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太子胸膛劇烈地起伏,雙目赤紅。顯然,這位以好脾氣著稱的男人,此刻正強忍着怒氣。

他的好友,伯爵蘭迪連忙跟進來,二話不說先将太子拉開,用身體擋在兩人之間,活像一個人為的屏障。其他侍衛可沒有蘭迪這麽大的擔子,苦哈哈地待在一旁,恨不得将腦袋埋進地裏,心中叫苦不疊。

謝馥什麽場面沒見過,她不但不懼,反倒因為在美人面前丢了面子冷笑一聲,正面迎上:“怎麽?太子對我有什麽不滿?”

她的雙眼皮很寬,鼻梁高挺,說話時莫名地帶着兩分冷硬:“還是說,你對我謝家有什麽意見?”

蘭迪直冒冷汗。

這太子妃也太會挑事了。

一國太子,放棄自己的婚姻自由,選擇迎娶敵國仇人的女兒,這行為對于生而高貴的皇族來說,原本就是一種妥協。元帥去世之後,軍團叛離,帝國軍力大減,在面對魔獸侵襲時,不得不依靠共和國的支援。

謝将軍作為共和國勢頭正勁,前途被的各方看好的将星,在幾次戰役中表現亮眼,帝國選擇和謝家聯姻,也正是看中謝家的未來。

太子妃這話,正是戳在太子的痛點上。

“你、你……”太子氣的渾身發顫,被衆星捧月似的長大,又被教導君子端方,他哪裏受到過這樣的委屈。他下意識想要從記憶中找出一個足夠壓制謝馥的例子,找來找去,竟然只有元帥一位。可不知怎麽回事,他半個字都吐不出來,只好虛張聲勢地冷聲威脅:“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謝将軍就是這樣教女兒的嗎?”

謝馥一雙冷眼看穿了太子的窘迫,一絲面子也不打算給他留,淡淡道:“人外有人——當然,我父親不止一次說過,他這輩子最敬佩的人,就是帝國的奧頓元帥。可是……”

她嘴角一翹,露出近乎殘忍的笑意:“元帥忠心耿耿,卻含冤而死。是你們,親自折了自己利劍。”

“太子妃!”蘭迪終于忍不住打斷謝馥。

他擔憂地朝太子望去,果然,話還未落,就見太子臉色變得煞白,仿佛剛剛結痂的傷疤被揭開,簌簌地流血,蘭迪連忙轉移注意:“您剛剛不是說有事嗎?”

豈止是有事!

不過是偶爾聽到一點太子妃來找茬新寵的風聲,太子就立刻臉色鐵青地扔下開到一半的會,一言不發地匆匆出了宮,留下幾位重要的大臣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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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私廢公,這可不是太子的習慣。看來這位新寵,的确很受太子的喜歡……可是為了一個不相幹的玩物,和太子妃鬧矛盾,對于急需要謝家支持的他們來說,的确不是明智之舉。

太子正盯着他的新歡。

蘭迪不動聲色地皺眉,終于,像是發現屋裏還有這麽一個人一般,帶着些許高傲地,施舍一般地緩緩将視線投了過去,他終于,看到了那個自始至終安靜的人的面容——

“希爾!”

蘭迪瞳孔瞬間放大,“希爾?”

“你沒死,你還活着,你……”

他回來了。

什麽不屑一顧,什麽高傲,什麽居高臨下,這一秒都變成了全然的驚駭,他做夢都沒想過這個人能回來,那些刻薄的話語,提高的音調、不可一世的臉龐,一瞬間從記憶中深處被翻出來。

見到眼前人,他什麽都懂了。

怪不得太子如此在乎,怪不得太子妃的一番話,太子會有這樣劇烈的反應。

“這麽大的事,您竟然瞞着我們。”

種種情緒混和沉澱,最終,蘭迪只苦澀地說了這一句。

太子亦是苦笑。

若他提出要接這人回帝星,恐怕沒有人會答應。

“希爾?”

楚喬琢磨着這兩個字,這就是原主的名字嗎?希爾,在帝國語中是山脈的意思。倒也是,原主是帝國人,起名偏帝國風才正常,那“楚喬”這個名字呢?只是伊恩随口捏造的稱呼,實屬巧合嗎?

不過原主以前到底做了什麽,要眼前這人為何見到他,沒有驚喜,只有恐懼?

楚喬擡起頭。

不知什麽時候,房間已經變得全然的寂靜,太子,男人,連同“鄰居”都屏息凝聲地看着他,只是一眼掃過去,楚喬便能感覺到他們的緊張和局促。

“你們……”

明明這場景,每個人的反應都與自己息息相關,可在這一刻,楚喬卻像是一個局外人,被無形的隔膜隔離在外。

何等的荒謬。

如果原主還活着,見到這一幕,會不會有幾絲欣慰?

“哦。抱歉,”

楚喬神情淡然,“我們說的,我都記不得了。”

·

就像是奮力舉起的千斤巨錘驟然落空,這種劇烈的失重感,讓蘭迪茫然無措,直到與太子一起坐上懸浮車,這才稍稍回過神。

“他……真的失憶了?”

老實說,蘭迪并不喜歡希爾。昔日對方身份高貴,又被太子寵着捧着,那人脾氣不好,吵起架來連太子都需退讓,這樣的人,就好像天生就站在頂端,散發着炙熱的光,令其他人不自覺地仰望。

這感覺真是太糟糕了。

可這種身處低位的自卑感,哪怕他成為年輕一輩的佼佼者,也沒有絲毫好轉。蘭迪有時候忍不住卑劣地盼望,盼望着某日那個驕傲的少年,倏然從雲端跌落,跌進塵埃,跌到需要仰視他們的地步。

他隐秘的盼望在某一日突然成真——

奧頓元帥被陛下以“叛國罪”擊斃于皇宮殿內,奧頓家族成年男子統統被投入監牢,抄沒家産,公然議罪,短短半個月,延續半個世紀光輝的奧頓家族拉下了帷幕。

樹倒猢狲散。

作為奧頓家受盡寵愛的小公子,希爾在劫難逃。哪怕太子親自去求陛下,在大殿裏跪了一日一夜,也只是暫時延緩了死期而已。

開心嗎?愉快嗎?蘭迪問自己。

答案是否定的。

蘭迪只覺得心中空落落的一片。

懷着這樣的心情,蘭迪在太子初掌權時辦了幾件漂亮的差事,逐漸成為太子的左膀右臂。兩年過去,他以為自己早忘記這個人了,卻沒想到突然有一日,對方又以這樣的方式,重新出現在自己的面前。

更令蘭迪羞憤的是,在見到對方的那一刻,曾經的自卑和仰望,又不受控制地冒了出來。

想到這裏,蘭迪的情緒有些失控:“您知道的,他現在在帝國的法律上,已經是個死人了——如果被別人看到,會引起怎麽樣的後果?”

奧頓元帥的死,帝星上各個家族可都摻了一腳。

如今奧頓元帥的兒子被太子找回來,其中所代表的政治含義,足夠令帝星各家的家主們半夜睡不着覺。

太子卻對蘭迪幾近僭越的質問充耳不聞,他喃喃地轉過頭:“希爾他,他是不是還在怪我?”

蘭迪呼吸一窒。

“他是不是在生我的氣,所以才将以前的一切都忘了……”

蘭迪張張嘴,沒有說話。

他怎麽忘了,那個人除了是奧頓元帥家最受寵的小公子以外,還是太子從小到大認定的未婚妻?也正是因為有這一層聯系,奧頓家族才會對皇室全無防備吧。

太子失魂落魄地拉着蘭迪去喝酒。

他們仿佛忘記此行的目的,倒是謝馥回到皇宮之後坐在寝宮裏發了很久的呆,最終親自挑選了一大批禮物,派人給楚喬送過去。

為了新歡鬧矛盾,太子去喝悶酒倒罷,可太子妃為什麽要送禮物?

這夫妻兩人的舉動,着實讓等着看好戲的群衆們摸不着頭腦。

·

不得不說,幾位不速之客的拜訪,在某種程度上終于打破楚喬一直以來的萎靡狀态。他随手從廚房挑了幾樣食材,做了三菜一湯,在管家震驚的目光中擺上桌。

麥倫醫生和黑貓激動地仿佛過節。

楚喬邀請管家先生一起,于是,三人一喵,很快将午餐一掃而光,就連剩下的一點湯水,也被管家用來泡貓糧喂流浪貓。

流浪貓很快就跟着黑貓進進出出。

黑貓為了擴大自己的領地,面上雖嫌棄,但也勉強收了幾只小奶貓當小弟。收完小弟,當天晚上,管家就發現黑貓開始神情嚴肅地操練着自己的小弟。

“喵。”

小甜心護衛軍訓練中。

訓練完畢,這群護衛軍從垃圾箱裏翻找到幾盒點心,是帝星某個知名牌子的,太子妃向管家“借”的禮物,就是這一種。

價值五百星幣的點心,是財大氣粗的管家先生扔掉的。

屋內,管家先生打着小呼嚕,夢裏,他正在和麥倫先生搶着雞腿,眼睜睜地看着色香味俱全的飯菜越來越少,他的心情又低落又焦急。

主卧中。

楚喬盯着窗外的花枝發呆,從什麽時候開始,少了一樣東西,他自己一個人竟然睡不着?

他坐起身。

月涼如水,他逼着自己忽略心底的失落感,轉而去分析自己的處境——原主叫做希爾,和太子有着極大的淵源,從太子随從的表現來看,原主的人緣,似乎并不好?

還有謝馥提到過的元帥……

楚喬苦笑了一聲。

離開赤沙星沒有讓他遠離煩憂,反倒又卷入了新的矛盾中去。撩獸種菜的日子,什麽時候才能實現?

唯一省心的地方,大概是原主當年也算風雲人物,想要探聽過去,應該沒有想象中的困難。

楚喬閉着眼睛,還是睡不着。

他幹脆合攏上衣,穿上鞋,來到花園。花香蟲鳴,伴着皎皎的光芒,他終于有了睡意。只是,還沒等他返回卧室,便聽到踉跄淩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什麽人?

楚喬還沒來得及回頭,便猛地地被人從背後緊緊摟住。

一陣酒氣撲面而來。

“希爾……希爾……”

男人仿佛感受不到楚喬的掙紮,用力将他摁在牆上,臉胡亂地向前湊:“你還在怪我嗎,希爾,你說過永遠愛我……”

“唔!”

楚喬眉頭一挑,不知何時捏在手中的鏟子還沒落下,可面前人卻直直地向後倒了下去。

楚喬怒喝:“別走!”

淡淡的月光下,紅色的沙蠍停住腳步,僵硬地轉過身,擡起頭,無辜地看着楚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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