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二天的太陽照常在這座城市的上空升起。
這一片城中村新老樓房錯落，小巷逼仄彎繞，電線杆随便交雜。陽光撒落到坑窪的小路上，變成了一片一片的散裝。
這一帶是規劃錯亂的城中村，每條小路都複雜失序，曲折随意，擡頭一望，那一小塊天空裏永遠橫亘着黑色電線。
其中一條狹仄的小巷子裏，一個動力充沛的小身影正一蹦一蹦地穿梭在其中。
迎着清晨的微風，泡泡兩只大耳朵今天高高揚船上飽滿的風帆。一雙黑溜溜的圓眼睛一閃一閃的，小柯基邁起四條短短的小腿，在這個充滿希望的早晨迎風奔跑！
它今天的心情特別好！
因為，它擁有自己的房子啦！
事情是這樣的，要謀生的泡泡今天起了個大早，太陽剛升起沒多久就醒了。它也沒想到自己運氣如此之好，剛出門就撿了個完好無損的大房子！
沒錯，正是泡泡靠本事自己給自己找的房子！
泡泡想到這裏，它快活地哼哧吐起舌頭。柯基一張小臉還髒兮兮的，臉上浮現出融化人心的笑容來。
這樣一來，它就再也不是四處流浪的狗啦。雖然它的小房子還沒有房頂，但是泡泡後天比別的狗子缺心眼，它已經滿意得不能再滿意啦。它超喜歡自己的小房子的！
它把自己的小房子藏在了沒人知道的地方。等它找到今天的食物就可以回家啦。它今天運氣很好的，所以它對自己又充滿了信心。
泡泡心情晴朗無比，粗短的四條小狗腿邁出了歡欣鼓舞的節奏，雄赳赳氣昂昂地朝新的一天進發了。
早起的柯基有糧吃！
如果說前幾天的泡泡還不能完全放開，總是會小心注意避開水坑，不讓地上的污水沾濕爪上的白毛毛，但是如今它泡泡豁出去了，它都餓了好久了，找食物要緊！
近了。出了小巷就是一條稍大的水泥路，早晨的路邊總會冒出好幾個蒸騰着白色熱汽的早餐攤。微涼的空氣中彌散開豐盛的香氣，分別屬于小籠包，煎餅果子，蒸餃，油條……泡泡停在巷子口觀望，及時咽了快掉下去的口水。
它不吃，它就看看地上還有沒有剩下的，一口也行。它還沒靠近，被攤主給大聲呵斥走了。
泡泡這幾天已經學乖了，它躲得超快，從攤主大叔的腳下嗖的一聲飛掉，噔噔噔跑走了。
不行，
……
鬥志昂揚的小柯基頂着饑餓奮鬥了一個早上，然而最後總共的戰果就是叼回的一個豆漿杯，裏面還剩一個底兒，混着豆渣。
對于一只合格的流浪狗而言，它還是太嫩了。
這還是它在那個豆漿油條攤守了半天撿回來的。泡泡半張臉都埋進了那個小杯子裏，把那個一次性杯子給舔得幹幹淨淨，擡起腦袋後，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巴。
它還沒嘗到味道呢，就沒有了。
小柯基伸出舌頭珍惜地舔了舔杯口。它砸吧兩下嘴，就在這時，聽見一道陌生的聲音從天而降：
“你是貓嗎？”
從一個生鏽的老式水箱上跳下來一只陌生狗，不住地打量着它：“還是只狐貍？”
流浪狗大多是瘦而小只的，形容狼狽。像老大那種高大強健的是個特例，而眼前的這只一看就是典型的流浪狗了。
對方本來應該是有一身……卷毛？泡泡不确定，它身上髒得像塊用了十年的破爛抹布，已經看不清原本的毛色和品種。
“你身上有安的味道。”陌生狗繞着泡泡慢慢轉了一圈，一雙眼睛上下打量這只異類：“你被老大揍了？”
雖然是問句，但白狗的話明顯是陳述的意思，它對此不用懷疑什麽。讓它真正好奇的是這只狐貍怎麽跟安打的架？
這只狐貍身上氣味還很新，并不是成年累月的髒味。
泡泡好奇地也跟着它的動作原地轉圈。有別的狗主動跟他說話耶。
不算上泡泡的大招風耳，陌生狗其實比它還要矮一點。泡泡這時候才幫這位新朋友勉強決定下來，就算是它是白色的吧。
泡泡汪了一聲，顯示自己是真正的狗狗：“不是狐貍，是狗。”
白狗已經在離泡泡兩三步遠自己找了個地方卧下，用舌頭梳了梳自己前爪上的毛。
不遠處的泡泡歪着腦袋看着這位新朋友。它覺得這個動作其實沒什麽用。很顯然，這只狗狗身上所有的毛都應該得到一個全方位的強度清理。
白狗說：“你不是狗。沒有狗會長成這樣的。”
泡泡童叟無欺地又嗷了一聲，解釋：“我是！”
泡泡可能不會懂，它其實并不必要向對方證明自己就是同類。是同類了也不能怎樣，不僅不能，它們還會排外。
白狗待要再說什麽，忽而警覺地一擡頭。巷子裏的兩只狗同時聽見了愈走愈近的腳步聲，有人來了。
白狗反應極迅速，瘦小的狗子一躍上了水箱，眨眼間消失在水箱後面的縫隙裏。
而小柯基還坐在原地，仰着腦袋好奇地看它。
路過的是個買菜的阿姨。看見巷子裏的泡泡蹲在那裏，她猶豫一下，在路過的時候繞遠了幾步，一邊繞，一雙眼睛還緊緊盯着地上的小狗。
泡泡就坐在原地，一動不動地看着阿姨路過了。
在流浪之前，它度過了好長一段和人類一起生活的日子，對人類比對同類要親近。而它的腦袋瓜裏天生只有一根筋，一時半會這個認知還改不過來。
不踢它的通通都是好人。
“你不躲嗎？”在那個人影徹底離開後，白狗站在水箱上，一臉莫名其妙地問地上的小狗。
“為什麽躲？”
泡泡是真誠地有疑惑了。所有人類都躲嗎？那誰來給它們食物呢？
白狗懶得多說了。一只天真的小傻子。曾經有主人，可惜現在已經活不長了。白狗居高臨下地歪了歪頭：“随便你。躲不躲都是你自己的事。”
說着，它站起來就離開了，只留給泡泡一個背影。這一趟只是單純來參觀一下這只異類。
而泡泡還沒習慣外面的說話方式，就像現在，它總是感覺哪裏怪怪的。
如果這只夥伴能稍微教一教它就太好了。
一只狗被丢在後面，泡泡又有些洩氣，它深深懷疑是自己太笨，被同伴嫌棄了。它好像什麽都不會。
柯基是不是都天生有點笨啊？還是只有它是這樣？
新朋友的離開讓泡泡一只狗黯然神傷了一會。
不過既然白狗回去了，那它也回去好了。
泡泡的腦袋重新昂了起來。想到了這裏，它沉重的心情一下子又明朗了。
啊！它的小房子！它的快樂老家！
泡泡的快樂又重新回來了，整只狗都肉眼可見地興奮起來。在外面練到如今，它的四條小短腿已經能夠搗騰得飛快，蹭蹭蹭地往自己藏小房子的地方飛奔而去。
泡泡早上出門之前特地找了個偏僻人少的花壇，一只狗緊張兮兮地把自己的小房子拖進了樹叢裏藏起來，并确保了從外面是看不出來的——反正以它的海拔看不出來。
小柯基快樂奔跑的半途中，它若有所感地聳了聳鼻子。
糟糕，是熟悉的味道。
它經過的地方，是一片施工中的工地後面的工棚，有一堆高高地堆放着的水泥管。這種碩大的管子一個可以裝得下一打柯基都不止。事實上，如果不是工地上有人守夜，水泥管裏面還是一個無家可歸的狗狗過夜的好場所。
此時沒有人看管，幾只流浪狗分別占據了幾個好位置曬太陽。不巧，這些狗泡泡認識，其中一只昨天剛欺負過它不久。更不巧的是，昨天讓它要死死遠點的老大就在那裏面。
然而命運有時候就是這麽剛好。當然，也有可能是泡泡一直徘徊在人家領地上不走的緣故。
都到這裏了，這時候它應該把自己當成透明狗默默路過。然而泡泡心虛，它腳步一慢，那邊就有狗注意到了它。
“看，傻子。”
另一只狼狗看了一眼，嗤道：“這家夥今天到處亂竄了一天。它以為自己在旅游嗎？”
“看來還是不夠餓。”
嬉笑聲一片。離得遠，泡泡沒聽到它們對話。被那麽多雙眼睛注視，小柯基慢慢停下來，然後在場的所有狗子都聽見了它提高音量的“嗷”的一聲。
柯基嗷聲響亮：“老大！！”
當即有狗忍不住噗嗤笑出聲。
泡泡認為自己應該打個招呼，以展現出自己的卑微和聽話，它也是一只流浪狗，它超級服從管教的。
這幾天它一直在努力做這樣的事。融入它們，成為一只真正合格的狗狗！
禮貌的小短腿只在那裏停留了一下，打完招呼，自己噔噔噔地跑掉了。
安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黝黑的眼睛跟随柯基的背影，看它有規律抖動的面包屁股消失在視線盡頭。
小插曲而已。小柯基打完招呼，繼續噔噔噔地奔向它的快樂老家，嘴角都要咧到耳朵根啦。
可偏偏就是在這種時候最容易變故陡生，就在小短腿奔跑到離花壇還有十米之遠的距離，它震驚地聞見了另一只，不，是另一群狗的氣味。
晴天霹靂都不為過。泡泡整只狗當時就傻了。
它腳步漸慢，緩緩靠近了那個久未修繕的花壇邊上，果真聽到了裏面狗的叫聲。
泡泡将兩只前爪搭在磚塊上，悄悄地往裏面一看——矮樹叢裏面多了幾只糾纏玩鬧的小身影，那是一窩土黃色的狗崽，占了它的房子玩得正起勁。而在他們旁邊，還窩着一只純黑的狗媽媽。
泡泡終于見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小房子——?一個原本用來裝飲料的，嶄新的瓦楞紙箱。泡泡試過了，剛好能裝得下它。它特地趕在所有狗前面自己拖回來的，可喜歡了。
怎麽這樣。泡泡兩只耳朵耷拉下來，它遇到了今天最大的傷心事。它的房子。
黑狗媽媽已經察覺到它，警惕地豎起耳朵，朝着他就要站起來。
泡泡只好最後看了一眼自己心愛的紙箱子，它的腦袋從樹叢下拔出來，垂頭喪氣地離開了。
泡泡認識這只狗媽媽。它也是聽那些狗說的，黑狗是從一個叫狗場的地方出來的。因為它已經六歲了，不能再下崽了，于是就流落到這裏來了。
而且，盡管氣味很像，但是旁邊的一窩狗崽并不是它的寶寶。
泡泡不知道怎麽回事。但是無論如何，它今天的快樂都沒有了。它早上臨走前還特地在周圍用氣味标記了地盤，可是看起來這只黑狗并不懼怕它，又用自己的氣味掩蓋了它的。
不知道接下來運氣還會不會那麽好，能不能找到另一個紙箱子。因為人類好像也很喜歡這些紙箱。
泡泡好氣啊。
它得重新找個地方睡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