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

一扇門, 将喧嚣隔絕在外。

胸腔裏的震動一下一下,沉穩有力, 令她安心。

就着這樣的長臂交疊收攏的姿勢, 季景深下巴抵在她的發頂,聲啞且低:“沒事就好。”

具體發生了什麽, 他也不想再去過問,更不想讓她回想……

只要她沒事就好。

兩人安靜地擁抱着, 随曦慢慢睜開眼, 耳邊盡是勻速心跳,腰間的手臂炙熱, 箍的極緊……

如果先前還有許多仿徨和不确定, 眼下心思了然明确, 盡數攤開……

她全數明白。

門口突然有人敲門, 伴随着:“随曦,你在裏面嗎?”

她吓到,下意識就要推開他回答, 冷不防被他壓得更緊,唇也被捂住,她詫異擡頭,看見他的口型:別說話。

“随曦?”那人嘟囔, “奇怪, 剛剛明明看見就在這附近來着,人去哪兒了?”

說着遠去。

溫暖幹燥的手适時離開,唇上卻好像沾了溫度, 她動了動唇,想說些什麽來打破沉默,出口成了:“小叔,你怎麽會來?”

季景深松開她些,低頭,眸色很深:“聽到你們這裏有人鬧事……”最主要的是那人說,有護士受了傷。

他不知道是不是她,顧不得別的,心急火燎就過來。

萬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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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就是葉瑩的家屬,葉瑩就是那個……”

“我知道。”她說過的每個字,他都記得。

“家屬認定葉瑩的……”她說不出那兩個字,“是醫方的過失造成,要求醫方給出說法。”

但是醫院都是嚴格按照規定走的,自然挑不出錯,家屬聽不進去,怒不可遏,這才導致了這樣的後果。

“我……”她勉強笑了笑,“我知道他們是在指責我。”她也怪她自己。

“你已經盡力了,”季景深騰出一只手按在她的後腦,有一下沒一下輕撫背脊,“不是你的錯。”

科室每天有那麽多病人需要照顧,偶爾還有大進大出,不可能每一個都顧得十分周全,她已經做得很好。

“不是……”

她搖搖頭,細指用力到泛出青白。

“我不害怕家屬的指責,我只是怪自己,沒有在到醫院的時候先去看看她的情況,明知道她哭過了情緒不對,卻沒有第一時間叫醫生……”

眼眶有些疼,她吸吸鼻子:“如果我能做得更好一點,也許她就不會……”

“世上沒有那麽多如果,曦曦。”

她擡眼,眼底還有沒壓下去的水光,清澈明亮。

“還記不記得我之前跟你說過的話?”他說,“我們會碰到好的病患和家屬,當然也會碰到不好的,但你不管他們好不好,終歸在我們眼裏都一樣,我們只要做好自己的本分工作,就可以。”

也就像帶教老師曾說過的——

不論最後結果如何,只要無愧于醫護該有的職業道德和良心,盡全力就好。

……

季景深走得很匆忙,只來得及約随曦晚上一起吃飯。

值班室開着門,随曦揉揉臉,收拾好心情,剛要下樓去食堂吃飯,碰上從隔壁病房出來的帶教老師。

“聊完了?”

随曦愣。

帶教老師笑笑:“看到他進去的,你和季醫生認識?”

“認識。”嚴格算來,她從五歲第一次見他……迄今竟已經十六年!

帶教老師沒多問:“快去吃飯吧,下午還有的忙。”

随曦下樓。

……

“随曦。”

滿腦子的病患信息,有人叫她遲鈍好久才轉身。

是早上被随曦拉了一把的同事。

“早上,謝謝你啊!”

要是沒有随曦,她現在指不定躺在病房裏。

“不用客氣。”随曦抿唇笑了笑。

跟随曦一道往護士站走,同事看看周圍,壓低聲音:“剛才我路過辦公室,剛好聽見主任和老師說話,早上那個鬧事的家屬,已經解決了。”

“怎麽解決的?”

“醫院賠了錢,”同事嘆了口氣,“聽說家屬聽到有錢,非常高興,馬上就答應不會再來。”

具體賠多少就不是很清楚了。

有些難過……随曦偏過臉,一聲不吭。

同事沒發現她的小情緒,兀自祈禱:“生在這樣的家庭……也是葉瑩的悲哀啊,希望她下輩子投胎能去個好人家。”

不再颠沛流離,攻苦茹酸。

*** ***

五點整,随曦交接完下班。

手機裏靜靜躺着季景深一個小時前發來,晚飯改成夜宵的短信,她沒什麽胃口,索性不吃了,洗個澡在書架上随便翻出本書,企圖靜心。

偏偏天不從人願,她一個字都看不進去,密密麻麻的文字反倒成了催眠藥,昏昏欲睡。

鈴聲驀地大作,來電顯示寫着的名字,磨滅她最後一絲倦意。

“小叔。”

“在樓下,下來吧!”

她翻身坐起,在玄關套上鞋子下樓。

車裏開了空調,微微的涼風,驅散夏日過悶的暑熱。

“晚飯吃的什麽?”

“……沒吃,”她悄悄瞟他一眼,在他眼神落過來前,搶先說,“午飯吃的晚,那時候還不餓。”

季景深專注看着左側後視鏡,熟練超車、換道。

“那一會兒多吃點。”

車子在某幢大樓前停下,季景深讓随曦先上去拿號,自己繞了一圈找停車位。

時間晚,人少,季景深剛上樓就有位置。服務員領着兩人在角落坐下,拿出IPAD放在桌面。

趁随曦點菜的空檔,季景深向服務員要了熱毛巾,沒給她,直接拉過她的手擦,仔仔細細連帶指縫。

随曦想縮回,但他抓得很緊,完全沒有要松手的意思。

掙紮無果,她放棄。

兩人吃得是火鍋,菜一盤盤上來,被他放入湯中。

“下午我聽同事說,醫院同意給葉瑩的家屬賠錢了,”她瞥他,“你知道一般會賠多少嗎?”

季景深:“除非是特大醫鬧,數字會被媒體曝光,否則我們是不會知道的。”

“哦。”她失望。

“怎麽?”

“就想知道賠了多少啊……”她咕哝,“明明醫院沒錯,搞不懂為什麽要賠。”

“大概是想息事寧人吧,”畢竟鬧大了對醫院影響不好,“這種數字不會太大。”

話鋒一轉:“還在想葉瑩的事?”

“嗯。”

辛辛苦苦養一家子,去世了還被當做訛錢的工具,最可笑的是——那是她的家人,本該是密不可分的家人。?泡?沫?書?閣?獨?家?整?理?

季景深誤以為她想的是別的,沉默片刻,說:“小叔和你一樣,剛來醫院,主刀沒多久,就碰到了這樣的事。”

随曦頓住。

“手術臺上千變萬化,尤其是外科手術。”

一切都發生的很快,即便他立即搶救,也沒能把那條生命從死亡線拉回來。

那是他學醫從醫至今,親手送走的第一個病人。

“那時候懵了很久,很長時間都沒辦法走出來,夢中都在回顧手術過程,總覺得病人還沒有走,在等我救他。”

可惜現實讓人不得不接受。

這麽多年過去,在他手上離世的病人一點點在增加,最令他印象深刻的,還是起初的那一個。

但——

“曦曦,還記不記得,我們選擇從醫,學習的第一課是什麽?”

她腦袋空白了會兒,從記憶深處抓出那句話。

“向前看,不要回頭。”

季景深微微一笑:“對,向前看,別回頭。”

每一個醫護人員,都必定要過這一程,既然無法避免,不如永遠保持向前看,別過度回憶離開的,更別放棄還在等待你的。

其實随曦差不多已經調整過來,只是還為葉瑩覺得不值,她垂下頭,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悄悄摸摸吸了口氣。

良久,她望入他眼底。

“小叔,我已經長大了,”她說,“所以……你不用把我想的那麽脆弱。”

季景深怔了怔。

“真的,我沒事。”

沒細聽她究竟說了什麽,眼裏只剩她一開一合的嘴唇,他這樣盯着,冷不丁擡手,摸了摸她的臉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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