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

松開她的手, 季景深低聲問:“怎麽就你一個人?”

“謝珊還在忙。”

他點點頭。同事打量兩人,笑眯眯插話。

“季醫生, 不介紹一下?”

季景深知道同事誤會了, 想了想,沒多做解釋, 只說:“随曦,目前是我們醫院實習護士, 這位是皮膚科的李醫生。”

随曦:“你好。”

“……你也好。”

話落便無下文, 李醫生懵,這就沒了?關系呢?

擠眉弄眼地暗示季景深, 結果并沒有人理他。

閃身避開人流, 季景深詢問她:“一起吃?”

“好。”

在窗口前排隊, 随曦提前看好當日菜色, 挑了兩樣放盤裏,就要刷卡——

“等等。”

手腕被扣住,随曦甚至能感覺到他微砺的長指搭在內側, 修長有力。

“刷我的。”他放開,快速挑了幾樣。

“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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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醫生忍不住插嘴:“沒事,刷他的,盡管刷, 這家夥每天忙得要死沒空來食堂, 卡裏錢多的用不完。”

醫院每個月都會給員工卡充錢,季景深忙,極少來食堂, 放着也是浪費。

“……好吧。”默默地塞回她的實習生卡。

食堂大,空位還有不少,随曦挑了個四人座。

季景深和李醫生跟在後面,隔着一段距離,李醫生停下來。

“我就不和你們坐一起了,”同事努努嘴,“我去那邊坐。”

季景深颔首。

“話說你們什麽關系啊?沒聽說過你有女朋友啊!”

季景深懶得理他,抛下一句“你沒聽說過的事多了去了”,信步走遠。

李醫生:“……”

面前有陰影籠罩過來,随曦擡眼,轉頭卻沒看見李醫生,她奇怪地咦了一聲。

人呢?

“他在那邊。”季景深指了個方向。

随曦望過去,李醫生對面有人,兩人相談甚歡,她收回視線,沒加多慮。

“早上忙不忙?”他先問。

“有點。”第一天來,什麽都還不熟悉。

“習慣就好。”

她反問:“小叔呢?”

“早上在門診。”

他現在時間還算固定,每周一早上會在門診樓,其餘時間都在住院樓,手術多,無止境地在排,偶爾還會有臨時加臺。

同事那句忙,并非虛言。

“哦。”

兩廂沉默,随曦低下頭吃飯,吃完便起身準備回科室。

“要回去了?”季景深看她,眸光意味不明。

“嗯,”随曦說,“小叔你慢慢吃,我……”

後幾個字還沒出口,突然他道:“不能再陪小叔待一會兒?”

她張大眼。

不同于方才,這一次他直接牽住她的手,略施力使她坐下。

他的手很大,骨節分明,掌心發熱,連帶着熨帖着她的地方仿佛竄起了火,熊熊燃燒。

她還在胡思亂想,他手已然脫離。

“別那麽急着走,”他溫聲,“也許一個星期裏,只有這一頓能坐下來好好吃。”

她忙,他更甚,要在有限的時間裏擠出來一起吃頓飯,難上加難。

随曦放下餐盤。

他還沒吃完,盡管速度快,看上去依舊是慢條斯理的。

人來來往往路過,不時有眼神落下,随曦恍若未覺,手機放在膝上發短信。

“忙完了嗎?”

謝珊回得極快,顯然手機就在手邊:“忙完了,準備吃飯。”

“我還在食堂,要不要等你,還是給你打包點回來?”

“……你都去了快一個小時了還沒回來啊?”

随曦猶豫了下,回:“剛好碰到小叔。”

謝珊秒懂,咬着筷子嘿嘿笑:“那你們慢慢吃,不着急,下午兩點才上班呢,我叫了外賣,就不下來打擾你們了。”最後還配了個壞笑的表情。

随曦無言以對,索性不回了,她收起手機,不經意擡眼,竟不知他這樣看着她有多久。

“曦曦,”他凝視她,不偏不倚,“有些話,小叔想和你說。”

心一跳,她屏息:“……什麽?”

季景深沒有發覺她話音裏的異樣:“你知道的,醫院是一個,非常現實的地方……”

“會發生很多事,不管是病人,還是家屬之間,大多數的病人和家屬都非常好,但也不能避免會碰到不好的……”他停在這裏,眸色深沉,知道她會懂,“小叔說這些是想告訴你,不管發生什麽,要保護好自己。”

如果說前些年醫護還是一個受人尊敬的職業,近幾年随着大大小小的醫鬧事件增多,醫護似乎變得随手可傷。工作那麽多年,見過的鬧事也有不少,最後大多都以醫院賠錢為結束。

如今醫患關系微妙,假如……真的碰上事,他希望她不管如何,先保護好自己不受傷害。

随曦聽懂了:“我知道了,謝謝小叔。”

他微微一笑。

兩人沒能坐上多久,季景深被一個緊急電話叫走,離開前順手端走了她的餐盤。随曦坐着不動,眼神定定平視前方,良久的良久,擡手捂住臉,指腹壓着眼皮,窘的臉頰發燙。

她還以為,她竟以為他要說的是……

強迫自己停止這種荒謬的想法,随曦抓起手機,匆匆離開。

……

實習生的上班時間跟着帶教老師的走,第三天便碰上值下半夜班,和上半夜的護士交接完後,随曦跟着帶教老師将自己病區內的病房一間間查過,閑來無事,回值班室休息。

值班室暫時就她一個人,随曦撐着下巴,拿出手機。

列表裏靜靜躺着幾個小游戲,是她以前無聊的時候會玩消磨時間的,已經很久沒有打開,随手點開一個,随曦玩了幾局,忽聽門口有很快的腳步聲過來,僅一瞬間,門就被打開,帶教老師進來,擰開自己的水杯猛灌水。

她愣了下,起來:“老師,你怎麽了?”

水沿着下巴流下來,帶教老師也不擦,動作定格一會兒,緩緩扭上瓶蓋。

“老師,”她小心翼翼地叫,“發生什麽事了嗎?”

帶教老師緘默片刻,整理好情緒:“嗯,發生了點不太愉快的事。”

她認真聽。

“剛剛去了趟骨科,剛好碰到醫鬧。”

醫鬧……醫鬧?

“老師你沒事吧?”她上下确定,“有人受傷麽?”

“我沒事,是陳醫生,挨了家屬一巴掌和一腳,還差點被捅傷。”幸好保安來得快。

心揪起:“因為什麽鬧事?”

“醫術差。”

“醫術差?”

帶教老師苦笑:“骨癌治療過程中需要禁煙禁酒,病患控制不了自己,家屬攔不住就讓他偷喝了些,這不剛沒幾個小時,病情惡化了,現在剛從急救室出來。”

那家屬憑什麽毆打醫生?

“打人的時候還挺振振有詞,說什麽剛才還好好的,現在就惡化了,肯定是醫生的問題,保安一來立刻就裝弱勢,哭天喊地的,不知情的真當是醫院的錯。”

“……”

帶教老師無奈:“做護士難,做醫生更難啊!醫患關系為何越來越緊張,就是被這些無知的刁民害得。”

話匣打開,帶教老師在随曦身邊坐下。

“老師大學畢業那年在北京,結束實習開始正式工作,很不湊巧,碰上了非典,”說到此,帶教老師偏頭,“你那時候還太小,可能沒有印象……”

“我記得。”她抿緊唇。

她怎麽會沒有印象……人生中所有令人絕望的事,就是以那裏為開端。

帶教老師:“北京是重災區,人人自危,生怕出現感冒發燒。”

因為一旦到醫院被隔離,即使沒染上,也相當于半只腳跨進了棺材。

“當年學校裏有一個學生疑似感染,沒有人願意碰他,是老師的一個大學同學路過,送他去醫院,”帶教老師閉了閉眼,“然後,再也沒有出來。”

那件事對她的職業生涯影響極大,險些她就想不再做護士,後來她辭去北京大醫院的工作,回到南臨,這麽多年,也再沒去過北京。

“老師……”

帶教老師笑了下,揉揉随曦的腦袋:“別擺出這幅表情,都過去這麽多年了,我也想開了。”

“想不想知道我是怎麽說服自己的?”

随曦點點頭。

那時候起了不想再做護士的心思,都在想該轉業做什麽,好像除了救死扶傷,也沒什麽工作适合。

不過她沒來得及想太多,緊接而來的地震占據了她全部視線,電視上每天都在放最新進展,也是那些感人向上的畫面,讓她打消了離開的念頭。

“無論哪個行業,都有好有壞,全看你怎麽看待,”帶教老師輕笑,“這個世界缺不了護士,更缺不了醫生,你不做,身後還有千千萬,不能斷,總要有人去做的,至少我們自己要對醫療行業的未來抱有希望。”

“所以不論最後結果如何,只要無愧于我們該有的職業道德和良心,盡全力就好。”

一天之內聽到類似的話兩次,随曦心情不免沉重起來,而接踵而來發生的一些事,更讓她深刻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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