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李競的病漸漸好轉了。但是他的身體依舊沉重而無力。應該不是偶然吧。李競心裏略有些數目,每日接受男子的喂食。

如果男子不來喂食了,那麽自己就要再次進入那個暗無天日的,沒法計算時間的匣子裏。

他記得自己小時候,以為動物關入小盒子裏,幾頓不喂着吃是不會有什麽事情的,頂多餓死罷了。後來有一年夏天,他捉到了一只蚱蜢,手邊沒有透明的容器,于是就拿了媽媽做果凍的塑膠小杯子裝了蚱蜢。小杯子是有橡膠蓋子的,一圈環起來,可以密封。

李競把小杯子放在桌子上,去吃飯了。兩天之後他才想起了杯子裏的蚱蜢。他晃了晃杯子,裏面傳來喀拉喀拉的聲音。他本能的不想去打開。但是他還是一股勁打開了蓋子。蓋子的內壁上,杯壁上,長着一顆一顆的黴菌。

大蚱蜢蜷成一個細條,不動彈。兩只眼睛上長着黴菌。青色和黑色的。

李競非常害怕,無比害怕。害怕得想死。

他可不想成為蚱蜢,最後死的時候身上長黴斑生蛆蟲。他寧願被一把火燒死,或者粉身碎骨,也不要自己的肉體變成上億上兆的細菌的溫床。

他可不傻。

“那個,請問能幫我搓一下背嗎?”

洗澡的時候,李競說話了。他剛說的時候并沒有擡頭,只是舉了下毛巾。對方并沒有反應。十秒之後,李競把頭擡起來,舉着毛巾又說了一遍。再過了十秒左右,李競又說了一遍。

李競大概說了二十遍,男子才挪動了雙腳,走了過來。

男子把手套放到白大褂的口袋裏,然後卷起了袖子。李競把毛巾遞給了他,然後把背部轉向男子。過了一會兒,背上傳來了毛巾粗糙的感觸。男子并不會搓澡,下手時輕時重,李競不由得龇牙咧嘴起來。男子似乎是聽到了李競的氣聲,手裏的力道變輕了些。

有點太輕了。李競想。

“我很喜歡搓背,”李競又開口了,“很舒服。”

男子并沒有反應。李競面對着牆壁挑了個眉毛。

往後的幾天,李競都提出要男子搓背。因為力道并不大,所以李競都當是在搓水,對皮膚幾乎沒有什麽影響。

後來,就算李競沒有說什麽,男子也會過來幫李競清洗了。李競完全沒有抗拒他。

李競他不傻。他看出這個男人是在飼養自己,想用心,但卻沒有經驗。他不是蚱蜢,說實話也不想死,所以既然男子不會,那他可以教。慢慢教。

李競沒有學過心理學,也不大清楚什麽“斯德福爾摩斯綜合征”[注2],他只曉得自己小時候養寵物的時候,比較黏人的那只貓吃的最好,活得最久。

通過與飼主互動來獲得好感,來使飼主産生責任感與愛憐之情,從而得到更多的權益。

這個男人簡直是……太傻了。他不知道怎麽和人接觸嗎?

李競覺得這個念頭像是蚱蜢一下跳入了自己的腦子裏。這個比喻讓他自己覺得惡心。他忍不住在男子喂食的時候幹嘔了一聲。

男子停下了勺子。李競搖搖頭,然後把頭湊向勺子,張開了嘴巴。

男子舀了一勺炒飯,塞入了李競嘴裏。

[注]:斯德哥爾摩綜合症。李競沒有記清楚這一名稱。

有時候頭頂上懸着一把刀,末梢用馬尾系着,分明知道是牢牢系着的,不會掉下來,可就是會怕。害怕系扣突然滑開,或者是一個瘋子跑過來割斷了繩子尖刀掉下來。

那應該怎麽辦呢?

李競說,把刀想象成吸頂的吊燈就行了。

男子覺得自己在接觸到實驗對象之後,與人交際的能力越發糟糕了起來。雖然他知道一開始被調去進行這麽大型的實驗也是他的直屬上級,國家科院的第三院士給自己的最好發展機會,但他總感覺自己是被抛棄了。嘴也越發口不擇言了起來。最後也終于在最近的一次争吵中說出了“這次我要是不成功我就離開科院”這樣幼稚的話來。

第三院士被自己給氣呆了,他沒有多作停留,而是直接回家去了。既然說出來,那麽他只能花更多的精力在他的實驗上了。

而不知何時開始,他的實驗對象已經自己開始加快了他的實驗進度。

李競躺在墊子上,左腳上仍然是那條鐐铐,不同的是,左右腳都穿上了襪子。未知時間與季節的狹窄房間內,似乎被安置了什麽器械,每過一段時間就會嗡嗡作響。不仔細聽,會以為角落裏有個剛被流産出來的嬰孩在虛弱地哭泣。

他在思考一件事情,一件一個月之前,或許是半個月之前的自己絕對不會思考的事情。

最近男子減少了進入房間的次數,但是每隔10小時必然會出現一次。

而不知道是什麽時候開始的,或許是三頓飯之前,又或許是三十次搓澡之前。

李競看着戴着面具的男子梳得一絲不茍的後腦勺,內心開始慢慢告訴自己。

這個戴面具的,是個長相清秀的男生,對自己有好感,或許是每天上課結束都願意和自己一起吃飯,願意給自己買飲料。反應呆愣,有些遲鈍,喜歡理工科書籍,興趣是搗鼓自己專業的那個學弟。

他喜歡自己但他自己并沒有意識到,自己也裝作看不出來,每天依舊和他一起下課吃飯,唱K,甚至聯誼。

這麽想想,其實被他關起來似乎也是可以接受的。

那麽現在呢?現在是什麽情況……

李競打了寒戰,清醒了過來。一旦陷入自我催眠,人就會不可自拔。就像是剛嘗到自慰的滋味的初中男生一樣。能爽死。

男子戴着橡膠手套把一碗青椒炒肉絲蓋澆飯端到李競面前。李競早已不攝入能使四肢無力的藥物了,他擡了擡手指,卻沒有做接下來的事情。他擡頭看了看面具。面具男停了兩秒,拿起勺子開始給他喂飯。

第四口的時候,一不小心漏了些米飯到了李競的胸口和大腿上。李競看了看米粒,又擡起了頭。

面具男伸手過去,把大腿上的米粒拿起來。“啊。”李競張嘴。拿米粒的那只手遲疑了一下,把米粒塞進了他嘴裏。

在拿胸口的那幾粒時,面具男好像有點手抖,捉了三次才拿到。

李競覺得自己有點問題。心神不穩。

他在心裏默默呸了自己一口“下作胚子”,然後從容不迫地吃掉了米。

這種奇異而背德的暢快和憎恨引起的自我厭惡讓他的腸子擰巴了起來。這個時候他只能不斷地在心裏痛罵自己,然而眼睛并沒有從面具的兩只玻璃孔上移開。

似乎是感受到了李競的不安,面具男放下了碗筷,坐到了他的身邊。李競低下頭來,想要無視他,喉嚨卻一陣發癢。

“咳咳,咳咳咳!!”李競沒忍住,咳了出來。他抹了抹嘴角,繼續咳了幾聲,然而最後一聲卻哽在了喉嚨口。

面具男,伸出了手,在拍他的背。

在拍他的背!!!

李競在昏暗的燈光中,情不自禁地瞪大了眼睛。

面具男很快縮回了手,然後端着碗站了起來,走了出去。

李競看着他出去,并關上了門。

面具男在一天的工作之後,坐回到了監視器前的椅子上。他端着一碗燒的有一些焦糊的菜飯,調出記錄來準備慢慢看。

用快進的方法看就可以了,和平時看電影沒什麽區別。他嘴裏叼着勺子,不緊不慢地拿起一邊的礦泉水。剛準備放下勺子喝的時候,監控畫面上被監視人的舉措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背對着燈光半躺着,手放在兩股間。

面具男的手一抖,“哐當”掉到了地上。他也沒有準備去撿,而是把錄像往前撥了撥。

他盯着畫面,微微藍色的屏幕映了他一臉,從背後看有一種很微妙的氣氛。用我們的話來說,就是色情。

然而這種孤獨的色情,只會讓人不知所措。但又會引誘出最深處的淩亂和興奮。這種感覺,和看到郊外丢棄的一雙絲襪而忽然興奮起來的感覺有些類似。不知道是哪裏出了差錯,但是整個人就是鬼使神差的。冷靜,好奇,興奮,惶恐,欣慰,心安理得。

整套動作快進之後不到5分鐘就結束了,接下來李競就脫下了自己的襪子把手擦了擦。

男子把菜飯倒入了廚房的垃圾桶,看了看表,穿上白大褂戴上橡膠手套和面具,拿起一盒紙巾往地下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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