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無畏
在恒昭和青弋玄非這些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神眼中,凡人都是脆弱的,他們有些不敢相信,即使身為傳天音人會比其他同齡人見聞多些,眼前這個年輕人也實在是超乎他們想象地堅強了。
青弋早知道他心裏有打算,可聽他這麽說還是不免驚訝,畢竟在親眼見識過天魔是怎樣折磨他後,青弋自問換成自己是他,只怕也難再有如此堅定果決的勇氣。
恒昭道:“想得多了他就會知道,那用寫的也不成了?”
“神通廣大如帝尊,寫字的時候也忍不住會在心裏過一遍吧?”華承南聳肩,“這是本能,克制不住。況且寫還不及說得快,再加上我的眼睛不頂用,能表達出來的就更好少了。勉強還算可以控制的也就是我所想的東西了,有時候也會利用這一點來欺騙他,不過不是次次都管用就是了。”
“你都說出來了,天魔已經知道了是麽?”玄非有些緊張地問道,“那他為什麽還沒有什麽反應?”
華承南輕蔑一笑,“許是他也想知道你們要問什麽。這自命不凡的家夥并不是那麽了不起,他其實很懼怕你們。他一定想要從我的回答中了解你們要着手的方向,如果判斷這将會對他不利,他便會不遺餘力阻止的。所以你們若有能對付他的辦法,在确定能瞞住他之前,先不要告訴我。”
果然。
青弋和玄非對着彼此點了點頭,都慶幸先前未曾在他面前提及召回陣的事。
“承南,我或許可以試試……”恒昭正有打算,才說了一半便見華承南面色發白地晃了晃,想要擡手在石桌上撐一下,卻因為眼睛看不見而扶了個空,身體直接向旁倒去。
始終隔着半步站在他身旁的鐘銳伸手扶住了他,“華公子?”
“承南,你還好麽?”玄非起身走到他身旁,留心看着他的臉色。
華承南靠在鐘銳胸前,喝了口六兒喂過來的水才緩過勁,低聲道:“沒事,不過是我那可愛的宿敵在鬧脾氣罷了。”
恒昭也站了起來,“要不我們還是換個時間吧,先讓鐘銳送你回房歇歇。”
華承南沒反對,“也好。”
鐘銳便小心地扶他站起來,察覺他手腳還在發顫,一邊将他的肩攬過來一邊提醒道:“當心臺階。”
本以為今日的事也就到這裏了,恒昭正苦惱要是每次一談到天魔華承南便要倒下,那問題該當如何解決時,便見前頭尚未走遠地華承南突然站定,轉頭語速飛快地道:“天魔有一魂留在了傳天音印裏。”
Advertisement
恒昭和青弋玄非一時都沒能反應過來,被他那一句話說懵了。
就連扶着他的鐘銳和跟在身邊的六兒也是一愣,接着便見他全身抽搐着倒了下來,一對黑得深邃的眸子不住地往上翻,眸光有渙散的意思。緊接着,七竅竟然都滲出血來。
“華公子?”鐘銳随着他下墜的身體蹲下身來,被他這模樣吓得自己的雙手也在顫,惶然道,“華公子醒醒!承南!”
也不知華承南意識是否還在,但鐘銳能感覺到他的手正死死抓着自己的小臂,指甲都已經陷進了肉裏。
鐘銳想,他一定疼極了。
六兒跪在一旁,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雙目泛紅,可就是梗着脖子不說話。
玄非總算回了神,快步上前将他拉起來,道:“快去把你家小王爺救命的藥拿來,還記得麽,上次冥君交給鐘将軍的……”
不等他說完,六兒便應了聲知道,飛快跑了。
恒昭走過來,接連施了幾個術法在華承南身上,可惜都沒有效果。眼見着那瘦弱的年輕人已經進氣多出氣少了,恒昭明白這次天魔怕是氣昏了頭,已經顧不上要留他一命了。
“帶他回房讓他躺下,”恒昭對鐘銳道,“我有個辦法,或許能救他,快!”
鐘銳一直在抹華承南臉上的血,早不知該怎麽辦了,聽恒昭說他還有救,忙将人抱起來大步往養心齋跑。堂堂天将,不過是抱着個骨肉加起來都沒幾斤重的凡人,腳步竟有些踉跄了,足見他是有多心慌。
青弋跟在最後頭,此刻心裏居然比任何一個人都要平靜。他想起華承南說讓他們問問題時的樣子,又想起那孩子在馬車上對自己說他有話要說的樣子,才明白他不是要等誰問什麽,而是早有就算舍去性命也要将這句話說出口的打算。他是在欺騙天魔,待那混賬對他防備稍減時,一口氣将這句話簡單直白地說出來。
而在那之前,他竟能控制着讓自己不去想,這該是什麽樣的定力?
此時此地,在一個年輕的凡人面前,青弋忽然覺得自己渺小得無顏立于天地。
或許他不該過分糾結于華承南從天道那裏為自己窺探到的東西,也不該整日為了自己那一點私情愁眉不展,眼下最重要的,當是如何除掉天魔,解救三界生靈。
六兒已經取了藥折了回來,又小跑着跟在鐘銳身邊,試圖喂藥給華承南,可惜試了幾次都失敗了。
“我來吧。”青弋将藥接了過去,出手極快地捏開了華承南的嘴将藥塞了進去,又再他胸腹處連拍了幾下。
那藥幾乎是和着血被硬灌了下去,華承南嗆得直咳嗽,可好歹算是出了一口氣。
鐘銳還是不敢放心,沖進房裏将他放在床上,轉頭看恒昭,“帝尊……”
“等着!”恒昭言簡意赅道,推開他盤膝往床邊一坐,閉上了雙眼。
一道金光沖出他的眉心,在空中稍作停留,便徑直沒入了華承南的眉心裏。
躺在床上還兀自顫抖不停的華承南全身猛然一僵,而後便不再動了,只有那只抓着鐘銳小臂的手仍舊沒有絲毫放松。
混亂的房間裏頃刻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靜靜看着床上一躺一坐的兩個人,好一會兒也沒人說一句話。
玄非看看青弋,輕輕嘆出一口氣來。
青弋拉了他一把,自己也向後退遠了些,“都坐下等等吧,應該不會太快。”
鐘銳像是被他的話從恍惚中給拽了回來,僵直了片刻,一點一點掰開華承南抓着自己的手,挨個确認了他的指骨沒有受傷,這才走到角落裏的水盆前,擰了個濕手巾,輕手輕腳地去幫他擦臉。
華承南的七竅已經不再流血了,只是那張清秀的小臉這會兒看上去着實有些吓人。鐘銳将各處血跡細心地擦拭幹淨,末了手指在他眼睑上極輕地摩挲了兩下。
“他的眼睛本就看不到,如果帝尊都治不好,那天下也沒人能讓他再重見光明了,所以傷上加傷對他也不會有什麽更壞的影響。”青弋看到鐘銳的動作,道,“倒是口鼻和耳朵,可別再落下什麽毛病才好。”
鐘銳被他說得手直顫,強自鎮定道:“大人,帝尊是在做什麽?”
青弋道:“帝尊靈魂離體,探入了承南的魂魄內。以魂探魂是極高深又有些……邪門的術法,我以為早就失傳了,沒想到帝尊居然會。”
玄非也無奈道:“不怪冥君說他不學無術了。”
“這一招用在常人身上尚有危險,承南是傳天音人,會怎樣更不好說,帝尊可有些魯莽了。”青弋的手指無意識地叩着桌面,“還有,我很在意承南說的那句話,天魔的一魂留在了傳天音印裏,這……到底是怎麽辦到的?”
玄非也不解,“承南說的是傳天音人,而不是他自己,也就是說在他之前,甚至更久更久以前,天魔的一魂就已經在傳天音印裏了。可他是怎麽單抽出自己一魂送入傳承的?就算這個能做到,魂魄缺失這麽久,他怎麽還可以安然無恙?凡人少了一魂,不出三日必死無疑;就算是我們得道之人,缺一魂神力也必然要大為受損,甚至很可能心智不全、癡癡傻傻。千千萬萬年過來,我從未聽說有任何妖魔、神仙能在魂魄缺失的情況下絲毫不受影響,更不要說強大到不可戰勝了。”
“他不是不可戰勝的。”鐘銳拿着被血染紅的手巾,有些疲憊地坐在了地上,背脊靠着華承南的床,聲音不大,卻很肯定地道。
六兒不作聲地接過那都快看不出本來顏色的手巾,端了水盆到外頭洗去了。
玄非想過去拉他一把,“鐘将軍,沒事吧?”
“沒事。”鐘銳擡頭看着他,“大人,如果天魔真是不可戰勝的,那他也不必将自己一魂送入傳天音印中了,更不必在承南提起這件事時這樣折磨他了,是麽?”
青弋聞言點頭,“有道理,他的顧忌只怕還不小,就看帝尊以魂探魂,能不能探出什麽有價值的東西來了。”
這一等便一直等到了日頭偏西。
恒昭忽然動了,眉頭擰起,臉色泛白。還不等發覺他不對的玄非上前查探,他便猛然睜開了眼睛,一口血噴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