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二)
“後來呢?”我迫不及待的問道。
“沒有後來了。我們彼此道歉後離開,雖然很不舍,但比起不舍,那時的我覺得更丢臉。”
“這,就,沒了?”
“是啊,要知道那是二十年前,沒有天花亂墜的言情劇,沒有那麽多的轟轟烈烈。但幸運的是,我們都為後來的重逢留下了些什麽。我偷偷拾起了他掉落的外衣紐扣;而他,則在我匆忙跑開後在角落裏找到了一張我遺落的設計圖。而那張設計圖上,有我的院系和姓名。”
“所以……,浪漫的重逢?”
“浪漫嗎,我不知道。再次見面是那年的聖誕節。我一個人待在畫室,我不喜歡熱鬧,對我來說,擁有自由就足夠了。那年的倫敦雪很大,那天更是。敲鐘後,我離開畫室,卻看到他站在畫室門前。簡單的大衣卻是格外的俊朗,只是借口太糟,說是來還設計稿。但我還是很開心,我們就這麽認識了。他說他叫徐恒,想約我吃飯,我想都沒想,就這麽和他走了。哪只這一走,就是一輩子。”
“相處了大約半年吧,我就搬離了租的公寓。後來才知道,我們遇見的那天他剛剛從國外趕回來,一宗大麻煩順利解決,但他卻失去了他的父親。其實知道徐恒也做生意的時候有些失望,但他的魅力恰好彌補了這一缺憾。和家人不同,徐恒把生意和生活分得很清楚,而且學識淵博,又在國外浸染多年,我們一起,感覺很是搭調。他不忙的時候,會接送我上下學,接着會一起吃飯看歌劇。雖然相差十幾歲,但是非常的幸福。”
夫人說完,卻是一聲嘆息。轉暗的目光裏多了幾分苦澀。
“只是可惜,那種幸福後不久,我的家人就趕來倫敦。那時徐恒恰好出差去了奧地利,我被幾個壯漢架着押上了回國的飛機。可我哪會乖乖離開。趁着安檢,我躲在清潔車後面再次逃跑。因為恐懼,我漫無目的的跑過一條又一條街,回家匆忙取了簽證和錢,就搭乘周邊店鋪運貨的卡車,輾轉到周邊城市,搭乘最近班機到奧地利。還記得,一到機場,我就躲到衛生間最裏間,即使距離倫敦已是百裏之遙。”
“我就那樣去了奧地利。甚至不知道要去哪裏找徐恒,只想着要馬上見他。那時正是初冬,氣溫很低。除了證件,沒來得及帶一件衣服。懷着碰碰運氣的念頭在徐恒公司的辦事處門外蹲了一整夜,直到第二天,高燒的我被回辦公室取文件的徐恒發現。還記得那張在薩爾茨堡的照片嗎,還在發燒但卻笑得那樣開心。那之後,徐恒回國見了我的家人,結果是,用錢買斷了我和家人最後的聯系。從那之後,徐恒就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
“一年後,我畢業。徐恒和朋友在英國的生意日漸紅火,我們回國,徐恒創辦了NPL中國。就是從那開始,徐恒日勝一日的忙碌,我們共度的時間一年少過一年。最長的記錄是,我們297天不見,而那時正是徐恒人生的巅峰。但對于我們,也是最黑暗的一年。”
夫人的聲音開始多了哽咽,接着是長久的沉默。
“知道嗎,其實呢,我曾有過一個孩子,據說還是男孩。”
正忙着把滑落的毯子拾起的我被這句話着實的震驚了。徐恒夫婦結婚多年卻始終沒有子女是開發區多年來一直的秘談,種種版本卻始終無人碰觸真相,久而久之,神秘的色彩也越發的濃厚。
“那是回國的第二年。那時的我還很健康,寶寶發育的也很好。NPL正籌劃上市,徐恒在美國中國兩頭飛,外界對NPL的期望極大,畢竟那時國內的科技公司少得可憐。可惜樹大招風,路演的最後一天,我在産檢的路上出了事,車子制動失靈,孩子,就那樣離開了我。其實,孩子已經會在我的肚子裏動了呢,但上帝沒有給這孩子機會,讓他來到這個世界,見見他的父親。”
“出事後我一直沒哭過,不是不想哭,是哭不出來。直到徐恒回國,聽到病房外接手的法醫告訴彼時已經失去理智的徐恒,是個男孩,我才哭出了聲。那件事不僅帶走了我們的孩子,也帶走了溫婉的徐恒和樂觀的我。徐恒瘋了似的報複那些可能的兇手,我則開始日夜買醉。多年後,徐恒成就了自己的商業帝國,我卻丢失了健康的自己,還被上帝剝奪了做母親的權力。我做過很多檢查,身體沒有任何問題,但就是沒有孩子。我想,這大概是上帝給我的懲罰,也許這些勉強來的幸福,本身就不屬于我。又或者,是徐恒的手上,占了太多的血和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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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說完,被夫人緊握着的我手背上感覺到了一絲溫熱,那是一顆晶瑩溫熱但卻苦澀的淚珠。但我的那顆,除了苦澀,還是苦澀。
夫人冰冷的手拂過我熾熱的臉頰,拭幹了因為淚珠而潮濕的眼。“Cherie,我講了這些,不是要讓你陪我哭。我是希望,你不會重蹈我的覆轍。”
夫人正要繼續,卻被大廳傳來的笑聲告別聲打斷。時鐘此刻正敲淩晨四點。
夫人回過頭,“沒時間和你細說了,他們還快就會上來。不過你要記得,一個人承擔的太多,往往會失去最珍貴的東西,名利和相守,你和費淩只能選一樣。無論是NPL還是費淩公司的上市,都不是那麽的簡單,适時抽身,未嘗不是一種明智,無論何時,記住我的話。”
夫人話音剛落,徐恒和費淩便推門而入。夫人的話讓我有些錯愕,但此刻的夫人已經調整好情緒,那抹熟悉的微笑浮上面頰。我望着那微笑的側臉,卻覺得那抹微笑像極了罂粟,美麗,劇毒。
“時間不早了,Cherie,我們該回去了。”費淩站在門口,望着我,說道。
和夫人彼此扶持從搖椅上起身,眼前正對徐恒招牌的笑顏。我不想相信,這招牌笑顏的主人,手上曾沾滿了血和淚。
我走到費淩身邊,費淩脫下西裝外套裹住我,禮貌的謝過告別,臨出門前,夫人說要抱抱我,我伸出手臂回抱了夫人,竟是那樣的沉重。
回想着那些欲言又止,早前的喜悅早已煙消雲散,出門,竟發現不知何時起了霧,缭繞的霧為這湖船夜燈增添了幾分朦胧,我看着這一切,心中卻滿是苦澀。
眼前的濃霧像極了我們即将面對的未來,充滿了太多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