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銀質餐具工整的擺放在白瓷餐盤上,餐盤與雪白的桌布間墊了一層深紅的餐巾,看起來紅白分明。每張圓桌中央都擺放着插了山茶的水晶花瓶,吊頂的十二盞璀璨華美的水晶燈照得一室通明,落地窗前的紫羅蘭色天鵝絨窗簾向兩側分開挽起,顯露出外面新月初升的優雅夜色。

大廳裏的主過道上鋪着用金線修出繁複花紋的紅地毯,英國數所知名大學的校徽被高挂在牆壁上,其中以劍橋與牛津的最為醒目。

為顯正式,出席酒會的學生們都穿着樣式統一的學位服,大部分教授們也按着導師的标準着裝,只有少數往來熟稔的教授把這場酒會的性質定義為朋友間的一場晚宴,随性的穿着自己的禮服,端着酒杯來往于各校的人群之中。

這樣的酒會每年都會舉辦一到兩場,導師們帶着自己的學生前來,交流學術的同時也在無形的競争着。對于老師而言,能教授才華橫溢的後輩無疑是一件值得欣慰的事情,而酒會最後的主角,往往是那些在敬酒中靠着自己的談吐與學識吸引所有人注意力的學生,這不僅僅是他們本人魅力的體現,更是學校的榮光。

侍者開了一瓶紅酒,倒入桌上的兩個高腳杯中,深紅的液體在燈光下顯得光澤豔麗。

“學生們相處的很愉快,不是嗎?”阿修羅換下了他之前在辦公室裏的那身皺巴巴的衣服,改穿作黑色的燕尾服,居然也襯出了幾分成熟英俊。他端起自己那杯紅酒,沖着坐在對面的那個男人笑了笑。

那是一個穿着寬大導師服的男人,紅底黑紋的學位袍穿在他身上,顯出一種游離于熱鬧喧嚣外的疏離淡漠。他線條利落分明的臉上沒有絲毫表情,眉眼裏帶了一種東方式的古韻,看起來不似英國人。此時,他聽見對面阿修羅的話語,也只是随手舉杯,無動于衷的開口:“你帶出的那群庸才也值得炫耀?”

阿修羅露出一個不贊成的表情:“再平凡的學生也有他的獨特之處,因陀羅。”

因陀羅擡眼看了他半晌,那雙冰封似的眼底兩邊各有一抹好似一筆帶過的紅痕,與人對視時分外明顯,看起來不顯女氣,反而有些霸道:“我不會把時間浪費在沒有才華的學生身上。”

“不過你已經很久沒有遇見中意的學生了吧。”阿修羅揶揄的笑了起來,主動與他碰了碰杯,“自從那個……叫什麽名字我忘記了,一個挺聰明的小子。自從他畢業後,就再沒聽你主動誇獎過誰。”他抿了一口紅酒,啧啧嘴,“青草味很濃,是卡門耐特吧,比蘇維翁的口感來得更甘醇一些,是你最喜歡的。”

“你不也一樣。”因陀羅這才慢慢飲了口自己的酒,淡淡道。

阿修羅撓撓頭笑了:“太優秀的學生我有一個就足夠了,要是每個學生都像那小子一樣,我可吃不消。我那個好學生,可是在大一就上講臺推翻了我的定理證明。”

“這不能說明他很聰明,”因陀羅面無表情,“也可能是你太愚蠢。”

“你還是這麽目中無人。”阿修羅低聲笑了起來。

因陀羅不理會這一句話,轉過頭看了眼人來人往的大廳——教授們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閑談,随行而來的學生們則按專業湊成幾堆,興致勃勃的讨論着學術上的話題,企圖展現自己的智慧與口才。他掃視了一圈之後收回目光,似乎覺得索然無趣:“我可不會允許我的學生像這群人一樣平庸無能,只會誇誇其談。”

“诶,和我一起來的那個小子呢?”阿修羅随着他看了一圈,沒有發現自己的學生,有些詫異,“我可是交代了他讓他好好表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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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帶了誰來?”

“我第一屆帶出來的學生,說實在的,那是我見過的最有個性的一個小子。”阿修羅自豪的開口,但最後還是忍不住啧了一聲,“就是脾氣有些古怪。倒是有些像你,總是一副很傲氣的樣子。算了,不說這些了,喝酒喝酒。”

“老規矩?”因陀羅一擡眉。

“老規矩。”

比起寬大的學位袍,男人一身修身的黑色西服在人群中顯得挺拔而桀骜不群,加上他本人的傲慢氣勢,不管走到哪裏,都惹人側目。哪怕他現在只是端着一杯酒安靜的站在窗邊,也讓人覺得印象深刻。

宇智波斑搖了搖杯中的紅酒,擡頭看着外面的鍍了一層月光的深沉景色,目光冷淡。

在這種人來人往的交誼酒會上,他從來都不是一個可以融入人群的個體。他輕蔑于那些人的平庸,更厭惡于交際禮儀的虛僞,不管是往來奉承的話語還是彬彬有禮的敬酒,都讓他覺得毫無意義。

“在我看來,跳舞這種事情太過荒謬。肢體親密的接觸卻沒有對等感情作為基礎,也許只是前一刻認識的陌生人,下一刻便要勾肩搭背,體态糾纏。這是一種近乎虛僞的交際與禮儀,就和包裹着腐朽餅幹的漂亮禮盒一樣,看起來優雅美好,其實沒有任何存在的意義。”

腦海裏猝不及防的浮現出某個人對他說過的話語,盡管是如此貼切,卻讓他在這一刻覺得有些無所适從。

離開貝克街以後,他很好的控制住自己,不去回想分毫與千手柱間相關的事情。但是這個人的存在仿佛已經烙在了他的骨子裏,比最瘋狂的情事來得還要深入,抹之不去,總會在某個不經意的時刻打亂他本來冷靜的思緒。

其實也沒有什麽,斑一直這麽認為。他和千手柱間,本來就是兩個截然相反的個體,分別是遲早的事情。誰都不肯遷就誰,誰都不肯向誰低頭,強行綁在一起,結果只會是傷人傷己。

他是照亮這個時代的光,而他是籠罩這個時代的影。

盡管理智上有着清醒的認知,可是心底的某一處始終是空的。那裏曾經被一個人的溫柔與溫暖填滿過,而後再沒有什麽可以化開他內心深處的封凍。

但是他驕傲慣了,早就把冷漠的僞裝運用得爐火純青,明明舍不得,明明在回到莊園的第一個晚上灌了一瓶烈酒下肚,又吐得幹幹淨淨,第二天開門時,他依舊是一如既往的平靜淡漠,不留下絲毫的破綻。

貝克街裏已經有了他最大的破綻,他怎麽能允許自己再添弱點?

高濃度的酒精刺激空腹的腸胃一陣翻騰,嘔出腸液酸水,嗓子裏火辣辣的疼。那個時候,他反而覺得釋然了。把一切吐得徹徹底底,一幹二淨,清醒之後,他就還是那個倫敦陰暗面高不可攀的皇帝,Professor Moriarty。

遠處的喧嚣聲漸漸大了起來,驚動了站在窗前沉思的男人。斑皺起眉,看了眼動靜的盡頭,看熱鬧的學生教授們裏三層外三層的将某一桌圍了起來。如果沒記錯的話,那應該是他那個麻煩的導師所在的位置。

此時人群正在起哄,惹得不少人看了過去。過了片刻,響起阿修羅的高聲叫喊:“宇智波斑你小子又跑哪裏去了?你老師我要扛不住了!”

“……”斑冷着臉,眉頭皺得更緊。也許今晚來這裏就是個錯誤。

但他最後還是放下手中的酒杯,一手揣在口袋裏,邁着不緊不慢的步子踩着紅地毯走了過去。

“有事嗎?教授。”男人的聲音不大,卻格外冷沉,擋在他前面的人群被他凜冽的氣勢所震,下意識向兩邊分開,為他讓出一條路。

阿修羅一轉頭就看見了他,然後醉醺醺的沖對面的因陀羅得意一笑:“看,這就是我的得意門生,怎麽樣,是不是有摩西分海的氣勢?”

斑看着他們桌上擺出的紙牌,一挑眉——是要輸了多少局才會喝成這樣?

阿修羅打着酒嗝搖搖晃晃的端起酒杯:“我是不能再喝了,不然連牌都看不清了。正好我帶了學生來,你不介意我讓他代了這一杯吧。”

對面因陀羅蒼白的臉上也泛起了醉酒的紅暈,但他顯然比阿修羅來得更穩重些,擡頭看了眼斑,再看向阿修羅,冷冷開口:“既然你要找學生代酒,那我這一杯也該由我的學生來喝。”

“唔……恩?你不是一貫不帶學生來的嗎?”阿修羅茫然四顧,“今晚上好像也沒看見你帶誰來啊。”

因陀羅依舊冷漠,開口道:“他……”

大廳的門不知什麽時候被推開了,一個溫和朗然的聲音在門口響起,步步走近:“來的路上下了場雨,抱歉來晚了。”

所有人一起轉過頭,然後不自覺的讓出一條路,看着那個穿着風衣有些風塵仆仆的男人一路筆直的走到餐桌前,筆直的黑長發微揚,唇角是一抹得體的優雅笑容。因陀羅端起酒杯沖着阿修羅冷冷一笑:“看見沒?這才是分海的摩西。”

“教授。”男人走到因陀羅旁邊,摘下帽子行了個禮,舉止從容。

“介紹一下,”因陀羅點點頭,然後向阿修羅揚了揚下颌,目光傲慢,“我的學生,千手柱間。”他頓了頓,“就是你剛才說的,那個‘挺聰明的小子’。”

阿修羅啧啧嘴:“我有印象,他那個發型看着和大姑娘似的。”他擡頭看着柱間,“正好,小夥子你遲到了,要罰酒。”

柱間微微笑了起來,接過因陀羅手上的酒杯:“那正好,教授的這一杯我來敬您。”

阿修羅伸出一根手指搖了搖,促狹一笑:“不不不,你這一杯是要和我的學生一起喝哦……斑。”他回頭喚了聲自己的學生,把酒杯塞到他手上。

柱間手上動作一頓,片刻之後才緩慢轉頭,看向阿修羅的身後。

宇智波斑端着酒杯,英俊的臉上沒有表情,仿佛只是在打量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深邃的目光不給人絲毫探索的餘地。他看着柱間,握着酒杯的手微微收緊,最後只是若無其事的遞出,向他遙遙一敬,就要飲下。

“诶诶诶,誰讓你這麽喝了?”阿修羅突然拉住了他的手,看向因陀羅,“我們剛才是平局,該用什麽姿勢來着?”

因陀羅往椅背上一靠,淡淡開口:“說了幾次你才能記住?是交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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