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三天後的研究所迎來的不只是例行檢查的琴酒,還有貝爾摩德和波本。
安室透是朗姆派來的。
原因是朗姆知道安室透給琴酒陪練過一次,特意打發他過來打探一下琴酒的體檢結果。
收到命令的安室透只能在心中感嘆一句:琴酒不愧是琴酒了。
他原本還在想用什麽理由到研究所看看,然後就發現琴酒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只需要他順水推舟地執行。
至于貝爾摩德,她雖然是跟琴酒一起來的,卻不是同一個目的。
貝爾摩德冷淡地說:“BOSS的命令。”
研究所的負責人心領神會,他猶豫地看了一眼琴酒,指派了副手給琴酒,自己帶着貝爾摩德離開。
安室透看着研究所的負責人就這麽輕易地被調走,心念電轉,BOSS的命令是真的還是貝爾摩德造假的?
研究所負責人的副手在前頭領路,帶着兩人走過層層關卡。
安室透腳下比琴酒慢半步,一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發現這裏守衛嚴密比總部更甚。不愧是組織的核心區啊!要不是琴酒,他也不能這麽快就進到這裏。
安室透把走過的道路與宮野志保根據記憶提供的地圖一一對照驗證,在腦海中規劃出幾條進攻和撤退路線。
負責人的副手沒有注意到走神的安室透,他的全部精力都放在琴酒身上。在組織裏,琴酒和朗姆不合并不是秘密。研究所歸屬于朗姆,所以每次琴酒來的時候,他們都小心翼翼的對待,務必不給琴酒找茬的機會。
但今天有個例外。
琴酒如同以往一樣做完初步登記後,準備跟着負責人副手去做更詳細的檢查時,冷冷地瞥了一眼安室透,“波本,你跟着我做什麽?”
“我……”安室透看向負責人副手求助,“我來取一份資料。”
負責人的副手當然知道他的目的,他面對琴酒冰冷的目光立刻改變想讓波本全程跟着的主意,啓動了第二計劃,“波本,你在這裏稍等一下。等空閑下來,我再把資料給你。”如果不是琴酒的檢查報告每次都是即時銷毀,他們也不用出此下策,只盼着這樣行事不會引起琴酒的懷疑吧。
安室透面不改色地應道:“好的。”
負責人的副手和琴酒離開後,獨自一人被留在研究院辦公室裏的安室透深吸一口氣,坐到負責人的電腦前。
第二計劃是将琴酒體檢時的數據實時傳遞到這臺電腦上,安室透會複制下來,然後交給朗姆。而因為這件事絕不能透露風聲讓琴酒發覺,所以這間辦公室在琴酒體檢完前,不會有任何人進來。這才給安室透提供了用雪莉給與的信息登錄數據庫,複制APTX4869的資料的機會。
計劃進行得非常順利。
安室透用貝爾摩德離開前塞給他的U盤——是的,只有琴酒、貝爾摩德、朗姆進研究所前不用搜身,所以他不能自己帶存儲工具,把U盤插進電腦,用雪莉給的賬號登錄,找出APTX4869的資料,然後複制。步驟非常簡單,但只要其中出了一點差錯,他今天就出不去研究所。好在有琴酒在,命應該是能留下。安室透忙裏偷閑地想。
等APTX4869的資料複制完成,安室透趕緊把這個U盤藏回身上,然後把朗姆給的U盤插到電腦上,開始複制琴酒的體檢報告。然後安室透集中精神、時刻注意,在體檢報告出爐複制完成後、被銷毀前的間隙把U盤拔下來。
安室透的任務完成的無驚無險,經過這次他也算是正式成為了朗姆的心腹。
得知消息的琴酒心情卻不甚美麗,他獨自一人開車回家,把自己關在房間裏。琴酒選的房子四周自然是不會有高樓的,選房子時就排除的安全隐患讓他現在可以拉開窗簾,打開窗戶,在鹹濕的夜風中,望着無星無月的夜空出神。
也只有在深沉的夜色裏,他可以在只有一人的安全所在暴露出自己的疲憊。
波本、貝爾摩德、赤井秀一,還有他自己,他們每個人都已經随着他的計劃站在了棋盤上。娜塔莎羅曼諾夫是個變數,但這顆棋子,BOSS幫他放好了。
萬事俱備。
只差一點星火,就能成燎原之勢。布下的所有伏筆會一朝出手,打朗姆一個措手不及。
但現在,琴酒只希望這個機會來得晚一點,再晚一點。
但世事永遠不會盡如人意。
冬日裏的第一場雪,将天空和街道都染得雪白之時,BOSS終是走到了彌留之際。
他躺在病床上,胸膛的起伏輕微得幾不可見。這些日子難得一見的日光透過窗戶照進屋內,帶來微薄的暖意。
大床旁邊擺放着的醫用儀器“滴滴”地響着,琴酒和朗姆一左一右地站着守在BOSS的床邊。貝爾摩德坐在床邊的椅子上,愣愣地看着這個給了她希望又讓她絕望的男人。
他要死了。
這個事實像是一根箭戳進了貝爾摩德心裏,讓她的眼睛不由自主地蒙上了一層水霧。
她以為自己不會為此傷心,她以為她今生所有的眼淚早就因為床上的這個男人流幹淨了。
現在事實告訴她,不是的。
她這麽恨他,卻從沒想過他死。這個男人怎麽會死呢?他那麽強大,像一座不可逾越的山峰一樣伫立在這裏,讓她不敢怨、不敢恨、不敢逃。如今,這座遮雲蔽日的山要塌了,她獲得的不是輕松和欣喜,而是無限的惶恐。
從此以後,她的人生沒有來路,不知歸途。
貝爾摩德簌簌落淚,哭花了妝容。她低着頭,擡手捂住雙眼,卻攔不住肆意的淚水落到被褥上,止不住自己抽泣的聲音。
BOSS原本放在被褥上的手輕輕動了。貝爾摩德擡起紅腫的雙眼,朗姆和琴酒齊齊上前一步,看着睜開雙眼的BOSS。
BOSS努力朝貝爾摩德擡起手,氣若游絲地喚了她的本名,“莎朗。”
貝爾摩德握住那只蒼老的布滿皺紋的手,哽咽難言,“BOSS……”
BOSS已經将近百歲,不知名的藥物讓他比常人多擁有了半個世紀的青春,卻也讓他在生命的最後幾個月裏吃盡了苦楚。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力在飛速地流逝,如同破洞的水桶。如果他想要把破洞補上也不是沒有辦法,但他自認活得夠久了。
他這一生跌宕起伏。他拼搏過、迷茫過、努力過、放棄過,又重新再站起來。他體會過絕望,品嘗過成功。他活得轟轟烈烈,死的時候也還有人為他傷心。
唯一求而不得的,作為遺願,他也相信會有人替他完成。
這樣的一生,實在是沒有什麽遺憾了。
“放心。”BOSS把僅剩的力氣集中到手上,捏了捏貝爾摩德的手,擡眼看向琴酒。這是他第一次用這個角度看他養大的孩子,他養的最後一個,也是養得最精心的,最得他喜歡的孩子。琴酒的身姿高大挺拔,他長大了,大到足以庇護別人了。
琴酒看着BOSS的眼神,承諾道:“BOSS,我會照看貝爾……”他停頓了一下,改口道,“我會照顧莎朗的。”
BOSS的眼眸中流露出幾分欣慰之色,他又轉頭看向另一邊的朗姆,“朗姆,你跟我的時間最久,我最放心的就是你。”
朗姆恭恭敬敬地說:“您放心吧,BOSS,我不會辜負您的教導。”
BOSS沒有應聲,他給了朗姆最後一次機會,是他自己沒有抓住。
“琴酒……”BOSS眼中的景象變得朦胧,他按照之前琴酒所在的位置看過去。金色的陽光被一個高大的身影遮在身後,給黑色的身影籠上一層朦胧的光暈。
這樣的場景讓BOSS覺得有些熟悉,過往的一切一幕幕在腦海中閃現。BOSS突然有了力氣,他的眼前又變得清明,甚至在琴酒的攙扶下坐起了身子。
屋內的人都看出來了,這是回光返照。
BOSS緊緊拉住琴酒的手,他覺得自己從沒像現在這樣清醒過,“琴酒……我的遺願……我的遺願……”
“我知道。”琴酒看着BOSS艱難喘息的樣子,連忙接話,表示自己不會忘記BOSS的托付。但是BOSS搖了搖頭,聲音已經低到只有琴酒才能聽清,“做……你想做的事……”
琴酒猛地睜大了雙眼,“BOSS?”
BOSS直直地看着他,他已經發不出聲音了,只能用唇語表達自己的堅定。
等看到琴酒點了頭,這個掌控了組織半個多世紀的男人才閉上了雙眼,臉上帶着安心的笑意。
BOSS沒有繁複的葬禮,就連陵園也沒有什麽名氣。
琴酒和貝爾摩德并肩站在大理石墓碑前,心中如同空白的墓碑一樣空落落的。
琴酒換下了黑色的風衣,穿上了黑色正裝。貝爾摩德也是一身黑衣,黑色禮帽上的黑紗遮掩了她的面容。他們沒有交談,只是在墓碑前默默地站了一天。
夕陽西下,寒風漸起之時,琴酒突然理解了BOSS所說的同類是什麽意思。
琴酒看向貝爾摩德,淡淡地說:“走吧。”
貝爾摩德最後看了一眼墓碑,跟着琴酒轉身離去。
出了陵園,在保時捷356A裏等待的伏特加連忙為兩人打開車門。
一路沉默無言地将貝爾摩德送回家後,伏特加開着車駛向他最熟悉的地點。
“伏特加,”琴酒突然出聲,“你要聽貝爾摩德的話。”
伏特加驚訝地轉過頭,不明所以地看着琴酒。他聽到琴酒嚴肅得像每一次做任務時不容反駁地命令道:“接下來的日子,我不在的時候,聽貝爾摩德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