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到達聞浩便簽上注明的酒吧,已是接近淩晨。酒吧的地理位置實在偏僻,所以即使臨近高級度假區也是門可羅雀。走近了更會感覺,比起做生意,自娛自樂的成分或許更大。看得出來,這也是一家精心裝潢過的高級酒吧,時尚氣息十足,只是不知道為什麽,給人的感覺十分的荒蕪。
沒有侍應生熱情地招呼,我和費淩顧自走了進去。衣着專業的酒保無聊的擦拭着嶄新的郁金香形高腳杯,零星的客人埋沒在留聲機嘶啞的樂曲聲裏,或忙着敲打面前的手提,或是埋頭豪飲。置身其中,我能感受到費淩強烈的厭惡感,可對于我,卻是一種久違的親切。那種頹廢,那種荒蕪,讓我不禁想起在倫敦的黑暗時光。明明是想奮力擺脫頹廢,卻被頹廢牢牢的困住,原本晦暗的生活失去了最後的光明,于是漸漸地丢失了活下去的希望。這裏的主人,常來這裏的人,或許有着和我一樣的曾經,所以這世上不單只有幸福的人有共同點,悲慘的人亦是如此。
費淩要了一杯清酒,才和默然冷淡的酒保有了攀談的機會。
“這裏的人一直這麽少?”費淩抿了口酒,眉頭微皺,低聲問道。
“今天還算是多的。其實客人們願意來,大多就是圖這清淨。”酒保邊說着邊調着我點的雞尾酒。
“聽說這裏的簡餐很出名,點一份吧。”我接過賣相上佳的酒,說道。
酒保依言點了點頭,在電腦前忙了一陣,示意我稍等片刻。
“看你的技術很好,既然人少,為什麽還在這裏做?以你的技術,去市中心,人氣會很高啊。”我倚着費淩,邊輕聲發問,邊品嘗起果盤裏鮮亮飽滿的櫻桃。
“調酒的确需要人氣,可在這這個城市活下去,錢或許更為實際。這裏最好的一點,就是工資奇高。”
“有多高?”我拾起果盤裏的一只櫻桃,追問道。
“是市區最好的酒吧的五倍,後廚的師傅是金發碧眼的大鼻子,應該會更高。”
“五倍?看情況應該入不敷出,沒特別原因的話說不通啊?”費淩張嘴接過我遞來的櫻桃。這個季節,這個地理位置,能吃到味道如此純正的櫻桃實屬不易。我含笑望着費淩,費淩會意的點頭。
聽到如此敏感的問題,一向不願多言的酒保更是徹底沒了話。但見我們公然的調情,一直竭力抿着嘴的酒保還是笑出了聲。費淩擡頭,眼露怒意,酒保見狀,沒了借口閃躲,便伸了頭答道。
“具體的原因我說不好,不過這裏的老板風評不佳,背景更是複雜,這個酒吧大概就是自娛自樂的玩票,有錢人,誰會在乎這點小錢。”
酒保話音剛落,裏間的包房就傳出一陣怪異刺耳的尖笑,接着即是不堪入耳的調情話。
我和費淩滿意的笑着起身,費淩在我眉間微微一吻,得意之情躍然眉間。費淩望着一臉愕然酒保,從皮夾裏抽出厚厚一沓鈔票塞到酒保手裏。酒保握着厚厚的英鎊又驚又喜。而我則輕佻的伏在操作臺上,将早已準備好的寫有手機號碼的便箋疊整齊別進酒保西裝馬甲的口袋。酒保會意的點頭,我拿起果盤裏最後一枚櫻桃,随費淩向裏間包廂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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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開包廂的門,裏間香豔至極。臺桌上是六層高的香槟塔。微醺的男子摟着兩個衣着暴露且爛醉如泥的女子盯着擅闖的我們,片刻,又是一陣大笑。
男子甩開兩個爛醉的女人起身,一股強勁的酒意撲面而來。
“費總的确神勇,連這兒都能找到。我周謙佩服,來來,喝一杯。”說着拉起費淩的胳膊。
靠近了才發現,眼前的男子和我年齡相仿,相貌俊朗,身形勻稱,談吐也是一流,只是可惜,埋沒在這酒肉世界,白白犧牲了這副上好皮囊。
費淩順着周謙的引領轉身離開,周謙卻突然擡起頭。或許是剛發現我的存在,周謙用力的搖了搖頭眨了眨眼,盯着我看了起來。我起初沒有留意,只是下意識地避過頭,卻發現周謙的表情漸漸變得怪異,半張的嘴唇和擡起的右手更增添了我的懷疑。看到同樣驚愕的我,周謙迅速的調整了表情。
“我們,認識嗎?”我問道。
“誰?”費淩聽到,回身問我。
“啊,不是,我認錯了。這位小姐乍一看像極了我的一位朋友,不過,仔細一看,不是,認錯人了。來來,費總,我們喝酒。”說完,就拉着費淩出了包房。
瞥了爛醉的女人一眼,我忙跟了上去。周謙将我們領到大堂,不知何時,酒保已經擺上了一瓶芝華士。大堂的空氣很好,隐隐的還帶有茉莉的清香。
周謙開了酒,輪流倒滿。
“想喝周總的酒還真不容易,見周總一面就更是難上加難。”費淩搶先開口,語氣嚴厲。
周謙放下酒瓶,看了費淩一眼,仰頭幹了杯裏的酒。
“怎麽,費總,大逆不道也給留個全屍嘛,我們見與不見,公司都是你的。所謂賠了夫人又折兵即不過如此。輸了人心,我就是滿盤皆輸。”
周謙說完,又要倒酒,卻被費淩按住。
“告訴我,為什麽要害我?你明知道那些證據站不住腳。”
“誰說我明知道?蚍蜉撼大樹,可笑不自量。我就是那個蚍蜉。”
“別跟我耍花樣,以你的才智,不會犯那麽愚蠢的錯誤,你連着幾年負盈利還能撐到現在,你到底是什麽人?”
“地球人。”
說完,周謙掙脫了費淩的手,拿起酒杯,一口見底。
周謙的反常讓我驚詫不已。這個男人,才智卓越卻明知故犯,這其中的玄機,不得不讓人浮想聯翩。
“周謙,你也清楚,這個世界藏不住秘密,想留全屍就乖一點。”
周謙睜大因為宿醉猩紅的眼,連聲苦笑。
“費總,這條爛命我自己都嫌棄,你還有什麽不放心?別擔心,我一定乖乖的,”說着,周謙起身,一把攬過費淩的脖子,
“費淩,願賭服輸我心甘情願,只是提醒你一句,有些路一旦選擇就很難回頭,期間的錯綜複雜更是一言難盡。後退在某些時候未嘗不是智斷。現在的你光鮮耀眼,可誰又能保證未來?所以費總,千,萬,小,心。”
說完,周謙喝掉瓶裏所有的酒,搖搖晃晃的起身,走了出去。櫃臺裏一直旁聽的酒保連忙追了出去。
我轉回頭望着費淩,費淩正盯着杯子發呆。留聲機一直嘶啞的聲音随着行車路的剎車聲戛然而止。透過玻璃門,酒保正全力拉住奔向車道的爛醉的周謙。
我正欲起身拉費淩離開,卻見費淩一口氣幹了杯裏的酒。
“時間不早了,我們回去吧。”
“恩。”
推門而出,酒保正扶着在行道樹邊嘔吐不止的周謙。酒保見了我們,連聲告別。費淩沒有回頭,直直奔向早已停在門口等候的車子。
全速奔馳的車子裏,安靜異常。費淩按着頭,仰靠在座椅上一言不發。那種氣場是我從未領略過的強大。幾度的欲言又止讓我很是煎熬。
大概感覺到了我的煎熬,費淩拉住了我的雙手,今天,它們異常的冰冷。
“明天下午有去宿霧的班機,剩下的手續交給Sam他們處理。開心點兒,恩?”
費淩強顏歡笑的樣子讓人心疼,見我點頭回應,費淩又回複了剛才的姿勢。
入夜的城市,寂靜的可怕。那是宿霧的陽光也填補不了的恐懼。
臺下有人等着看好戲。
後臺有人正被迫着出場。
我們都是主角,戲的名字,人們習慣叫它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