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章節

神明為尊,修仙者衆,而妖與魔卻并為最末之等。

就好像傅凜厭惡傅沉蓮那樣, 曾經那許多同他南行路上為朋為友的仙門子弟,最後卻在旭日峰上, 冷眼看他被自己的親生父親殺死而無動于衷。

生而為妖,便已經是錯。

即便他到了這樣一個全新的世界,而曾經故地帶給他的夢魇仍在,那些刻在骨子裏的自卑時時刻刻在提醒着他, 他和贏秋是不一樣的。

他想她, 想了好多年。

從他找到她的那時候起,他就存着私心, 想要讓她歲歲年年, 長生不死。

哪怕終有一天, 她也許會發現, 他并不是她想象中的那麽好。

傅沉蓮想, 只要還能偷偷看她幾眼, 那樣也好。

就像她曾因為自己的眼睛而始終不肯面對他的心意,承認自己的動心,他也有着自己最無法觸碰的自卑與恐懼。

那是禁锢他多年的鐵索, 是最難消解的心結。

傅凜把他變成了一個怪物。

他不敢把完整的自己剖給她看, 他怕面對她。

所以那天夜裏,當她身化流光, 飛至層雲之上, 就在那些低垂的星光月輝裏,他伸手将她攬在自己的懷裏,捂住她的眼睛, 不願讓她看到自己額間的妖紋。

當她失去意識時,他把她摟在懷裏,生生地替她受了那十幾道降下來的天雷。

他就像是忽然被剝去所有的僞裝,再沒有辦法在她眼前掩藏那個原本就很卑劣醜陋的自己,于是那夜他将贏秋抱回公寓裏,就匆匆逃離。

他不敢等她醒來,不敢等她看他。

而他和傅凜之間,終究是要做個了斷的。

從禹城,到北荒,他早已經沒有退路,如果他不找到傅凜,那麽傅凜也永遠不會放過他。

當這一刻,傅沉蓮是如此近距離地看着眼前的這個姑娘,他看見她紅着眼睛,哽咽着對他說,她什麽都想起來了。

想起他曾經遞到她手裏的劍鞘,想起那麽多年山水相伴,苦中作樂的兩個傻子。

他在那些年歲裏慢慢長大,可她卻仍如初見時那樣,在他的世界裏,再漫長的年歲也沒能在她的臉上留下絲毫的痕跡。

仍舊一身秀骨,纖巧漂亮。

他的眼瞳仿佛被水霧浸透,看起來有些可憐。

“我以為,”

他的眼淚還是砸了下來,嗓音喑啞得不像話,“你永遠都記不起來的……”

贏秋伸手擦去他臉上的淚痕,自己的眼眶裏卻又有眼淚掉下來,“對不起小蓮花,我是不是讓你等了很久?”

傅沉蓮抱住她,緊緊地咬着嘴唇。

過了好半晌,贏秋才聽見他忽然開口,“真的……很久。”

他的聲音猶帶哽咽,所有的委屈與脆弱都沒有辦法再隐藏。

也是此刻,他恍然間,仿佛又聽到了傅凜的聲音,他的笑聲是那麽刺耳陰沉,刺激着他的耳膜,引得他太陽穴的青筋也不由微凸。

連帶着他抱着贏秋的手臂也收緊了一些。

“沉蓮,看來你是真的忘記你自己到底是個什麽東西了……”

傅凜的身影好像又出現在了這無邊的黑暗裏,就懸在不遠處,他盯着傅沉蓮時,那雙眼睛裏是毫不掩飾的嫌惡,“你耗費心力讓她一個小小凡女長出了仙骨,可你敢讓現在的她看一看你眉心的妖紋嗎?”

也許是這樣的一句話刺激到了傅沉蓮,他瞳孔一縮,忽然伸手捂住自己的額頭。

“沉蓮,你苦心為她做了這麽多,終歸是沒有意義的事情,不如趁着她仙骨初生,大道未成,便殺了她罷?讓她陪着你一起死,她便沒有資格厭惡你……”

男人的聲音透着幾分渺遠,猶帶蠱惑,“沉蓮,這樣不好嗎?死了,你們也是魂歸一處啊。”

魂歸一處,生死相纏。

這樣的聲音一遍又一遍地響徹在他耳畔,那種被跗骨絲驅使的感覺再度顯現,他稍稍偏頭,怔怔地望着懷裏這個姑娘的側臉。

心裏有一個聲音不斷在和他說,讓她陪着他一起去死。

“小蓮花?你怎麽了?”贏秋被他抱在懷裏,此刻并看不到他的神情,卻也隐約察覺到了他氣息稍亂,似乎是有些不太對勁。

“阿秋,父親他在這裏。”傅沉蓮仍緊緊地抱着她,不容許她掙脫他的束縛,直視他的臉。

傅凜?

贏秋聽見他的這句話時,就往兩旁張望了一下,這漆黑虛無的境地裏,除了他們兩個人之外,她就再也沒有看到過第三個人的影子,也沒有聽到任何人說話的聲音。

“他說,我早就該死,我也該讓你陪着我去死……”他像個木偶一樣,雙目空洞地重複着心底那個聲音所說的每一個字。

贏秋渾身一僵。

他好像再一次被跗骨絲掌控,身體做出的舉動已經分毫不由他的本心,他再也沒有辦法掌控自己的思維。

于是贏秋回頭時便見有如簇的蓮火憑空乍現,逐漸凝聚成了一柄長劍。

劍鋒對準了她的後背。

“乖孩子,殺了她吧。”傅凜又顯露出那樣慈和的神态,就好像他對待他這個兒子,從來都是這樣溫柔似的,教人在他眼中,根本看不出分毫的陰冷戾氣。

反倒仙風道骨,俨然是仙宗宗主的做派。

可是那樣溫和的目光下,是隐藏着的愈發濃深的瘋狂病态。

“你和她一起死了,你就能徹底逃脫我的掌控,沉蓮,這難道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嗎?現在機會,就在你眼前了。”

那許多年裏,傅沉蓮都一直在努力地要掙脫傅凜的掌控,解除鎖在自己身上好多年的枷鎖,可是後來他發現,即便是傅凜死了,他也仍然活在那些噩夢裏,從來都沒有掙脫出來過。

傅凜這樣的一句話,就好像在蠱惑着他,讓他下意識地聽從曾經這位父親的命令。

反正從前,他早已經聽了傅凜無數的話,跗骨絲總會讓他不得不聽話。

只要那柄劍穿透她的後背,便也能刺穿他的胸口。

可當贏秋回頭看見劍鋒驟然朝她的後背襲來時,他卻忽然伸出手,猛地攥住了那薄薄的劍刃。

鋒利的劍身割破了他的手掌,鮮血從他的指縫間流淌出來,長劍剎那在他的手掌裏破碎成了流火,湮滅無痕。

他看起來就好像現在某種魔障裏,精神失常,頭疼欲裂,渾身都在止不住地顫抖。

“對不起阿秋……”

他崩潰似的一聲聲低喃,“對不起……”

“小蓮花,”

贏秋想要掙脫開他,卻又始終被他緊緊地抱着,根本沒有辦法去看他的臉,她只能在他耳畔重複,“你聽我說,傅凜已經死了,你不要害怕他,我會陪着你的,你什麽都不要怕,我會保護你……”

她的眼淚順着他的衣領落在他的脖頸,她垂下眼簾,卻在他的後領內看到一抹奇怪的印記,暗綠的顏色,此刻還微微閃爍着光。

那暗綠的痕跡好似藤蔓枝條一般在他的後背蔓延,如同人的血脈一般依附在皮肉之下。

贏秋不由伸手順着他的衣領往下,指腹輕觸他後背的瞬間,傅沉蓮脊背僵直,而淡綠的痕跡在她指尖流散的銀色光芒裏驟然隐沒些許。

可她的手指卻被灼燒得皮肉微翻,疼得她眼泛淚花。

那印記到底是什麽?贏秋并不清楚。

她也來不及想更多,她用手輕輕地拍了拍他的後背,輕柔地說,“記得我跟你說過什麽嗎?”

“小蓮花,無論他說什麽,你都不要聽他的。”

“你忘了這是哪裏了嗎?你來到了另外一個世界,你是來找我的,你也找到我了……”

贏秋的聲音好似帶着某種能夠令他心安的力量,就那麽在他的耳畔,伴随着她的氣息,“小蓮花,這裏根本沒有傅凜,你忘了嗎?他早就死了,他不可能會來到這裏。”

“你看到的傅凜只是假象。”

傅沉蓮那雙空洞荒蕪的眼眸裏好似有光影微晃,他又想起自己多年前親手将長劍刺進了傅凜的胸膛,也曾親眼看着他身形破碎,魂靈消散。

他後背暗綠的痕跡又有略微減淡的趨勢。

可他眼前又分明還有傅凜的身形。

他一時間根本分不清眼前的這個男人到底是真實的,還是虛幻的。

贏秋施了術法,使銀光凝聚成一柄劍來,她趁着傅沉蓮愣神的時候,掙脫開他的手臂,卻在要看向他的時候,忽然被殷紅的錦帶蒙住了眼睛。

她聽到他驚慌失措地說,“別看……”

贏秋不知道他到底為什麽忽然就不讓她看他的臉,她沉默片刻,忽然朝他伸出手掌,“小蓮花,牽着我,好不好?”

她等了好一會兒,才感受到他指間微涼的溫度。

于是她握住他的手腕,将劍柄塞到他的手裏,然後握住了他的手,“小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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