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完)
押送軍饷的隊伍才出城門,徐天威那邊便已收到消息。
素來殺伐果決的徐老将軍,此時陷入前所未有的迷茫。
他這一生有一半時間是在戰場上度過的,老妻病重離世的時候,他正在北方殺敵,連最後一面都不曾見到,等他回來,墳頭上的花都已經開了兩季。
十年前,他唯一的兒子戰死沙場,兒媳報仇心切,不慎中了敵軍埋伏一并喪命,他親自把二人的屍骨帶回故土埋葬。
白發人送黑發人,這件事成了他午夜夢回難以擺脫的夢魇。
孫兒是兒子和兒媳留給他唯一的念想,他恭謹知禮,為人端正,是個難得的好孩子,他不求這孩子揚名立萬,名垂青史,只求他平安健康,等自己百年後,他身邊能有個知冷知熱的人,他也就死而無憾了。
可惜天不遂人願,這個聽話了二十年的孩子竟也學會了欺騙,學會了叛逆。
戚笑風是什麽人,那是江湖第一魔頭,殺人不眨眼的惡徒!和這樣的人談婚論嫁,實在荒唐,可笑!
徐天威眼中的迷茫漸漸褪去,罷了罷了,只要能讓湛兒迷途知返,便是将來被他記恨也認了。
他看向堂下的男子,沉聲道:“老夫雖然與戚笑風相處時日不多,卻也知道此人奸猾無比,不斬草除根,老夫難以安心。”
那男子臉色變了變,霎時目露兇光:“當朝一品大将軍竟然要食言而肥麽,既然如此,在下只能跟将軍你拼個魚死網破了!”
徐天威不屑道:“既然這般忠心,為何又與老夫密謀暗害戚笑風,你這人當真矛盾。”
男子厲聲道:“這是在下的私事,将軍不必過問!您只要記得把教主交與在下,我會把他帶離中原,決不會給徐少爺和徐将軍添麻煩。”
徐天威一字一句铿锵有力:“你要說到做到。”
……
暖閣內,戚笑風面對殘破的棋局兀自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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伺候的丫頭遞了一杯熱茶在他手邊,少爺一早交代過,少夫人懼寒,屋內要随時備着熱茶,便是少夫人不肯喝,暖手也是好的。
十三四歲的少女小心翼翼地偷瞧主子,不管看多少遍,還是會被這張臉驚豔到,這樣的女子,也就只有自家少爺配得上了。
戚笑風拾起那杯熱茶吹了吹熱氣,忽然頓住,盯着清澈的茶水,眼神晦暗難明。
他放下茶盞笑問道:“看我做什麽。”
被戳破的少女紅了紅臉,小聲道:“少夫人太好看,不知不覺就看呆了……”
戚笑風又是一笑,卻沒有答話。
那女孩膽子大了一些,道:“少夫人似乎不高興,是因為少爺被派遣去了黎州?”
戚笑風搖搖頭,看着棋局道:“這盤棋我下了整整三日,本以為穩操勝券,最後卻發現,我算漏了一個小渣滓,現在這個小渣滓興風作浪,毀了我的整盤棋,你說我該不該惱。”
雖然聽不懂,但并不妨礙女孩與主子同仇敵忾,她連連點頭,“該惱!這渣滓着實可惡,為什麽不能安安分分的,偏要攪少夫人的局,實在令人厭惡。”
戚笑風被她不講理的話逗樂了,擡眼看向窗外,星辰稀疏,月色朦胧,的确是個掩藏陰霾好日子。
他看向那杯茶,端起瓷白的杯身輕輕撫摩。
戚笑風對小丫頭說:“你知道嗎,我其實不喜歡賭博,因為輸贏皆不在自己的掌握之中,那種無能為力的感覺,其實很不好受。”
“但我是一個成功的賭徒,我總是豪賭,而且每次都僥幸贏了,你不能想象我經歷了什麽,一場又一場盛大的賭局,一次又一次驚險的勝利,離我的目标也越來越近,一直到如今,他已經觸手可及……”
小丫頭迷迷糊糊地聽着,其實她一句都聽不懂,但她隐約知道,少夫人根本不需要她聽懂,她只是想要說給人聽。
戚笑風掀開手上的杯蓋,“總是獲得勝利的賭徒會上|瘾,會習慣用賭徒的方法解決問題,因為嘗到的甜頭太多,他忍不住……”
将茶盞遞到唇邊,淡淡的熱氣和茶香萦繞在鼻間。
他知道這杯茶摻了藥,應該不是致命的,但是會讓他完全失去反抗能力,只是不知時效是暫時還是永久的。
其實無所謂,只要他一口飲下,接下來的一切都會變得順理成章,徐天威一定會被蕭湛憎恨,阿湛會變成他一個人的阿湛。
可是……
蕭湛說過,不許他再受傷。
而他也答應了。
答應了的事就應該做到。
戚笑風端着茶盞的手微微一傾,手上的杯盞落地而碎,水潑灑了一地。
小丫頭微微一驚,連忙道:“少夫人您身體不舒服嗎,奴婢扶您去床上,”說着她朝外間喊道:“翠禾,快去請大夫……”
戚笑風打斷她道:“不必請大夫,這裏也不必收拾,你和翠禾回房休息吧。”
他沒有解釋原因,僅僅是下達了命令,少女卻不敢違抗,壓下心中的擔憂,福了福身轉身出去。
戚笑風看了眼棋局,将白子環繞的一枚黑子撚起,那顆光滑的小石頭在他指尖化為粉塵,“置之死地而後生”,這一步棋作廢了。
罷了,兵來将擋,水來土掩。
……
不知過了多久,戚笑風察覺到屋外的動靜,他推開房門漫步走了出去。
徐天威見到他身上穿的衣裳,臉色一變,怒罵:“恬不知恥!”
戚笑風仿若未聞,炫耀般地在原地轉了一個圈,微微一笑,光華萬千。
“這喜服是阿湛親自為我設計的,他忽然被調遣去黎州,還沒來得及穿給他看呢,爺爺覺得好不好看?”
“爺爺”這兩個字徹底觸到了徐天威的神經,他提掌狠狠劈向怡然自得的戚笑風。
“你這魔頭有什麽資格叫老夫爺爺,湛兒這輩子都不會娶你,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戚笑風靈巧避過他的掌風,暗道這老東西實力不俗,若是當真吃了他一掌,恐怕五髒內腑都要移位。
他勸誡道:“徐将軍何須這般動怒,我是什麽人有什麽打緊,重要的是阿湛喜歡我,他這樣老實的人,為了和我成親不惜欺瞞你,可見其決心,若你執意相逼,豈不是壞了祖孫二人的感情?”
徐天威怒罵道:“胡扯!我家湛兒分明是被你這妖人迷惑了,只要你死了,他就能恢複正常,再找一個溫柔賢惠的妻子!”
戚笑風無奈一笑,“可是那杯茶我沒喝,你要怎麽殺死我,徐将軍不惜違背原則給我下藥,應該很清楚,憑你和你的徐家軍,沒辦法取我的性命。”
這話說得狂妄至極,但是他是戚笑風,所以無人敢反駁。
徐天威氣得臉色發青,給人下藥他雖然覺得不齒,但是為了孫子,耍一回陰招又有何妨。
可氣的是,他設下了陷阱,對方非但沒踩,還大言不慚地嘲笑你傻你弱!真是丢臉丢到家了!
徐老爺子一揮手,四周埋伏的弓箭手立馬做好準備,他雖然跟魔教那個什麽堂主約定好不能傷到戚笑風,但是那人給的藥沒起效,他自然也就不需要遵守承諾。
他冷聲道:“放箭!”
瞬間箭矢如雨滴般從四面八方落下,戚笑風蹙眉,他手邊沒有趁手的武器,若是以前,将外衫脫下卷一卷便能抵擋,可是這身衣裳他如何能舍得。
猶疑了片刻,他順手從路邊撿起一根柳條,飛身而起,待他落下時,只留了一地的斷箭。
用一根樹枝便抵禦了一波箭雨,這實力震驚了在場的所有人。
徐天威暗罵了一聲,擡手道:“繼續放箭!”
戚笑風是這個世界的反派BOSS,在主角成長起來之前他是最強的,毫不誇張地說,只要他想,他能夠擊殺包括徐天威在內的所有人。
但是他不能,手上一旦沾上無辜者的血,理虧的人便成了他,“魔頭”的惡名也就坐實了,這樣會讓蕭湛為難。
戚笑風一襲紅衣,在橙紅色的火光中揮動一根柳條,密密麻麻的箭雨被他斬落,自始至終沒有傷到一兵一卒。
徐天威沉默良久,忽然奪過旁邊弓箭手的弓箭,瞄準了空中的戚笑風……
戚笑風察覺到一陣強烈的殺意,轉身欲抵擋,只是他手上的柳條畢竟不比寶劍,抵擋一般的箭矢沒問題,但是碰到徐天威那樣強勁的殺氣,直接斷成了兩截。
戚笑風一驚,想要避開已然來不及。
忽然眼前一晃,他被什麽人重重按在懷裏,周遭一片嘩然,似乎還有徐老爺子暴怒的聲音,但他耳朵嗡嗡地響,什麽都聽不清……
過了不知多久,喧鬧聲終于停止,有人在他耳邊輕輕道了一聲:“結束了。”
戚笑風擡眼,他心心念念的男人就在眼前。
“好慢……”他委屈地指責。
其實比戚笑風預想得快多了,但他還是忍不住想要埋怨。
蕭湛笑了笑,從懷中掏出一枚紅色的方形紙符遞與他。
“因為我去買了這個。”
月老廟的姻緣紅簽,傳說在紅簽內側寫上名字的有情人,可以相守到老。
這是在江南那夜,戚笑風纏着蕭湛要買的東西。
當時蕭湛不以為意地拒絕他,嘲諷說:“那玩意兒有什麽用。”
凍得臉色發白的戚笑風仍然堅持:“有沒有用,要試過才知道。”
後來蕭湛沒有理會他,直接把人拽走了。
……
戚笑風将那小小的紙符握在掌心,口不對心地嘟囔:“這玩意有什麽用。”
蕭湛抵着他額頭,輕聲道:“要試過才知道。”
戚美人眼眶泛紅,摟着他脖子抱怨:“婚宴取消了,都怪你沒有早點買這個。”
蕭湛道:“來得及,我們回斷魂峰成親。”
戚美人終于笑了,他看向徐天威,無辜的眼神中帶着一絲歉意,“徐爺爺,既然你容不下我,那我就要把阿湛帶走了。”
徐天威咽下口中湧起的腥甜,“走吧,都走吧,老夫只當沒有這個孫子。”
說罷失魂落魄地走了,剩下的人一個個大眼瞪小眼,不知如何是好。
戚笑風詫異,徐天威怎麽會這麽好說話?他猛地一驚,伸手摸向蕭湛背後,果然指尖觸到了一片濕滑……全是血污。
原來蕭湛替他擋下了方才那一箭。
……
自從遇到戚笑風以來,蕭湛一直都在扮演照顧人的角色,被人照顧倒是頭一遭,嬌生慣養的戚大教主放下身段照顧人,也是大姑娘上花轎頭一回。
這樣的搭配結果就是,一個完全沒經驗,下手沒輕沒重,一個疼得滿頭大汗,仍在咬牙忍耐。
蕭湛忍無可忍地對棉花糖說:“我記得有一種隔絕疼痛的藥丸,先給我來一粒。”
棉花糖支支吾吾道:“那種道具至少升到一級才能兌換,您現在是零級……”
蕭湛氣得狠狠捶了一下床,床板差點塌了。
戚笑風上藥的手頓了頓,自責地問:“我是不是弄疼你了……”
蕭湛臉一僵,道:“沒有,你做的很好。”
戚笑風這才放心,繼續小心翼翼給他上藥。
“你怎麽知道爺爺要對付我?”
蕭湛道:“我不知道爺爺要殺你,只是忽然想你了,就趁軍隊在城外駐紮,連夜趕回來見你一面。”想了想,他又道:“我在徐府外看到你魔教的下屬,當成小賊處置了。”
戚笑風猜想是孟新那個渣滓,這人出賣他,無非是觊觎他的姿色,死不足惜。
便笑道:“我正要處置這個叛徒,你幫我清理門戶當然最好。”
蕭湛嗯了一聲,“沒殺,只是廢了他。”的子孫根。
戚笑風只當他廢了孟新的武功,嘟囔道:“真是便宜他了。”
蕭湛默了默,終究沒吭聲。
……
新年伊始,這一年注定是個多事之秋。
先是魔教教主戚笑風大婚,在斷魂峰舉辦婚宴,宣布從此退出江湖,此生不再踏入中原武林一步。
之後便是京城将軍府,徐老将軍獨孫和未來孫媳在婚禮前夕雙雙遇刺,徐老将軍萬念俱灰,辭官隐退再不複出。
今上憐之,賜他萬貫家財,在江南為他建了一座別院養老。
……
三年後。
江南初春時節,正是景色秀美之時,一個不起眼的路邊攤位上坐着容顏絕色的兩個人,黑衣男子正在一勺一勺喂紅衣男子吃豆花。
只聽紅衣男子道:“我們去看爺爺吧。”
黑衣男子掃了他一眼,“你想去?”
紅衣男子嘻嘻一笑,“我就想看他氣得吹胡子瞪眼的樣子……”
某個不肖子孫立馬應了,“好,吃完最後一碗就去,舔幹淨。”
“……好。”教主臉紅。
作者有話要說: 泥萌看,我粗長起來啦!
啦啦啦,下一個故事轉現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