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情不知所起,卻已是難舍難忘。

——題記

漫溢的陽光,蔚藍的天空。農歷新年的前一天,整座城市洋溢着節日的喜慶。火紅的燈籠,裝飾一新的行道樹,熱鬧的商業區,川流不息的人潮湧動,從墨色車窗向外望,咫尺距離,悲喜相應,漫似天涯。

熟練的旋動方向盤,側目望向身邊的人,依舊精致卻淡無血色的臉孔緊貼車窗;應和時宜的紅色大衣亮麗炫目,卻沒有為它的主人帶來些許生氣。看着自袖筒露出的左臂上依舊鮮嫩的疤痕,想着那時的種種乖戾跋扈,眼前的人是那般的陌生。

輕微的急剎,車子穩穩地停在戈芬的門口。推開挂有燙金福字的大門,混編小燈籠和中國結的挂飾自仿古頂棚交錯垂落,臨江的落地窗旁,Ken正帶着酒保waiter噴繪創意十足的節慶圖案。環視四周,欣慰卻又汗顏。

見我到來,Ken既驚又喜,員工們更是熱切異常,紛紛放下手裏色彩各異的噴漆,圍向我。

“有個太精明的老板娘是福也是禍啊。剛才我們還在讨論,計劃着一切就緒以後如何“呈上”我們的surprise,可沒想,就這樣泡湯了。”

說完,Ken便擺出一個萌态十足的搞怪笑臉。 毫無防備的被沖擊力十足的喜感襲擊,我靠着廊柱笑個不停。可愛的小酒保默契十足的遞來一瓶噴漆,随意的回身,粉紅的桃心映襯着暖陽,濃濃的愛意流轉四溢。

盯着桃心的Ken望了望我詭異一笑,

“哎,俗話說得好,在沐浴愛河裏的人眼裏,整個世界都是玫瑰色的。果然,該是愛的有多深,時時刻刻都能想起我們費總,大家說是不是啊?”

Ken的搞怪惹來衆人又一輪的哄堂大笑,正想着如何回擊這有力的糖衣炮彈,Wendy便推門而入。

酒保見狀,專業氣十足的上前,

“抱歉客人,現在還不是營業時間,暫不營業,但誠摯希望您稍後光臨。“

聽見酒保的應答,本就萎靡的Wendy握着電話,盯着我,越發的不知所措。

“抱歉Cherie,有個很急的電話。”Wendy低聲說着,聲音同樣疲乏無力。

敏銳的Ken見狀,熱情的迎上前去,示意酒保備茶并暗示衆人散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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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老板的朋友啊,不好意思,我們現在正在做裝飾,不介意的話樓上請,上午剛送來新茶,味道不錯,兩位嘗嘗。”

感覺到Ken的熱情,一直拘束的Wendy放松了許多。正想着如何開始我們的談話,正欲轉身離開的Ken突然叫住我。

“對了,兩位喜歡怎樣的紅茶?老板,來指導一下?不會很久的。”Ken邊說着,邊眨了眨眼睛,我會意,随着Ken走出包間。

沒來得及開燈的走廊暗黑壓抑,Ken關上門,示意我到拐角的暗門。

“怎麽回事,Wendy怎麽會來這兒?不是又出什麽事兒了吧?”

Ken的詢問焦急迫切,深陷的眼窩裏處處是依依的影子。

“是她突然來找我的,在我看,八成是因為林博炀的事。單看她的樣子,也實在不是能掀起波瀾的狀态,但我也多少顧忌,所以帶她來這兒。既然你已經知道了我就不瞞你,可是對Fay,在弄清楚原委之前,千萬守口如瓶。”

“放心,我會處理妥當。倒是你,千萬小心。若是在我這裏出了什麽纰漏,費淩會要我命的。”

說完,Ken指了指包間,輕聲離開。倚着暗門,深呼吸,推門而入。

輕掩厚重的實木門,開啓不久的射燈交錯出參差鮮明的光帶,密實的毛料窗簾搭配自壁爐熊熊燃燒的火焰,帶來襲人的暖意。裏側的立架旁,脫掉大衣的Wendy正拿着鑲有我和費淩的素描原稿的相框發呆。

大概是意識到我的出現,Wendy拿着相框轉過身。

“好幸福,好般配的一對。”

“別告訴我你就是為了說這句話來的。”盯着這個眼前帶給我無數痛苦記憶的女人,拿起酒櫃裏的半瓶黑方,毫無耐心的答道。

“說說吧,來找我,到底什麽事?”

出乎我的意料,個性十足的Wendy完全漠視我的不屑。将相框放回原處,Wendy坐到了我的對面。

“那是一個多月之前吧。林博炀和徐恒聯手,把一直居心叵測的設計部總監踢出攻關組的那天晚上,Tony花五倍價錢定下了這間包間,也許正是和我剛才一樣,無意間發現了這張素描。大概是去你家之後,他另找了一間酒吧喝得酩酊大醉。淩晨四點,在我去機場的路上,他打來電話,問我該是有多恨一個人,才會寧願自己已經死掉,才會寧願從來不曾認識一個人?我坐在出租車裏,聽着他的聲音,哭的一塌糊塗。”

Wendy說完,拿起我面前的酒杯。

“Cherie,你真是厲害,連帶手下都是一流。剛才的那位,就是你助理的男友吧?明明早就認出了我,明明狠得咬牙切齒,卻還能笑得那麽真誠,我真是自愧不如。”

“不必自愧不如。”從包裏拿出煙,點燃。

“你還不是一樣。每個人的內心都潛藏着一種叫做本性的東西。磨不掉也藏不住。就像現在的你,對然疲憊不堪,卻還是鋒芒畢露。”

“我們彼此彼此。只是連林博炀那樣的聰明人都會栽倒在這裏,我的功力論及你們,半分都不到吧。”

“Wendy,既然你來,就應該已經大致了解過事情的來龍去脈。林博炀有今天,完全是自作自受,與周圍的一切無關。你這樣說,對我們,都是極不公平的。還有,如果你來這裏只是為了發牢騷,那麽抱歉,我不奉陪。”

聽過我的話,Wendy索然的搖了搖頭。及肩的長發随之滑落,修飾本就精致的臉孔更加的動人。

“你和他的故事,我不想多問。只是我一直想問,你有多了解他?”

“了解?我不了解他。世上也不可能會有人完全的了解另一個人。我只是越發的覺得,林博炀的世界,于我而言,實在是既遙遠又艱險,我無力抵抗,只能選擇全然退出。五年前是這樣,五年後更是如此。”

“那麽,就暫且聽聽我眼裏的林博炀是怎樣的一個人,還有那些你不了解的點滴。”

說着,Wendy蜷縮在沙發裏,朦胧的眼神,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

“那是三年前的春天,我剛升做經理不久。陪同Godfrey參加由頂級獵頭公司牽線的合夥人面試,候選者之一就是林博炀。”

“要怎麽形容那時的他呢?黝黑,幹瘦,沉默寡言。畢業于名校,但卻沒有絲毫的學院氣質。炯炯有神的眉眼裏,總是隐約透露出點點的憂愁。一番唇槍舌劍,考核測評,林博炀和另外三人被吸納為創意部新成員。對于他,談不上絲毫的好感。”

“真正注意到他,是在半年後。總部接手了拉美一家藥廠的case。這家藥廠主産一種由多位名貴藥材制成的複方藥劑,原材料裏的幾種草藥都是原住民采自原始森林中的。為了能夠切身體會産品內涵,并進行階段測評,總部将四人分配到原産地做調研。十天之內,沒有通訊設備,食物有限,語言不通,其他三人先後退出,只有林博炀堅持到最後并完成創意,自此在公司一夜成名。清楚地記得,在機場,林博炀用捆着厚厚繃帶的手托着行李箱出現在登機口的那一瞬間。後來才知道,由于熱帶植物多鋸齒,叢林地勢複雜,林博炀身上的劃傷多達百處。”

“回國之後,林博炀就被提升為Godfrey的特別助理,一路打壓,逐漸确立了自己的地位。我對他也是日漸的關注。我加入公司,相較于自己的實力,父親是股東之一的事實或許更為實際。為了接近林博炀,我一直處心積慮,暗地助他上位。也才在本土人稱霸的廣告界為自己和Tony積攢一席之地。原以為林博炀會像我愛上他一樣愛上我,可他對我的态度一直冷冰冰。我父親見狀,請求Godfrey把我們一起調到NPL。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走到了今天這一步。”

“多年以來,我一直能感受到他的心裏有別的人,可翻遍他樣板房似的家裏,找不到一點線索。後來見到你,感受到他的慌亂,我才明白,原來他選擇NPL,從來就不單純。”

話畢,Wendy拿起酒杯,一飲而盡。

“來NPL的日子并不順利,坎坷一個接着一個,挑戰接連不斷,熬過的通宵數不勝數,可他還是樂此不疲。甚至還主動向Godfrey提交長期的戰略合作,并提出要送我回英國。就是傷到你的那天,他和我攤牌,說我們沒可能,我一肚子怨氣,又遇見依依,結果,鬧成了那個樣子。”

說完這些話,好像耗盡了Wendy所有的力氣,癱軟成一團縮在那裏。

“了解到你和費淩的故事,我真的覺得你好可惡。有着那麽優秀的愛人,于是時常問自己為什麽我不可以?那些和林博炀并肩的日子,為什麽就替代不了你們的過去?事發之後,我第一時間想趕過來,卻被Godfrey從機場抓了回來。我當時就明白,他早就做好了舍棄Tony,保全自己的準備。”

“所以,”Wendy拉住我因為受傷而冰冷的左手,

“我連夜趕來,只是想請你幫忙。我知道NPL不會有人想見我,可只要合同沒終止,林博炀還活着,就沒有理由放棄。不管你有多恨他,多讨厭我,也都請你幫助我。你有多愛費淩,我就有多愛Tony。我不知道Godfrey到底打算怎麽處理,可我能清楚的感覺到那種不詳的氣息在一點點的靠近。”

溫熱的紅茶散發出陣陣的清香,隔着飄渺蒸騰的煙霧,Wendy的眼淚更加真切。

“那麽,你知道他可能在哪裏嗎?”我盯着Wendy,問道。

“我不知道,等我知道消息,已經是兩天之後了。當時在新加坡忙的昏天黑地,絲毫沒有想到會出現這樣的事。”

“好吧,我會和徐總還有Fay談,可我不确定,我們是不是能夠把他找回來。”

聽到我的答複,Wendy的表情舒緩了不少。

“那,有什麽需要我幫助的,随時聯系我。”

接着,Wendy搖晃着起身,拿起手邊的大衣。

“你要做什麽?”我驚詫的問。

“趕回英國,不能讓他們發現我來過這裏。五點的飛機,現在差不多了。”

說完,Wendy利落的穿戴整齊。

“Cherie,一直欠你一句抱歉。看在你們過去的情面上,原諒我的魯莽沖動。你是很棒的女人,相信你會幸福的。”

說着,Wendy便推開房門。緊追着下樓,大堂裏,Ken正焦急的來回踱步。見Wendy出現,Ken猛地頓了一下。Wendy看着Ken,停住片刻,幾次想說些什麽,卻終究沒能說出口。

隔着塗有厚重彩繪的玻璃窗,Wendy瘦削的身影逐漸模糊,望着那纖然的背影,變換的燈光下, 一切顯得那麽遙遠不可觸碰。

望着漸漸變暗的天色,和不遠處的車水馬龍,恍然憶起多年前讀過的那句話:情不知所起,卻已是難舍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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