不會變的。”弗拉西斯把燒開的水倒進茶壺裏,激起一陣帶着茶葉清香的蒸汽,“如果有人揪住了它的老鼠尾巴,它還能繼續假裝自己是貓嗎?”

祭典上沒有發生任何意外,平靜得讓先前如臨大敵的騎士團直呼被騎士長欺騙了感情。漢普頓也沒想到什麽都沒有發生,雖然這是件好事,但總覺得有哪裏不對。

“也許從一開始他就沒有打算在祭典上動手腳。”弗拉西斯倒沒有多意外,盯着被關在禁锢法陣裏的恩波格爾,覺得眼前這件事更棘手些,“你有沒有辦法能讓他開口?”

他在地牢裏呆了大半天,用了各種方法游說恩波格爾,想讓他把知道的東西都說出來,卻毫無成果。都說“堕落之地”訓練出來的刺客嘴巴嚴得像封口膽瓶,看來不是假話,連不那麽像正經刺客的恩波格爾都難纏得出乎意料,讓弗拉西斯幾乎都懷疑起了自己的口才。

“你又不讓我用私刑,我能有什麽辦法?”漢普頓伸着兩條長腿,大喇喇地坐在唯一一把椅子上,滿不在乎地伸了個懶腰,“依我看,把他讨人厭的紅頭發都剃掉,說不定他就哭着告訴你了。”

法陣裏的恩波格爾聽得見他們的對話,聞言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見弗拉西斯沒有按他說的做的打算,這才稍微放下心來。

“你沒有對他用刑的立場,我現在也沒有資格對他用刑,如果被別人發現我們私自用刑逼供,你覺得對誰更有利?”

恩波格爾冷笑一聲,“你以為我會屈服嗎?即使用刑,我也不會告訴你任何事的。”

弗拉西斯微笑起來,嘴裏說出的話卻和他的笑容很不相稱:“別擔心,子爵,真到了非要從你嘴裏問出什麽的時候,我有一百種辦法可以讓你屈服。”

“聖殿的祭司也會這樣威脅俘虜嗎?你們私自扣押貴族,國王早晚會過問的。”

“那我們不妨等等看,我認為國王不會為了你得罪聖殿。”弗拉西斯走近了些,居高臨下地低頭看他,“別忘了,你只是個靠娶了賽維夫人得到爵位的商人——國王不介意用爵位吸引富有的商人捐獻資産,卻也不會為了一個商人和聖殿鬧翻。”

國王和聖殿一直維持着明面上的友好關系,以弗拉西斯對他的了解來看,他為了恩波格爾和聖殿翻臉的可能性幾乎是零。

“倒是你,子爵,”弗拉西斯彎下腰和他對視,嘴角帶笑,笑意卻沒有到達眼睛深處,“比起向我放狠話,你不如先好好想想,除了你輔助的那位幕後黑手先生以外,現在你還有沒有別的求救對象。”

“你是想騙我把他的名字告訴你?”恩波格爾盯着他領口露出的一點痕跡,目光不善,“恐怕你還是要失望了,閣下。”

“跟他廢話什麽?先把他頭發剃了吧,我看着就覺得礙眼。”

漢普頓捋起袖子走上前來,手上赫然是一把刀片鋒利的剃刀,恩波格爾動彈不得,只能扭動脖子小幅度地掙紮,卻被他輕易按住後脖頸,刀片作勢就要往他頭上劃,卻被弗拉西斯攔住了。

“等等,我想子爵也許并沒有像你讨厭他的紅頭發一樣在意自己的頭發,不如我們換個位置。”弗拉西斯從身上取出一副手套戴上,動作輕柔地從漢普頓手裏接過了剃刀,然後按着恩波格爾的額頭,強迫他擡起頭來。

“你……你想怎麽樣?”刀片明晃晃地在眼前晃動,折射出雪白的亮光,即使恩波格爾自認已經非常鎮定,聲音裏也還是不可避免地帶上了些顫音。

弗拉西斯微笑着示意漢普頓幫忙固定住他的腦袋,語氣幾乎稱得上愉悅:“我不會用刑,放心,我會讓你留下眼睛來指認那個人的。”

他拿着剃刀,在恩波格爾驚恐的眼神裏穩穩地伸向他的眼睛,然後在恩波格爾即将慘叫起來時出手,把他的眉毛剃得幹幹淨淨。

在帝國的習俗裏,沒有眉毛被視為失去了衆神的護佑,眼睛看到的将不再是自己信仰的世界。弗拉西斯從前曾經看過一本游記,發現這個習俗在整個大陸上都很常見,連不信仰光明女神的異端聚集處“堕落之地”也不例外,只是在那裏變成了“沒有眉毛的人将受到光明的烈焰灼燒,失去回到無邊黑暗中的機會”。

他不在意沒有眉毛對恩波格爾來說代表什麽,只要能讓他感到恐懼和不安就足夠了。而且……恩波格爾沒有眉毛的樣子一定比沒有頭發更滑稽。

他滿意地抹掉了刀片上沾到的毛發,直起腰來端詳了一下恩波格爾的臉,誇獎道:“沒想到子爵沒有眉毛也十分英俊,看來是我失策了。”

漢普頓已經在他身後笑得打跌。

“你……!”恩波格爾氣得說不出話來,見漢普頓笑成那樣,怒不可遏之餘又想到沒有眉毛代表了什麽含義,心裏難免有些惴惴不安,只好惡狠狠地瞪了弗拉西斯一眼,卻換回一個微笑。

“看起來我還需要繼續,對嗎?畢竟沒有眉毛實在是不痛不癢,或許我應該再剃點別的,才能讓你覺得說出那個人的名字是個更好的主意。”

漢普頓看了缺了眉毛的恩波格爾一眼,覺得貴族先生把嘲諷能力用在除他之外的人身上時真是格外讨人喜歡。

他們最後還是沒從恩波格爾嘴裏問出些什麽,弗拉西斯原本想再多吓唬他一下,但在地牢裏呆太久容易引起注意,最後他還是放棄了這個打算。

由于祭典一直持續到了今天清晨,現在聖殿還是靜悄悄的,路上走動的人比平時更少。弗拉西斯在房門口收到了杜朗德派人捎來的口信,聽完後覺得有些頭疼。

他昨天沒能上祭壇,雖然杜朗德不可能來湊祭典的熱鬧,但是這個消息立刻就傳到了他那裏。以杜朗德的性格,他能堅持到祭典結束才來問原因,已經很不容易了。

“怎麽了?”漢普頓問。

“沒什麽,我的兄長要來找我喝下午茶。”弗拉西斯揉了揉眉心,低聲說,“你先回去吧,他大概會在這裏留到晚上,不問清楚昨天的祭典是怎麽回事,他是不會輕易離開的。”

明白他是什麽意思,漢普頓點點頭,“那我先離開,需要幫忙的時候你再來找我?”

弗拉西斯把莉莉安從箱子裏抱出來,擺擺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漢普頓卻不肯就這麽離開,站在原地沒動,笑着等他來趕:“怎麽辦,我突然不太想走了。”

“……”弗拉西斯無奈地看了他一眼,“騎士長,我沒有心情開玩笑,杜朗德很難纏,我得花時間來想怎麽應付他。”

他不可能直接告訴杜朗德他被莫西祭司明裏暗裏陷害了幾次,最後落得被停職,連祭壇都上不去——這實在是太丢人了,而且杜朗德一定會告訴他們的父親,他不想讓這件事傳到父親的耳朵裏。

要把這件事瞞下來,唯一的辦法就是把事情的嚴重性含糊帶過,說服杜朗德讓他別告訴父親。但杜朗德并不好糊弄,他的直覺比弗拉西斯認識的絕大多數人都要敏銳得多,而且也不是傻子,連祭司戒指都被收走了的弗拉西斯對怎麽說服他還沒有任何頭緒。

“我沒有跟你開玩笑,只是想索求一點小小的報酬。”見他實在頭疼,漢普頓上前兩步,自行支取了這份“報酬”,在弗拉西斯的嘴角吻了吻,這才意猶未盡地離開了,“祝你好運,寶貝。”

莉莉安不滿地呼嚕一聲,她被弗拉西斯摸她的手揪疼了。

杜朗德來得很快,漢普頓還沒走遠,他就篤篤地敲響了弗拉西斯的房門,進門後首先被在房間裏散步的莉莉安吸引了注意力。

“……格格獸?你從哪弄來的?”

“地牢裏的恩波格爾子爵借給我的,而且看起來應該不需要再還給他了。”弗拉西斯把茶具放到桌子上,先給他倒了杯茶,然後取出一罐花蜜放在旁邊,“她叫莉莉安,幫了我的大忙。”

這是實話,畢竟如果恩波格爾沒有炫耀式地把莉莉安送到他這裏,別說阿爾維拉,說不定連他都已經死于匕首上的詛咒了。

莉莉安踱到杜朗德身邊,繞着他的腿轉了一圈,蓬松的大尾巴在他的褲管上拂過,試探般小心翼翼地擡頭看他一眼,喉嚨裏輕聲地呼嚕着。杜朗德面無表情地低頭看她,評價道:“毛色很好,格格獸現在有價無市,賣出去應該能賺一大筆。”

小淑女尾巴上的毛一下炸開來,飛快地逃離了他身邊。

“你別吓她,莉莉安很乖,我不打算把她賣掉。”弗拉西斯搖了搖頭,在他對面坐下,“來找我有什麽事嗎?”

他不提還好,一提起這個問題,杜朗德的臉立刻拉了下來。

“昨天的祭典是怎麽回事?我聽說只有十一位祭司上了祭壇。”

“只是一點意外,我有事要處理,所以暫停了祭司的職務……”

“別編謊話來騙我,弗拉西斯,你知道你很少有能騙過我的時候。”杜朗德冷聲道。

“好吧。”弗拉西斯嘆了口氣,臉上寫滿了無奈,“我被卷入了一場殺人事件,為了避嫌,所以自己提出了停職。”

杜朗德皺了皺眉:“平民區那起?我聽說是疫病傳播,一直覺得有問題,原來是殺人?”

“嗯,殺人的平民跟我有過接觸,所以我不能繼續參與這件事的後續處理。”弗拉西斯含糊帶過了萊因的情況,只挑了結果的一部分說,“只是恰好碰上了祭典,停職是我自己提出的,你就別替我擔心了。”

杜朗德盯着他看了好一會兒,卻沒有完全相信他的話:“……我覺得你還有事瞞着我,僅僅是殺人事件,不可能逼得聖殿祭司自請離職。”

“死傷人數太大了,殺人的平民曾經被我救助過,我是他離開聖殿回到平民區前最後接觸的人,現在暫時沒有洗清嫌疑的辦法,只能先停職。”弗拉西斯硬着頭皮迎接他的審視,臉上表現得很真誠,心裏卻在想辦法為自己的故事打補丁,“其中有些細節我不能外洩,但是聖殿很重視這件事,杜朗德,我這是為了自己好。”

他的兄長就像警惕而細心的犬類,不會放過任何值得注意的細節,除了搬出聖殿以外他不知道該怎麽解釋——萊因是怎麽殺的人,杜朗德只要稍微調查一下就會猜到其中的內幕,他不能在這上面說謊。

杜朗德半信半疑地點了點頭,又看了趴在他腿上的莉莉安一眼,饒有興趣地問:“送給你格格獸的恩波格爾怎麽會在聖殿地牢裏?這個總能說了吧。”

“不能,這也是不能外洩的信息之一。”弗拉西斯立刻拒絕了他。

“你有些慌亂,看來這個人很重要。”杜朗德笑了笑,沒有繼續追問,只說,“反正我可以自己查,就不強迫你告訴我了。”

知道恩波格爾和萊因的關系的人少之又少,弗拉西斯并不是很擔心,相反,杜朗德不繼續追問讓他松了一口氣。

他看着杜朗德往茶水裏加了兩勺花蜜,正想提醒他這罐花蜜比普通花蜜甜,用不着加太多,房門卻在這時候被敲響了。

“閣下,海瑟薇小姐醒了,阿倫卡祭司讓我請您過去。”

“阿爾維拉?”杜朗德看了弗拉西斯一眼。

“嗯,我得去看看她,要一起來嗎?”弗拉西斯站起身來,“她身上的詛咒已經被清除了,不過沒想到會醒得這麽快。”

“她是你的未婚妻,我沒有去看她的必要。”杜朗德搖了搖頭,端起茶杯自顧自地喝了一口,“你去吧,我喝完茶自己走,有時間記得回家看看父親。”

最後一句話顯然是他的重點,弗拉西斯無奈地點點頭,答應了下來。

他能理解父親為什麽要讓他回家,也能理解杜朗德為什麽拐彎抹角地提醒他這件事。父親的爵位是需要人繼承的,但無論杜朗德還是他都毫無繼承爵位的意思,羅伊爾更是直接放棄了繼承爵位的資格,不知跑到什麽地方去歷練了,父親在意這件事也情有可原。

至于杜朗德,他只是想把這個棘手的爵位甩給弟弟們而已。早在許多年前他就表現出了對爵位的抗拒,組建了自己的商隊後更是一年裏難得有幾天呆在帝都,如果弗拉西斯沒有進入聖殿,現在繼承人這個帽子說不定已經被杜朗德甩到他頭上了。

事實上,弗拉西斯離開魔研所的其中一部分原因也确實跟繼承爵位有關——他同樣對公爵爵位沒有興趣。雖然在貴族堆裏混得如魚得水,但是他并不喜歡這種交往方式,相比之下,還是躲在聖殿裏提升自己的學識和實力讓他更感興趣。

不過當初加入聖殿的時候,他完全沒想到自己會莫名奇妙地被陷害,卷進一系列陷阱裏,最後鬧得這麽狼狽。

他把杜朗德獨自留在房間裏,自己跟來送口信的牧師一起走向醫療區,邊走邊問:“海瑟薇小姐的情況怎麽樣?”

“還不錯,阿倫卡祭司在檢查她的身體狀況,不過海瑟薇小姐似乎精神不太好,也不怎麽願意說話。”年輕的牧師看他的眼神裏充滿了崇拜和惋惜,沒等弗拉西斯繼續問就迫不及待地開口道,“閣下,您一定會洗脫嫌疑的,我們都相信您!”

弗拉西斯原本想問阿倫卡對阿爾維拉身體狀況的總結,但見對方這麽主動,只好對他笑了笑,道了聲謝。

年輕的牧師只送他到阿爾維拉的房門前就離開了,說是還要按阿倫卡祭司的吩咐去配藥,弗拉西斯便獨自進了門。

藍色的治療法陣仍然閃着微光,阿爾維拉躺在上面,雙眼緊閉地沉睡着。弗拉西斯走到床邊看了看她的臉色,發現已經比詛咒剛被清除時紅潤多了,阿倫卡祭司不在房間裏,他環視一周整個房間,覺得有些奇怪。

椅子被匆匆拉開擺在一旁,桌子上還有些不慎滴落的藥劑,以阿倫卡祭司的性格,不可能不清理幹淨就離開去做別的事,難道發生了什麽緊急情況嗎?

他向桌子的方向走去,想要檢查一下桌上的東西,身後卻傳來了阿爾維拉虛弱的聲音:“……弗拉西斯?”

弗拉西斯回過頭,對上她深綠色的眼睛。

“你來看我了?剛才我做了個噩夢……”她虛弱地咳了幾聲,想要坐起身來,卻使不上力氣,弗拉西斯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她才沒身子一歪摔到地上。

“你現在最好別亂動,詛咒讓你變得太虛弱了。”

弗拉西斯不贊同地扶着她的肩膀,想要讓她重新躺下,阿爾維拉卻不願意:“我想坐着和你說會兒話。”

“……好吧。”弗拉西斯嘆了口氣,在她身邊坐下,手一直扶着她沒敢離開,“你想說些什麽?關于你的病情嗎?”

“不。”出乎他的意料,阿爾維拉搖了搖頭,“我想問的是別的事情。”

“你問吧,我會盡量回答你,但你要答應我,說一會兒話就躺下好好休息。”

弗拉西斯看着她有些蒼白的臉頰,無奈地答應了。阿爾維拉的身體比普通人弱,詛咒給她帶來的影響仍然會持續下去,直到她完全複原。在這個時候,休息養病是最重要的,他不能讓她有一點閃失——他得還海瑟薇伯爵一個完好無缺的女兒。

阿爾維拉擡頭看他,忽然露出一個笑容來。

“你在緊張什麽?我又不會問一些你回答不了的問題。”

她笑起來和以前一樣,像朵嬌弱的花,仿佛輕輕一碰就會被揉碎。弗拉西斯眼神複雜地看着她,覺得自己已經猜到了她要問的問題。

“你不願意履行和我的婚約,對嗎?弗拉西斯。”片刻後,阿爾維拉輕輕問道。

弗拉西斯嘆了口氣,無奈地避開了她的目光。

“……不是不願意,而是你值得更好的。”

“可是我不想要更好的,也沒有比你更好的人了。”阿爾維拉抓住了他的手,聲音裏有些哽咽,“我可以做得更好,為什麽你不願意娶我?”

“你才剛醒來,也許我們過幾天再談這個會更好。”

弗拉西斯不想在這個時候跟她談解除婚約的事,在他看來,他跟海瑟薇伯爵談妥後再由伯爵轉達給阿爾維拉,才是最好的方法。阿爾維拉在面對他時情緒波動太大,對身體恢複毫無好處。

“可是我現在就想知道。”阿爾維拉手上的力氣突然變得大起來,尖銳的指甲陷入皮膚裏,抓得弗拉西斯一陣刺痛。

她怎麽可能突然有這麽大的力氣?

阿爾維拉的體質一直不好,但現在抓着他的那只手力氣卻大得驚人,弗拉西斯掙了掙,竟然沒能掙脫。

他扭頭去看阿爾維拉,恰好對上她的視線,下一秒,一柄匕首刺進了他的小腹,弗拉西斯下意識地用手去按住傷口,鮮血霎時流了他滿手,在袍子上染出一大片暗紅色。

“我知道你為什麽想取消和我的婚約。”阿爾維拉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有些扭曲的笑來,嘶聲道,“因為你喜歡那個騎士長,對嗎?”

她的神情和被轉化成不死生物的萊因一模一樣,臉色不複剛才的紅潤,變成了可怖的青白色,手裏握着一柄小巧的短匕,顯然已經失去了神智。

弗拉西斯對她幾乎完全沒有設防,鋒利的匕首刺中了內髒,他卻沒有太多時間去處理,只匆匆對自己施展了治愈術就扶着牆勉強站起身來,試圖安撫阿爾維拉。

少女赤着腳踩在地上,神情癫狂,像墳墓裏爬出來的屍體,讓他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是藥劑沒起作用,還是有人在之前就對阿爾維拉動過手腳?

他沿着牆後退了幾步,離阿爾維拉遠了一些,這才對上她的眼睛:“阿爾維拉,你先冷靜下來,我從來沒這麽說過。”

“可是你就是這樣表現的。”阿爾維拉深綠色的眸子逐漸染上了猩紅,盯着弗拉西斯的眼神就像被獵人打傷的野獸,有些猙獰,“你以為我不知道發生過什麽嗎?我什麽都知道。”

她逼近了幾步,手上的匕首還在滴血:“我喜歡你這麽久,你卻從來不多看我一眼,茜拉說是因為我還不夠優秀,我還一直傻乎乎地相信她的話……”

茜拉是她的堂姐,弗拉西斯還記得,那是個高個子、臉上有些雀斑的姑娘,說話有些刻薄,總和阿爾維拉一起玩,卻幾乎從來不和他說話。

“你很優秀,我也不會因為這樣的理由而不喜歡你。”弗拉西斯被腹部的劇痛分散了很大一部分的注意力,卻無法對自己進行治療,失血過多帶來的暈眩感越來越強,但他不能就這麽暈過去,“是我一直沒有和你說清楚,我們坐下來好好談談,好嗎?”

阿爾維拉現在的狀态太危險了,阿倫卡祭司又不知道去了哪裏,他只能靠自己先把她的情緒穩定下來,即使這很難。

“沒什麽好談的,你根本就不準備跟我談。”阿爾維拉笑了笑,晃了晃手裏的匕首,示威似的揚起了下巴,“現在你得聽我的,我不想跟你談了。”

她看起來已經不像弗拉西斯認識的阿爾維拉?海瑟薇了,棕色卷發淩亂地披散着,赤腳穿着白睡裙站在地上,對他露出得意的笑容,然後蹲下身來,抓住了弗拉西斯的手。

她的力氣大得出奇,簡直像在恩波格爾房間裏遇到的那個怪物一樣,牢牢地鉗着他的手腕,他的掙紮完全不起作用。

“這樣下去我會死,阿爾維拉。”弗拉西斯嘆了口氣,無奈地示意阿爾維拉去看他腹部的傷口,那裏已經被鮮血浸透,血跡蔓延到了他身下的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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