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說密謀三心各叵測,談情債二意俱難合
卻說君合聽了建元王所言,驚得不敢接話,只聽建元王又道:“那時你年幼,整日追在四哥屁股後頭跑,四哥與三哥常常偷會,便将你丢給我帶着,大約你都不記得了。”
君合心中尴尬,搖了搖頭。
建元王道:“當年四哥人品才華天下無雙,我們一衆兄弟各個對他欣賞欽佩,都與他好,偏偏他眼中只有一個三哥。這事當時并沒有幾個人知道,而我便是那其中的一個。當年我也曾困惑不解,但見他們相處時眼波流轉顧盼生輝,卻是天造地設一般,我心中只能嘆服,還曾想方設法替他們打掩護,以求他們就能那樣相守一生。卻沒想到不過長了幾歲,先帝有了立四哥為儲之心後,三哥便起了殺心,最後做出這樣禽獸不如的事。”
建元王苦笑兩聲:“可嘆四哥臨死都不肯相信三哥害他,還一心巴望着三哥會去救他。”說罷看着君合道:“這種沒有心肝的人,不該舒舒服服的做皇帝。”
建元王目光如寒冰刺骨,君合一陣打顫,天同卻問道:“那王爺卻又待如何呢?”
建元王收回目光,又搖起折扇:“這就要看我先時所問,驸馬爺與令尊究竟做什麽打算了。”
天同笑道:“王爺不是早已查明,金宰相是打着篡位的算盤了麽?”
建元王亦笑道:“他的算盤我是知了,卻不知驸馬爺心中怎麽想?可願意去做那新朝開國皇帝?”
天同嗤笑一聲:“做又如何,不做又如何?”
建元王悠然道:“做便是敵,不做便是友。”
天同搖頭嘆道:“王爺縱然手眼通天,卻終究只是個沒實權的王爺。您所知所聞都不能禀上,又憑什麽與我與金宰相為敵呢?”
建元王眯起眼,道:“如是說,驸馬爺是打算為敵了?”
天同道:“未必,只是覺得王爺話說的太狂了些。”
建元王大笑兩聲:“我不過激一激你,未必你真的肯與老十一為敵?”
天同與君合皆是一怔,擡眼相視,天同對建元王道:“只怕你這十一弟也未必就會同你一夥。”
建元王亦看向君合,君合看着兩人,不知如何答話。良久,開口道:“我……我此時實在想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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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元王輕嘆一口氣,柔聲道:“不指望你一時半刻想通什麽,你且回忠慧王那裏去罷,何時想明白了,再來尋我。”
君合詫異的看向建元王,因與他相識一年有餘,向來對他說話時皆是話中有話、句句試探,還曾冷嘲熱諷甚至出口要挾乃至将他抓進地牢苦打施刑,卻何曾如此和善過?概因他得知了君合是他的十一弟,待他便截然不同了,君合心中亦說不清是個什麽感受。
天同在一旁笑道:“看樣子王爺是不打算說您的計劃了?”
建元王道:“你不信我,我也不信你,又何必說?”
天同微笑不語,沉默片刻,起身道:“既如此,人我也帶不走了,那我便回去了,”又轉身對君合道:“你想明白了,找他也可,找我也可。只是你該知道,不找我,我也會找你。”
君合讷讷的點了點頭,目送着天同推門而去。
建元王見天同去了,又對君合道:“你也先回忠慧王府去罷,夏炜衡且在我這裏,我自會安排人幫他治好傷。這回實屬意外,我并不知來人會是他,手下人也都是得了我的令要将來劫獄的毒打一頓,才誤傷了他,你摸挂懷。”
君合看着建元王,還是無法适應他如此陌生的态度,建元王見他神色怪異,便問道:“有何不妥?”
君合躊躇道:“王爺突然對我太好了……一時……”
建元王撐不住大笑起來:“你是我的十一弟,小時候都是我哄着你在鏡湖邊上玩,只是你不記得了,而今我又重新尋着了你,你又受了這麽些苦,我自然心疼的緊。”說罷又道:“你還稱我王爺,還不叫一聲六哥?”
君合一時語塞,結結巴巴道:“六……六哥……”
建元王又笑了幾聲,搖頭嘆道:“沒有小時候叫得甜了。”
君合扯了扯嘴角,心中更覺尴尬。
建元王顧自笑了一會兒,又低頭對君合道:“你與那炜衡……可已經好過了?”
君合聽言臉上一紅,猶豫一番,遲疑着點了點頭。
建元王上下打量君合一番,搖搖頭,又問:“我看,你怕是下邊的那個罷?”
君合臉更是漲得通紅,抿着嘴不敢出聲。
建元王哼了一聲,道:“炜衡這厮,怕是要折壽了。”
君合紅着臉,岔開話題道:“王爺——六哥……炜衡此次出宮是假借金大人的命騙殷婕妤出來的,不知而今是不是已經耽擱了,若在這裏養傷,遲遲不回去,恐怕會露出破綻。”
建元王笑了一聲,道:“你當金杜是傻的嗎?你已在宮中消失了月餘,他會不知?就算炜衡不向他求問,就算金天同不将此事告知,難道他在宮中沒有眼線手足?炜衡昨日出宮之時,恐怕早被人盯上了,入了我的王府一夜未出去,也不知你上午來時是不是也會給他得知了。回不回去,都是一樣。”
君合大驚,道:“如此說,若炜衡回去,豈非更加危險。”
建元王颔首道:“正是。縱然宮中高手多,卻是沒人會護着他的,我這府裏雖然沒多少人,可是聽了我的安排若守着他,也是沒人能奈何的。同樣,你在忠慧王府中也是安全的。”
君合蹙眉道:“那……我們都再不能回宮去了?”
建元王挑眉道:“你還想回去做你的假太監?”
君合被這話一噎,躊躇道:“我只是怕連累程容華與殷婕妤。”
建元王望着君合良久,又嘆道:“你這性子,倒是與你母親和四哥一模一樣,心中只顧着旁人,何時能想一想自己?莫非你也想像他們一樣落得個貶為庶人、挫骨揚灰、全家滅門的結局?你死裏逃生一回竟是白活了?”
君合沉默半晌,開口道:“我只是覺着,若只為了自己活着,卻也是沒什麽意思。”
建元王卻是一怔,面色有些不愉,問道:“那我問你,你想為誰活着?”
君合想了想道:“我也不知為誰,我只想不該欠人的情、欠人的債,程容華待我好,我卻一直欺瞞她,還可能連累她;二皇子對我有恩,我卻害了他的母妃;冷大哥和尋梅皆幫過我救過我,我卻不能救他們于水火;公子自小一向待我極好,我卻有負于他;炜衡自不必說,就連金大人,好歹也對我有養育之恩,我卻……”君合說着,苦笑一聲:“這麽一想,我卻是越欠債越多了,還也還不清。”
建元王失望道:“前幾回與你交手,我還以為你腦子靈活,洞察世事,卻未料都是一團漿糊,想的都是些什麽歪理?”說着憤憤的起身踱了幾步,道:“你說不只為自己活,說到底卻只是什麽還情還債?好,你若說還債,你父精母血的生出來,這條命都是你母妃、我們先帝給的,你卻拿什麽去還?你母妃縱然是被三哥害死,可下令要了她的命滅了孫家門的卻是先帝,你究竟要不要為了母家的債去刨了先帝的墳?”
君合一時被問住,建元王搖頭嘆道:“幼稚,可笑!就這,還要學人家情窦初開想長相厮守?”
君合心中不滿,道:“我縱然幼稚可笑,卻也知不該自私自利,視旁人的性命如草芥!”
建元王一怔:“你是在指摘我?”
君合也顧不得他動不動怒,直道:“你既為四哥不平,卻又為何再把尋梅推入火坑?你明知他是我與四哥的親表兄弟!”
建元王卻道:“親表兄弟?他不過是個梨園的戲子,便是沒有當初滅門一事,他也不過是個庶人罷了。”
君合心中火氣,道:“庶人便不是人了?”
建元王看向君合,忽然悵然笑了一聲,道:“四哥倒是也曾如此問我。”
君合聽言不由得怔住,建元王搖頭嘆道:“你們當真是親兄弟。”
言畢,建元王起身道:“你現今腦子還糊塗着,我不同你說了。左右炜衡也不能回宮去了,你随時要見他便來吧,這裏也不會有人攔你的,若要尋我只同韓管家說便是了。”說罷亦推門去了。
君合獨自怔怔的坐于桌旁,良久,仿佛想了很多,卻又好像腦中一片空白,什麽都沒有想明白。
孫貴妃、娘親、母妃、公誠、四哥、老十一、蔣熙、私生子、金杜、先帝、孔尚書、公祺……一個個名字稱呼漂浮在君合的眼前,漸漸化作一個個的模糊而又真實的影像,他看到豆蔻年華的孫氏,看到意氣風發的金杜,看到溫潤如玉的公誠。那些多年前的往事故人似乎都早已如煙散去,而今卻又一股腦的鋪展在他的面前,血淋淋的真相,帶着掩埋多年的腐爛的氣息,殘酷而不留情面。
這一切如此陌生,卻又隐約抽痛着君合的神經,提醒着那故事中每個人都與他有千絲萬縷的聯系。可是他擡手撫上那萬縷絲,卻又理不出個紋路,說不清,道不明。
我究竟是誰?
我不是夏元生。
我不是柳君合。
我是周公祺嗎?
周公祺是誰?
他不是死了嗎?
我還活着嗎?
君合望着面前晶瑩的茶盅,出神良久。他腦中滿是千萬的疑問,自己無法回答,亦沒有人能為他作答。不知耽溺在沉思中多久,忽然門口一陣敲門聲,欲知來者何人,且看下回:喜緣巧鴛鴦終相會,怨無常蝴蝶難同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