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不辨
再次來到無存之疆,玄非心裏多少有些焦躁。
前幾日他們那麽多人一頭紮進去,最後連天魔的影子也沒能追到,誰也說不清楚天魔究竟是收斂魔力藏在了這裏,還是早已經逃得遠了。
他要是沒走,在這裏被自己二人撞見了,他們還能不能像上次那麽幸運地脫身?
他要是走了,天下蒼生又要怎麽辦?
還有那個在不該沖動的時候逞威風的混賬青弋,玄非簡直不敢想如果自己沒跟來,被青弋再遇上天魔,會是個什麽結果。
迎面一陣狂風吹過來,胡思亂想的玄非含了一嘴的沙子。
走在前邊的青弋回頭看了他一眼,道:“你也算得上熟門熟路了,怎麽還沒摸清在這裏混的門道?”
玄非把嘴裏的沙子吐了出去,沒接他的茬,垂眼看了看青龍佩,道:“青弋,你這麽急着對付天魔,明知自己不是他對手也不惜冒死要傷他,是為了什麽?”
青弋顯然是沒預料到他會突然有此一問,眸光一閃後轉開臉繼續往前走,“這哪有什麽為什麽,天魔為禍蒼生,人人得而誅之,我不過也想盡一份力罷了。”
“少用那套好聽的說辭搪塞我。”玄非快走兩步與他并肩,“你是不是……”
青弋不着痕跡地和他隔開了一點距離,神色淡淡道:“是什麽?”
玄非的手在袖底握成拳,用一種硬壓出來的平穩音調道:“是不是想為雲襄君報仇?”
青弋頓住腳步,好一會兒沒說話,不知過了多久才嘆出口氣來,道:“與雲襄無關,只是我想殺那大魔頭而已。是我不自量力,讓你見笑了。”
聽聽這說的叫人話麽?玄非不高興道:“青弋,不是我多心,就連朱翡那個沒心沒肺的都看得出來,自打雲襄君離開後,你對我們兄弟幾人都愈發疏遠了。現在這又算什麽,我連那個名字都不能提了麽?”
“人不在了,魂魄都不知飄到哪裏去了,你就不能讓他得些安寧麽?”青弋大步向前,将玄非甩在了後頭。
玄非心頭痛如刀絞,被他堵得連話都說不出來,滿心的委屈直往上沖,弄得他鼻子陣陣發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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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是風太大了,他想。
無存之疆是個難辨深淺的地方,二人誰也不敢冒進,始終維持着不快不慢的速度往更深處走。也不敢将神識放出去随意查看,他們還不知道要在裏頭待多久,也不知道神力能在此間耗上多久,只好省一點算一點了。
青弋話說出口後有一點後悔,卻沒去和玄非道歉,只是留心着他的動靜,确定他還一直跟在自己身後,才有了微許的心安。
很多時候,他不知道該如何去面對玄非,比如眼下。
青弋抹了把臉,覺得自己有點焦頭爛額。
然而他剛想把心思放到如何尋找魔窟的事上,腳下突然狂風大作,黃沙漫天而起,瞬間便将天地一切都遮蓋住了。
青弋單手擋在眼前,猛然回身,奮力想在黃沙中尋找一個身影。
可除了沙石他什麽也看不到,甚至聽不見一點來自玄非的聲音。青弋的心底忽然爆出強烈的不安,失聲喊道:“玄非!”
那本該有力的聲音被狂風卷得碎成了無數瓣,也不知是否能傳進玄非的耳中,青弋不再壓着神力,将自己送上半空,試圖平息這不知從何而來的妖風。
可以上身将青龍之威,竟難以完全将其壓制,風雖從他身邊退去了些,卻更猛烈地在四周打起了旋,仿若猛獸伸出了利爪露出了尖牙。
青弋清楚地感覺到了神力的流失,快得像是有一只手探入他體內将靈力直接抽走一樣。
青龍佩亮了起來,光芒穿透黃沙,傳出老遠。
“玄非!”青弋又大吼了一聲,尾音帶着不細聽很容易便會被人忽略的顫抖。
這一聲尚未落下,他手腕驀地一緊,人已被一股大力拖出了狂風中心。
他下意識地便要攻擊,待一轉身看到抓着自己的人是誰時,胸腔裏那顆沉重得讓他透不過氣卻又高高懸起的心立刻失去支撐砸了下來,差點叫他五髒六腑都翻了個底朝天。
“行了!”玄非拍下他舉起的手,“把你的神力收了,快!”
青弋毫不猶豫地依言照做了,人看上去還有些呆。
“這裏不知怎麽回事,你表現得越強它便越要從你身上搶東西;你弱些,它也就不理你了。”玄非說着,拽着青弋快速遠離了那片狂風肆虐的區域。
走出去老遠,青弋再回頭看,才發現狂風只不過便在那一小片地方鬧得歡,從當中闖出來又收了神力後,它不但沒跟過來,好像還有漸漸平息的意思。
他轉回頭,視線下移落在玄非拉着他的手上。
黑玉扳指還好好套在他的尾指上,上邊複雜的紋路中不時閃過祥瑞之光,說明受此保護的人并無大礙。
青弋放了心,轉了下手腕,将手從玄非那裏抽了回來。
玄非的手指似乎僵住了,在半空中頓了頓才握成拳垂下,道:“這裏邪門得很,即使不願和我一道你也且忍着些吧,就我們兩個,走散了太危險了。”
青弋張了張嘴,到底沒說出不是不願意的話,轉而道:“你怎麽知道這地方是有意識的?”
沒聽見他否認,玄非感覺半截身子都涼了,落寞地重新邁開步子,道:“我不知道這裏有沒有意識,只是好歹比你多來一次,新有點發現而已。”
“适才多謝了。”青弋跟上去,這次沒敢離他太遠。
玄非沒心情聽他說這個,問道:“我們應該往哪兒走?”
“往西。”
“……”玄非有氣無力道,“哪邊是西?”
即使這會兒沒什麽風,往四周看上一圈,入眼的只有無邊無際的黃沙,根本不辨方向。且身邊總是像有一層薄霧一樣,以上神将的目力,居然只能看到十丈以內,實在是太詭異了。
天上不見雲層,也沒有太陽,他們兩個不知道進來多久了,這裏始終維持着一種灰蒙蒙的狀态,好像沒有什麽白天黑夜之分。
總之“哪邊是西”這種問題,在這裏是沒有辦法用感覺和常識來判斷的,因此玄非問得一臉理所當然。
青弋:“……”
玄非見他無語地看着自己,皺眉道:“怎麽?”
青弋道:“你還分得清哪邊是北麽?”
“廢話,那邊!”玄非随手一指。他是北方神将,哪怕喝糊塗了或是睡死過去也不會找不着北,青弋問這種問題簡直是在罵他。
然而還不等他對青弋此種惡劣的行為表示出絲毫不滿,便聽那人又道:“都知道哪邊是北了,還問我哪邊是西,你信不信白擎聽到的話得跟你玩命?”
玄非:“……”
“不過放心,”青弋點完了火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要撲滅,“我不會告訴他的。”
玄非氣得牙癢癢,“閉嘴,快走!”
兩人一路往西,又走了不知多久,腳下黃沙漸薄,開始望見龜裂的地面。腳踩上去,不同于黃沙的柔軟,地面堅硬更勝岩石,涼氣透過腳底纏上來,如擺脫不掉的夢魇。
“千裏凍土。”青弋舉目遠望,周遭視線比先前好了不少,可這裏就像是一片虛無的天地,望得再遠也覺得和腳下一樣。
“我們上次只到了這邊緣,沒有再往深處走,”玄非道,“在附近找了許久沒見天魔,便回去了。”
聽他聲音弱了不少,青弋向他看去,見那張白皙的面龐顯得愈發蒼白了,不由擔心道:“你是哪裏不舒服麽?”
“不礙事,只是有點累。”
神是不大會有“累”這個感覺的,想來還是連着兩次到無存之疆來,神力短時間內耗損過多,一時讓他有些吃不消了。
青弋張嘴,不等說話便又被玄非給堵了回去。
玄非背脊挺得筆直,大步往前走去,“都已經到了這裏,不能在這個時候回頭,更不可能是我一個人回去。”
青弋無奈,只得跟緊了。
他二人雖能感知方向,卻無法感知時間,只能大致地在心裏算計。
天沒透過亮,也沒黑過,依舊是令人壓抑的一片灰。不知是不是錯覺,玄非總覺得天似乎越壓越低了,讓人有一種肩頭沉重,胸口透不過氣來的滞悶感。
還有一種更要命的感覺,那便是冷。
沿着千裏凍土走得遠了,陰冷的感覺重極了,和北海底的冷很相似,也許這是大魔頭們的共同點。
玄非可通幽冥,不是沒入過幽冥道,幽冥道也冷,卻奈何他不得,可這裏的冷卻像是要把他的骨血都凍住一樣,說不出地難受。
黑玉扳指裏流動的祥光速度變快了。
玄非想,大概是這東西幫自己承受了一部分傷害,否則自己說不定已經開始打哆嗦了。
正當他開始懷疑自己到底能不能撐到找見那魔窟的時候,青弋的聲音一下打斷了他的走神。
“玄非,看那裏。”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