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
“什麽?”
她以為自己聽錯了, 下意識反問。
門口忽的有敲扣,很輕, 一下兩下——
“聽到了麽?”季景深倚着牆, 曲着手指壓在太陽穴邊,嗓音往低壓, “是我,我在門口。”
随曦反應過來, 小跑到玄關, 扭開反鎖。
他的身影倒進來,映着玄關暈黃的燈光, 面容真切英挺。
“這麽晚還沒睡?”他問。
随曦握緊手機, 壓住心底的悸動, 點點頭:“嗯, 剛看完書。”
而且,明天反正下半夜的班,可以睡懶覺。
合上門, 季景深在沙發上坐下。
“要喝什麽嗎?”她洗幹淨杯子,從廚房裏探出腦袋,“只有茶葉和白開水。”
“白開水。”
水是剛一個小時前燒的,溫度剛好, 随曦在他邊側坐下, 想到什麽——
“小叔,你吃晚飯了嗎?”
“沒有。”他凝着她。
“那我看看,”她馬上跑去冰箱裏翻了翻, 水餃就剩五個,肯定不夠,面條倒是還有一包,“小叔,面條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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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聲音近在咫尺,随曦回頭,季景深不知何時來到廚房門口,半倚着,眸光深沉鎖定她。
她喉口一梗,胡亂點點頭,收拾食材開火。
他不喜辣,随曦弄得很清淡,乳白的湯面上卧着一個雞蛋,撒點蔥花,色澤漂亮。
她小心翼翼端到餐桌上。
剛要回去洗鍋,手驀地被他拉住,食指左側有一小塊凸起,紅紅的,在她細白的手上特別明顯。
“被燙到了?”他的指腹在邊緣輕磨,微微粗糙,不疼。
随曦自己都沒注意,耳垂染紅小幅度掙了掙,沒掙開。
“做晚飯的時候不小心被油燙到一下,沒事。”
“擦藥了嗎?”
“沒……”
他不贊同地看她,轉身:“醫藥箱在哪裏?”
随曦指電視櫃。
抽屜裏有不少藥,零零散散十幾盒,季景深找到燙傷膏,順手抽了一支棉簽。
藥味彌漫,有些難聞,随曦皺了皺鼻尖,悄悄擡眼,偷偷看他。
他擦得很慢,很仔細,眼簾微垂,随曦從來不知道,原來男人的睫毛也可以那麽長,配合一雙遂冷沉靜的雙眸,直直讓她迷醉……
“曦曦?”
她恍然清醒:“……在!”
喉結輕滾,季景深松開她,把棉簽丢進垃圾桶。
“自己記得再擦兩天,女孩子的手很寶貴,留疤不好。”
“……好。”
他在吃面,無聲無息,随曦把燙傷膏放回抽屜,翻開手機想找謝珊聊天緩解眼下莫名的緊張,一看時間已過十二點,就此作罷。
他很快吃完,三兩下洗淨碗,卻手撐着流理臺沒動。
角落裏擺着張小凳子,落了灰,季景深認識。
是随曦小時候洗碗擇菜,夠不到洗手池用來踩的。
如今看來,還挺可愛。
“小叔,”随曦進來,“你吃飽了嗎?沒有的話還有水餃……”
“飽了,”他扯回視線,失笑,“都撐了。”
撐了?
随曦怔了怔,遲疑道:“那要出去走走消消食嗎?”不然一直撐着,晚點不好睡覺。
既然是随曦提出來的,又能多待一會兒,季景深何樂而不為,等她收拾收拾,兩人一道下樓。
夜深人靜,萬家燈火熄滅,只餘零星路燈照耀。
路長且寬,兩人肩并肩走,步子輕慢。
“這兩天科室住進來一個病患,高血壓,比較嚴重。”
季景深安靜地聽。
“她的家庭……不是很好,”把女病人的情況簡單說了說,随曦嘆氣,“我和同事都有撞到過她偷哭。”
其實也比她大不了太多的年紀,壓在身上的負擔卻重千斤。
“聽她自己說,家裏比較重男輕女,兩個弟弟成績并不好,但她還是要賺錢供他們讀書,還有家裏各種開銷……”
她試過這種努力掙錢的滋味,能夠感同身受。耶~
“有些老一輩的思想,确實會陳舊,”季景深試圖安撫她,“這些已經是她們根深蒂固的觀念,很難改變。”
“我知道……”但還是很替女病人心疼。
季景深知道她心底柔軟容易感動,不打算在這個問題上多說,徒增多想,不動聲色揭過話題:“明天上什麽班?”
“這兩天排到夜班,明天下半夜。”
“可以多睡不少時間。”
“對。”
想反問他,忽想起醫生的上班時間和護士并不一樣。
幾乎算得上是,三百六十五天沒有休息。
每天七點到崗,八點左右就要開始查房,差不多一個小時後上臺,按照手術的複雜程度時間不等,或許三四個小時就下臺,或許這一站就到深更半夜……
有些時候還要值夜班,不和護士一樣分上半夜下半夜,醫生一值便是一整夜。
非常辛苦。
“小叔,你還撐嗎?”
“不撐,怎麽?”
“那你要不要早點回去休息?”除去開車回家和洗漱,滿打滿算沒幾個小時可以睡了。
季景深也确實累了,今天光站臺就站了十幾個小時,如果不是想見她,這會兒應該已經在休息。
他順勢答應:“我送你回家。”
樓道燈因為兩人的靠近亮起,随曦停在這裏:“小叔回去吧,我先看你走。”
他不聽她的,兀自拉開門,示意她上樓。
随曦拗不過他,到了家門口,看了眼時間,一點整。
她默默數了數還能睡幾個小時,得出結論,趕緊催他回去。
“好了,我知道了,”季景深無奈,叮囑,“反鎖好門。”
“嗯。”
還想多說些,可惜找不出詞,季景深擡手,揉亂她的發頂,“走了。”
随曦被揉得心飛意亂,倉促說好,等他消失在轉角,聽到大門敞開的吱呀聲,她才關門,跑到窗戶邊。
修長的人影上車,車子卻沒啓動,她正奇怪着,手機進了他的短信。
“快去睡覺,我等你熄燈再走。”
随曦下意識往樓下瞄,分明夜色朦胧車窗緊閉什麽都看不見,可就像是他一直在注視她一般,随曦咬咬唇,聽話地關燈回屋。
躺到床上,給他回了一條:“小叔我睡了,你也早點睡。”
兩秒後有回複:“晚安。”
她盯着那兩個字,在心裏重複了遍。
提早一個小時到醫院,和上半夜值班的同事交接完,暫時空閑,兩人并排靠在床頭,同事捂着嘴打了個呵欠。
“困死我了,最後半小時終于要下班了。”
“要不要眯一會兒?”反正她來了,有什麽事她去就行。
同事擺擺手,想到個人,啊了一聲:“哦對了,你不是特別關心6床的葉瑩嘛,我今天去查房,她又擅自下床去陽臺透氣了。”
随曦眼皮一跳:“沒事吧?”
“沒事,我讓醫生檢查過了,說是情緒波動太大,讓她一定要平心靜氣卧床。”
那就好。
“不過,我上一次過去的時候,剛好聽到她在接電話……”
作為一個父母恩愛,美滿家庭裏出來的孩子,對那一幕實在難以忘懷。
“瑩瑩,你還在住院?”
“嗯,再過幾天醫生說可以出院了。”
“哎喲,我聽你聲音蠻好的嘛。”
葉瑩沒接口。
“那既然都差不多,趕緊出院得了,住醫院費錢死了,你兩個弟弟下學期的學費你還沒給我,你看看什麽時候打過來……”
後面的話,同事再聽不下去。
“原來真的有這種父母,我算是長見識了,敢情女兒住院看都不來看一下,兒子要交學費了來催催催。”
“她家确實重男輕女。”
“這都什麽年代了還搞這一套!”同事無語,“聽說她兩個弟弟根本不讀書的,也不知道拼命賺錢養兩個廢物的意義在哪裏!”
“……”随曦接不上話,拍拍同事的肩,“上次什麽時候查的房?”
“一個小時前吧。”
随曦嗯聲,想到葉瑩,有點不放心。
“我去看看6床。”
病區明亮,偶爾有別的護士匆匆走過。
怕吵醒病人,随曦動作很小,蹑手蹑腳打開門,不料——
啜泣聲傳來。
三人間的病房,相鄰床位病患的床頭燈唰地亮起。
“護士小姐,”病患朝葉瑩努努嘴,以氣聲,“哭很久了。”
随曦抱歉地笑笑,轉而去安慰葉瑩。
“怎麽了,”她輕輕拍葉瑩的背,“別哭。”
葉瑩驚訝地掀開被,被人看見窘态,她狼狽地抹去淚水。
“是你啊,上班了?”
“嗯。”
葉瑩後知後覺,窘迫地對臨床的病患說:“是不是吵到你休息了,對不起。”
“沒關系,你還好吧?”
“沒事,謝謝。”葉瑩吸吸鼻子。
随曦:“今天感覺怎麽樣?”
“挺好的,醫生說我血壓降了點,再養幾天就可以出院了。”
“那就好,還是那句話,有事情按鈴,千萬別自己下床,知道嗎?”
“知道了,”葉瑩歉疚,“麻煩你們了,老為我操心。”
“客氣什麽。”
陪葉瑩聊了些別的,随曦不欲打擾她休息,幫她蓋好被子便要離去,半個身子剛出門外,身後突然有尖銳的叫聲,劃破空氣直刺耳膜。
“護士!護士!”
她沖回去。
葉瑩平躺着,臉孔煞白呼吸急促,她無力地轉了轉眼珠,身體猛地抽搐,在雪白的病床上觸目驚心。
“醫生——醫生!”
不過半分鐘,醫生和護士湧入病房,烏泱泱一大堆人,随曦站在角落,渾身發抖,胸腔裏的東西快得就要沖出體外。?泡?沫?獨?家?
十分鐘,沒好。
二十分鐘,沒好。
四十分鐘,還沒好。
瞳孔好像被覆上一層膜,什麽都看不清,随曦耳裏進着醫生快速下達的指令,以及儀器冰冷的滴聲,一顆心被抛到至高點,停住。
一個小時,仍舊毫無起色。
随曦攥緊拳頭。
就在這時——
心電監護儀倏地變成一條直線,尖利地叫起來。
“加大電流!”
“再來!”
“再加大!”
如同破敗的娃娃,葉瑩的身體被除顫儀震起,無力地重重落下……
直線不再有起伏,監護儀大作未停,滴聲銳利刺耳,在這深夜裏令人心驚。
良久——
醫生垂下手,極緩極緩地搖頭。
随曦不敢置信,眼前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