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
不過直到女子800米開始檢錄,随曦也沒見到季景深,她站在跑道上壓腿,還沒開始,精神已經處于高度準備狀态。
程曉婷見她滿額頭的汗,抽了張紙給她擦擦:“放輕松啊,我和季律都會給你加油的。”
“我知道。”
說是這麽說,但身體一直很緊繃,過度緊張的後果就是槍響的那一刻,随曦慢了一拍才起跑,瞬間就被甩開距離。
努力追上第二名,随曦慢下來,跟着跑了一圈,體力消耗飛快,她眼前模糊成一片,不斷有汗水落下。
慢慢地,離終點只剩兩百米,她注意到在她前面的兩個人開始加速,随曦也想,可力氣已經耗盡了,眼看着要被後頭的人超過……
就在這時,她看見跑道邊一直在陪跑的季律拼命指着前方,大聲喊着什麽神色鼓勵,她怔了秒,一個念頭倏地破土而出。
是不是小叔來了,就在終點等她?
酸痛的全身瞬間積蓄了無窮的氣力,随曦咬咬牙,拼盡全力向終點沖去……
過線後站不穩撲倒,随曦被程曉婷扶起來,長跑過後肌肉缺氧的後遺症排山倒海襲來,她接過季律遞來的水猛灌了一瓶,大口大口喘氣。
“曦曦你太棒了,第二名啊!”程曉婷給她比了個贊。随曦聽言笑了笑,想到季景深,連忙坐直了些左顧右盼。
然而沒有。
烏泱泱的人群,都是穿着校服或運動服的學生,她皺眉,不死心的目光又轉了一圈。
沒有,還是沒有。
“你在看什麽?”程曉婷奇怪地問。
随曦沒有回答,沉默片刻,裝作不經意問季律:“剛剛你上蹿下跳地指終點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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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季律反應過來:“哦,我就是提醒你終點快到了啊,很厲害嘛曦曦,一眨眼你就把第二名超過去了。”
原來是這樣啊,她還以為……
褲袋裏的手機振動了一下,季律借着程曉婷的遮擋快速看了眼,鼻子哼了聲:“小叔這個騙子。”
随曦聽到:“怎麽了?”
“答應我下午會來的,現在又發短信說臨時加臺手術走不開了,本來還以為能看見你比賽的,這下好……”
程曉婷順口接了句:“你小叔是醫生啊?”
“是啊,在中心醫院。”
兩人後面聊了什麽随曦沒再去聽。
原本說好會來看比賽的人最終沒來,說不沮喪是假話,當時随曦以為是約定未成的失望,很久之後才明白,那其實是沒有見到他的難過。
*** ***
運動會的餘溫過去後,南臨開始大幅降溫,十二月份更是破天荒地下了一次雪,有新聞預測,這會是近十年來南方最冷的一個冬天。
轉眼間到了一月,突然南臨就開始下起暴雪,成日成夜不休不止,整座城市仿佛要被大雪掩埋,道路上哪裏都是厚厚的積雪,出行變得極度困難。
也不記得連着下了幾日,絲毫沒有要停止的跡象,就這樣逐漸演變成幾十年罕見一次的特大雪災。
因擔心學生上下學途中的安全問題,學校特地放假一周,随曦在家裏陪奶奶看電視,新聞裏也在報道此次雪災,南方各地受災嚴重,直接經濟損失超過一千五百億人民幣。
客廳裏開了暖風,奶奶喝了口熱水,望着窗外洋洋灑灑的大雪嘆息:“今年不是奧運年麽,怎麽剛開年就碰到這樣的災禍了……”
傍晚吃過飯,奶奶臨時得知同小區一個經常一起買菜的老奶奶出門在外滑倒摔傷,已經住進了醫院,她說什麽也要去探望,當即就熬了熱湯。
做的有些多了,一個大保溫壺不夠放,奶奶想到季景深就在市中心醫院工作,幹脆勻了勻裝成兩壺,也給他送一壺過去。
随曦做作業間隙出來倒水,見奶奶坐着在穿鞋,腳邊放了個袋子,一副要出門的架勢,她放下水杯問:“奶奶,你去哪裏?”
“去趟醫院,你在家好好寫作業。”
随曦心一跳,趕緊阻止:“怎麽了要去醫院,現在天都黑了,還下大雪,怎麽能一個人出去,萬一摔倒了怎麽辦!”
奶奶解釋完:“都是一起買菜的,人家住院了奶奶總要去看看的,放心,奶奶慢慢走。”
“不行!”随曦拒絕,想了想,又說:“要不然這樣吧,奶奶你在家休息,我替你去看,好嗎?”
“……沒事的。”
随曦不聽,更快地換好鞋子拎起袋子:“哪個醫院幾樓幾號病床?”
奶奶見拗不過,只好答應,說罷補充:“還有一壺是給景深的,你記得親自送他手上啊,趁熱喝,別等涼了。”
随曦答應,拿了鑰匙和公交卡出門。
入了夜的雪天,溫度比白天更低,随曦怕滑倒走得很慢,順利坐上去醫院的公交車,在晃蕩中後知後覺想到,小叔那麽忙,她突然造訪是不是應該提前打個招呼。
摸出手機,随曦從通訊錄裏翻出小叔的名字,撥通。
耐心地等了近一分鐘,電話終于有人接,只不過不是季景深,是他的助手。
“季醫生剛下臺,稍等一下。”
随曦說好,安靜等待。
幾分鐘後。
“曦曦?”
“是我,小叔,”随曦表明來意,仰頭看了看所到站名,“我還有三站就到了。”
“這麽大雪天出來多危險,”季景深蹙眉,但人都快到了,他還能說什麽,“到了在醫院一樓等一會兒,我下來接你。”
“好。”
公交開開停停,抵達目的地,随曦撐開傘下車,怕等下季景深找不到自己,就站在門崗處避雪等待。
正玩手機消磨時間,突然,救護車的叫聲由遠至近,紮進耳朵,随曦下意識擡眼,便見幾輛車在急診前停下,随即有平車被推出,躺在上面的人毫無意識渾身被紅色浸染,鮮血滴滴答答順着他垂在平車邊沿的手留下,可怖至極。
面孔唰地煞白,随曦吓傻,渾身僵硬一動不敢動,竟就這樣盯着沒移開眼。
“怎麽了這是?”有人在問。
“聽說是冰雪天路上剎不住車,連環車禍。”
耳裏進着別人的讨論,大腦卻是放空的,她幾乎是目送着那些傷者被推進急診,随曦很不想看,偏偏身體就是動不了,像是被黏住了一般,直至——
“不要看。”
身後有一只手捂住了她的眼睛,天氣很冷,可是他的手很溫暖,帶着薄繭。
季景深帶随曦進了門衛室,托門衛倒來一杯熱水,放在她手心,才移開手掌。
“這麽冷的天不進來要站在外面等,凍壞了吧?”
季景深刻意沒有去提方才的事,企圖轉移她的注意力盡快忘記,可随曦忘不了,眼前好似蒙了一層紅色血霧,看什麽都不清楚。
握着水杯的手無法克制地發抖,掌心分明被燙的發熱,身體卻還是冷的,随曦哆嗦着嘴唇,很小聲很小聲地問:“小叔,剛剛那些人,會救回來的吧?”
“會的,”似乎是怕吓着她,他的聲音壓得很輕很溫柔,比平常說話更沉一些,“醫生會盡最大的努力。”
他的保證無形間就同一根定海神針,令她的焦慮、她的惶恐和她的不安消弭不少,随曦紅着眼點點頭。
靜靜陪了她會兒,季景深待随曦平複些:“不是要去看望?走吧,小叔帶你過去。”
路上,随曦先拿了一壺給他:“奶奶做的,趁熱喝。”
季景深意外,說了句謝謝,在32-34床病房門口停下,随曦獨自進去。
老奶奶是認識随曦的,見有人給她帶了熱湯,頓時樂得合不攏嘴。随曦在旁陪了會兒,看老奶奶困了,細心地扶她躺下,掖好被角出去。
沒想到季景深還在。
“小叔,我回去了。”
季景深送她下樓:“路上慢點,小心一點,到了給我發個短信。”
随曦都應下。剛下到一樓,又有救護車呼嘯着開到急診,這次離得遠,随曦看不見什麽情況,可腳下卻忽然停住,如同生根,再無法移動。
一個小時前看到的那些再一次浮現在眼前,一輛輛平車,鮮紅的血,不斷有護士來回反複……
強迫自己忘掉,可這些場景就跟噩夢一樣,駐紮在她腦海裏不肯散去,她怕得想哭。
季景深捂住她耳朵不讓她聽,帶她到椅子上坐,一直到救護車停了聲音才松開,他在她身前蹲下:“還是害怕?”
随曦看着他的眼睛,搖搖頭,半晌,又點點頭,眼眶憋得通紅。
才十三四歲的女孩,一個人看到那樣的慘狀……季景深完全可以理解她的心情,轉頭看了眼外頭,較之剛才雪下得愈發密集,他沉默地思考,良久——
“外面雪下得很大,夜深了,你一個人回去小叔沒辦法放心,”更何況她現在情況不好,“這樣,小叔今晚要值夜班,你跟小叔上樓,在值班室睡一覺,好不好?明天早上小叔送你回家。”
“值班室有個護士阿姨,睡不着的話,可以找她聊聊天。”
随曦猶豫:“可是奶奶……”
“如果你同意的話,小叔會給你奶奶說明情況,如果你想回家……”
“不用了小叔。”
她知道他很忙,哪有時間送她回家,可讓她一個人回去,經歷了方才的一幕,她不敢。
“我睡這裏。”
“好。”季景深起身,走開幾步打電話,征求了奶奶的知情并同意後,他挂斷,回來重新蹲下。
“來,我們去值班室。”
随曦點頭,撐着把手站起來,亦步亦趨地跟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