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一只半哈士奇小跑地穿過工地，在一個車棚那找到了正在閉目養神的狼青。

它嘴裏叼着一根啃了三天沒舍得扔的大骨棒。跑過去時，安擡起眼皮看了它一眼，然後繼續閉目養神。

哈士奇把大骨棒丢在地上，自己美滋滋地找了個地方卧下了，同時前爪一伸，把骨頭撈進了懷裏。

“你那只狗腿子呢？沒在？”哈士奇左右張望。

安用鼻子嗯了一聲，眼睛也不睜一下。哈士奇抱着自己的骨頭啃了一會，問它：“這麽多天了，你是真不打算把那家夥送走？入冬了怎麽辦？”

隔了一會，安掀開眼皮，問：“你知道它家在哪？”

哈士奇渾不在意地咬起了骨頭：“實在找不到，就找個新的主人領養呗。它這樣的品種狗還能缺主人？”

它獨自投入地啃了一會大骨頭，良久沒聽到聲音，一看才發現安又繼續閉目養神，不理它了。

本來嘛，它說的是實話。冬天要來了，流浪在外的動物們自己都不好過。安收留那只小可憐也是一時的，它早晚都得回去。

對了，說起來那只小傻子去哪了。

哈士奇現在想到它心裏還有點忌憚。沒想到這小子濃眉大眼的，居然還能一碰就壞。可愛是可愛，就是太陰險了。

它不在的時候還能還世界一個清淨。

哈士奇又支起一對耳朵，四周偵查一番，确實是一片久違的安靜祥和。

在這一片令人舒适的祥和氣氛中，天空有無所事事的白雲飄過，樹上又落下來一片葉子。東邊的一道施工圍牆上，有一只飄飄搖搖的氣球正徐徐地沿着路往前飛。

也不知道誰家的小孩，走個路也不好好走，搖頭擺尾的，把那個本來就沒氣的氣球扯得東倒西歪，看着就鬧騰。

而且那個氣球看起來就禁不起折騰，飄得很虛弱。一邊漂浮，一邊還有氣無力地往下沉，每次要沉到底下去，下一秒又被底下的誰活力滿滿地扯了一下，然後被迫繼續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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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士奇看着，心裏頓時升起一種熟悉的不好預感。

果不其然，那只半死不活的氣球一路坎坷地飄到了路段的中間，然後成功地卡在了一根樹杈子上。

拖着氣球的人拽了幾下，沒拽動。

然後它就聽見了一個熟悉無比的、當場和樹杈子吵起來了的聲音。

“嗷嗷嗷嗷嗷——”

哈士奇：……

很好，看不用看就知道圍牆後面那是誰了。

它可真是想什麽就來什麽。

那個漏氣的氣球卡在那就不動了。下面一根牽引的線一直瘋狂地在原地團團轉圈。

看不清楚是怎麽卡住的。不過只要是由那小傻子經手的事情，再簡單也會變得複雜。

哈士奇看了一會，轉頭去看身邊的大佬。

安還是原來的姿勢趴着沒動。只是這一眼就讓哈士奇有點懷疑起了自己。

“安，你剛剛在笑嗎？”

狼青這才收回目光，瞥它一眼後，自己站了起來。

沒有得到回答的哈士奇還是懷疑：“你不睡了？”

“醒了。”

安頭也不回，悠閑地往圍牆邊的方向過去了。哈士奇想了想，先把心愛的骨棒放好了，在後邊跟上。

它們兩只狗趕到的時候，智慧的小柯基已經自己解決問題了。

氣球下是下來了，但就是只剩一張氣球皮的屍體無力地癱在它腳邊。

這是那種能印刷圖案的鋁膜氣球，街上的小販經常成串賣的那種。本來那就是個快沒氣了的，被樹下的小狗這麽硬碰硬地一拽，直接漏氣了。

它們見到這只家夥的時候，泡泡整只狗都呆滞住了，黑葡萄似的眼睛瞪得不能更圓，一臉難以置信地盯着地上的癟癟的氣球皮看，嘴裏還執着地叼着那根線。

它腳邊那張氣球的屍體是徹底報廢了。沒救了。

泡泡擡起頭看它們，叫：“老大。”

哈士奇繞着死去的氣球轉了半圈，嘴裏啧啧有聲，滿臉都是幸災樂禍：“哎呀，真是太可惜了，節哀啊短腿仔。”

泡泡嘗試自己拖着那根線跑起來，想幫它重新充滿氣，讓它像剛才那樣飄起來。最後只是變成一只柯基身後拖着一個風筝在來回跑，以失敗告終。

它的玩具不多，這個本來就是別人玩剩下的，到它手裏就不剩什麽壽命了。只有小傻子還珍惜得不行。

撿到一個氣球對它來說已經是莫大的驚喜了。柯基嘴裏叼着線頭，小臉上寫滿了失望。看起來可憐巴巴的。

怎麽能這樣，它是來給老大送禮物的，明明都快到了，就差一點點了，它漂亮的氣球。

“老大，”泡泡的聲音已經沒那麽精神了，禮物壞了，它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只好囑咐老大說：“……我晚上再來看你哦。”

它轉過頭去跟哈士奇說拜拜，還不忘咬起那張扁扁的氣球皮——那張氣球扁下來都快跟小狗一樣大了，它不得不歪着腦袋，一邊拖一邊四腳并用往前走。

給後面的兩只狗留下了一個走得不那麽順暢的背影。

這家夥雖然腿短人小，但是情緒的感染力莫名很強大。它拖着一張氣球皮默默離開的背影，慘得讓人想笑。

反正哈士奇就憋不住。

“它還沒放棄呢，還想把那個氣球複原嗎？”

兩只大狗一點忙也沒幫上。

狼青安靜地看着那個拖氣球的背影消失在路口。

入秋後，依然是一個平常而溫馨的午後。今天的這片街區出了一幕奇景。有一只到處亂竄的小狗，去哪都叼着一張癟癟的氣球。

那張塑料對它而言有些大，因而叼着走的時候，有一半是拖在地上走的。偏偏這只執着的小狗又活力四射得不行，一個下午竄遍了街頭巷尾，帶着它的好朋友氣球。

本來一只流浪狗還沒什麽特別的，是那張色彩鮮豔的氣球皮引人注目了。還被人拍了照，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

下午快過去的時候，有一個年輕人，手裏拿着一個嶄新的飽滿的氣球，靠近了那只帶氣球的小狗。

這只長相可愛的小柯基并不怕人，見到生人也不知道跑。帶着氣球的人成功地靠近它時，它嘴裏還叼着那個癟了的氣球。

不知道一人一狗在那幹什麽，但是看得出來相處得還不錯。

偶爾總還是會出現一兩個這樣的人類的，帶着好吃或好玩的，耐心地接近一只小狗，然後小狗就被抱走收養了。從此有了一個家，衣食無憂。

安倒是沒看見，還是哈士奇把事情經過告訴它的。

然而這只半哈士奇說話就跟講故事似的，就差沒把人家兩個說成前世的主人和狗狗今生重逢了。

“看吧，我就說那種小狗不缺人收養的。”它最後不忘加上一句，勸道：“我看那只柯基是緣分到了，咱們就別去添亂了。”

不排除誘拐小狗的可能。但是這只短腿狗這麽傻，如果能被一個願意照顧它的主人誘拐，怎麽又不是一件好事了。

其實泡泡一直想要交朋友的想法單純得過頭了，聽起來就有點傻。流浪狗居無定所，它們遇到什麽人或者事都不重要，生活的全部就是漫無目的地漂流。

今天還見面的狗，以後就算再也見不到了也不足為奇。

然而沒有狗會為此感覺到可惜，因為誰也不會去做交朋友這種事。

何況冬天就要來了。自己都快顧不了了。

安很多時候都不愛說話，因而哈士奇看不出來它現在在想什麽。它眼看着安打個哈欠，站了起來。

說實話，它活了這麽久，還沒見過哪兩只狗是像短腿和安這樣的關系的。所以今天才會反常地跟安說這麽一通。

也對，安比它們都理智，永遠不會做“執迷不悟”這種事情。小短腿是家狗，這種連它都一眼看出來的事，安怎麽會不知道。

“你說得對。”安說。然後它站起來，就往小短腿的方向走了。

哈士奇：……？

它這雙眼睛已經看透得太多。理智個屁。

然而安剛走出沒幾步，它又原地折返回來了。哈士奇滿腦門省略號地看着它面無表情地重新回到原來的位置蹲下了。

倒也不是反悔，而是在場的兩只狗都聽見了由遠而近的密集的腳步聲。

方圓十裏能做到這種“噠噠噠噠噠噠”腳步聲的只有一只狗。

今天還跑得有點慢了，不然平時是像機關槍一樣又快又密的。只見在小路的拐角，一個身影蹭的竄了出來。

看起來這只柯基今天快要高興壞了，因為身後拖着的那個大大圓圓的新氣球。

弱小可憐又無助的氣球被地上的這只快樂狗狗扯着狂奔了一路。

這下輪到哈士奇站了起來，它沒眼看。此時此刻，它分外想念自己心愛的大骨棒。

柯基長得矮，因而每次翹起尾巴的時候，那條毛茸茸的大尾都是高高地舉過頭頂的，雀躍得像在跳舞。

如果不是嘴裏還咬着線頭，它就要一路叫着“老大老大老大”狂奔過來了。

安坐在臺階上，因而對它從遠到近飛奔過來的畫面能看得分外清楚。

小柯基在離老大只有幾級臺階的時候，它的興奮值到達巅峰。它是憑借卓越的跳躍能力跳上臺階的。

狗在半空，它的四只短腿和身子連成一條直線，畫面定格在這光輝的一刻，它臉上的笑容燦爛得像一朵發光的小太陽花。

就因為它的身子呈一直線，柯基在這樣的姿勢下，它富有彈性的肚子要比它的腿更加突出。

加上它根本就跳不高，突出的肚子順理成章地幹脆和身體中間的那級臺階撞上了。

泡泡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下一秒小柯基就直接被整只彈飛了出去。

當時的一切都發生得太快。在場的兩只狗都被它的一頓操作驚呆了。

泡泡一屁股摔坐在臺階下。它在底下自己爬起來的時候還一臉懵逼。

剛才離老大就差一步的距離了。

哈士奇在一旁憋笑到憋眼淚都出來了，在一旁無聲地瘋狂打滾。安已經下了臺階上來到它身邊，探頭看它有沒有被自己摔出事。

狼青的腦袋是柯基的兩倍大。泡泡睜着溜圓的眼睛看老大，看着看着就忘記痛了，它不覺地就開始嘿嘿地傻笑起來。

——它太開心了！送給老大的禮物！

今天又是它的幸運日！

還好，雖然狗有點傻氣，嘴裏的線這次倒是沒忘記咬緊了。它從早上開始就想說這句話，現在它終于能挺起胸膛說出來了。

雖然在腦海裏它應該大聲而驕傲地宣布這是禮物，然而越是到了臨門一腳，小柯基反而越是害羞起來。

越是對自己這份禮物滿意，他就越是不好意思。

它毛茸茸的圓腦袋要垂到地面去了，羞怯的小嗓音在說：“老大……是禮物哦。”

雖然有點不好意思，但是，是它泡泡找到的禮物哦。

在此之前泡泡曾經無數次地奔波忙碌于給老大找禮物這件事上，但是無論是玩具還是吃的，老大好像都不感興趣。

它本意是想讓小傻子消停會別送了，誰知道它還越挫越勇。

安這次收下來了。

它的爪子下面壓了一根氣球的牽引線。嶄新漂亮的大氣球圓潤飽滿，有力地飄浮在兩只狗的頭頂上。

“謝謝。”它沒什麽表情地說。

小柯基臉都紅透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