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地面上畫出六芒星的血跡早已幹涸氧化,顏色深沉。自從命案發生以後,整個阿什莫爾博物館都被關閉封鎖,對外宣布是改造裝修。這樁醜聞被封鎖得天衣無縫,學校給赫爾莫斯教授的遺孀發了一筆撫恤金,換了新的老師來接替他的課程,活在現實裏的人永遠是善于遺忘的。

房間門緊閉,不算寬敞的空間裏,那個半開的石英盒子格外醒目。

站得久了,兩腿麻木而冰涼,柱間來回走了兩步,看着地上那個六芒星,最後在角落處坐了下來。

阿什莫爾博物館本來是為了紀念那些輝煌的歷史而存在的,從手工制作到機械運轉,一個時代取代另一個時代,将歷史踩在腳底,這裏面的每一件藏品都是新時代繳獲的戰利品。而在這個密閉的房間裏,更是一度收藏着暗含無數秘辛的聖杯,神秘與荒涼的氛圍一如絲綢将真相層層包裹。

銀匕首,六芒星,血,很容易讓人聯想到宗教裏的黑彌撒。

當下确實有很多教會假借基督之名宣揚黑魔法,但說到底,那些都是無稽之談。蘇格蘭場曾經一度抓捕過一個,被所謂的魔鬼詛咒後,在街上砍殺行人的教徒,後來經他查驗,那個人是注射了大量類似腎上腺素一樣的藥物神經亢奮,才會變成這個樣子,與蠱惑人心的鬼怪和詛咒毫不沾邊。

聖杯從牛津一夜之間消失又出現在了劍橋,這種事情盡管匪夷所思,但肯定和黑魔法這種不找邊際的迷信無關。

柱間雙手合十抵着下巴,擡頭看着桌子上那個石英盒子,目光深沉。

——兇手解開了盒子上的鎖,顯然,他知道密碼,還知道石英盒子裏的複雜機關。光憑這一點,就不是一個單純觊觎珍寶的竊賊能做到的。而知道這些秘密的,只有……

他深吸一口氣,頭疼的閉上眼,手指握緊成拳。

外面的天色早已黯淡,房間裏漸漸難以視物,柱間坐在一片黑暗中,繼續自己的思考。

“我的丈夫,事實上,千手先生,他已經有好幾個月不曾在家過夜了。一開始我懷疑他是有了別的女人,可是我漸漸發現,他甚至開始輕視自己所教授的學科,說出一些……一些異教徒之類的言辭。我很擔心他,所以想來拜托你調查一下。”

回想起之前的委托,再聯系起那段時間的調查,柱間可以确定,這位死去了的赫爾莫斯教授,雖然出自神學院,但是本身的信仰已經誤入歧途。有幾次,他甚至得到了他與一些可疑人物秘密集會的消息,只是趕到時,那個神秘的組織早已轉移。

因為是暗中調查,本來他打算回到牛津之後,從這個教授的講課上找尋一些端倪。卻沒有想到他已經先一步死在了這個隐蔽的房間裏。

他在屍體的手臂上發現了一道傷口,應該是死前不久才有的,從傷口的走勢上看,這道上應該是死者自己劃的;而從死者掌心的血跡分布來看,地面上的六芒星應該是他自己畫下的。膝蓋處的血跡,就是他跪在地面上作圖時留下的。

柱間站起身——因為長久的保持一個坐姿,起身時腰背有些僵硬——在黑暗中摸索着走到六芒星的旁邊,蹲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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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衣袋裏摸出自己常用的煙鬥與一盒火柴,習慣性的要點燃,卻又想起什麽,有些無奈的笑了笑,把煙鬥裝了回去。火柴一擦即燃,一簇火苗竄起,躍躍欲試的照亮這一片昏暗的空間。

火柴很快就燃盡,柱間将火柴梗丢下,再度站起身,摸索到旁邊的石英盒子。

他敲了敲自己的額頭,呼出一口氣。他想起自己導師的緘默與阿修羅的不安,眉頭微微皺起。他将手探入衣袋,握住了那裏面冰冷的聖杯,感受着這件杯具表面細致的紋路與光滑的觸感。

不,還沒有證據,不能妄下結論,而且……

阿修羅躺着沙發上,臉上蓋着一本《尼西亞信經》,門開了又關的聲音響起時,他才動彈了一下,揭起臉上的書,看向門口。

因陀羅放下手中的教案,把學士服外套脫下,挂在衣架上,然後徑直往自己的房間走去。

“你……”因陀羅路過沙發時,阿修羅突然叫住了他。

“你為什麽還在這裏?”因陀羅轉頭看着他,口氣有些微惱。

“因陀羅,”阿修羅拿下臉上的書,一動不動的看着他,“你有事情瞞着我。”

因陀羅微微俯下身,過分長的頭發從兩頰垂下,越發顯得那張臉冷漠不近人情:“你是在質問我?”

阿修羅的表情有些複雜,他向着那張臉伸出手,卻被因陀羅避過。

“我們認識多久了?”阿修羅突然問。

“我不記得。”因陀羅直起身,與他拉開距離,說出的話與他的神情一樣冰冷。

阿修羅似乎是笑了笑:“再過一周就是十二年了。”

“是嗎?”因陀羅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也不作出任何評價,頭也不回的走進自己的房間,将門關上。他沒有回頭,哪怕沒有回頭,也可以想象身後阿修羅的表情,沮喪,失望,無可奈何。

背靠在門後,長長的吐納一口氣,因陀羅閉上眼。

“阿修羅教授倒是知道自己想要什麽?你不去問問他嗎?”

問?沒有必要。他知道,他全都知道,不管是該知道的,還是不該知道的。

就好像此時此刻,他知道,為什麽那個人明明有着健忘的毛病,卻還是能把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日子記得那麽清楚。

擡起手,因陀羅看着自己手心的掌紋,最後緩慢而顫抖的捂在眼前。

阿修羅保持着剛才的姿勢躺在沙發上,臉上低沉的表情漸漸褪去,變作一種肅穆。他直勾勾的看着天花板,最後從自己的外套裏摸出一件東西,拿起來,對着不算特別明亮的燈光照了照,像是要把它看得更仔細。

鑲嵌着紅寶石的金色雙耳高腳杯在燈光下泛着微光,被他緊握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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