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7)
麽久,想出去看看。”我握住他的手,如是說道。
陳文昊沉默了很久,說道:“朕政務繁忙,倒是疏忽了。過兩日朕帶你去西山溫泉走走。”
略施小計讓陳文昊恩準崔卓清出宮,回家小住,順路照顧崔伯言什麽的,并不是很難的事情。畢竟本公主目前是陳文昊急需征服的對象,他尚且無暇他顧,将精力放在崔卓清身上。
大抵是因為本宮對楚少銘的婚訊反應淡漠,陳文昊頗為開心,大有投桃報李之勢。
然則他實在不如崔伯言善于讨好女人。待到本公主從西山溫泉回宮之時,他便神秘兮兮地握住我的手,同辇而乘,一起來到飛星殿中。
原本清冷的飛星殿,如今被他命人用花椒樹花朵制成的粉末重新粉刷,呈現一片暧昧的粉色。
“這是……這是……”要取悅于皇帝也不是那麽容易的,明明李培元早早知會過我椒牆之事,此時還得做出十分驚訝的神情。
陳文昊又攜我的手,行至寝殿。原先的帳幔早已撤下,換成了藕荷色的百子千孫帳,想必床下還暗暗鋪了紅棗、花生、桂圓諸物。
我原本還存了同他應酬的心思,待到看到那百子千孫帳,猛然間怒從心起,狠狠将他的手甩掉,怒道:“這是作甚?“
陳文昊驚訝極了。
我知道他的意思,椒房是歷朝皇後方能居住之地,百子千孫帳和紅棗諸物是民間新婚時的喜慶之物。陳文昊大概是想用這些虛無缥缈的東西安慰本公主,卻不知道剛好犯了本公主的忌諱。
“楚少銘同你妹妹大婚,十裏紅妝,先有你這個皇帝哥哥賜婚,後有禮部主持,納彩、問名、納吉、請期色色地齊全。如今你不能封我做皇後也就罷了,弄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來哄弄誰!你當本公主真個是好欺負的嗎?”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沖着他大喊道。
陳文昊愣住了,想來他興沖沖地滿心熱忱卻遭遇當頭冷水,也甚是惱怒,不覺便向本公主吼道:“蕭夕月你不識擡舉!皇後皇後,皇後要母儀天下,德言容功,處處堪為世人表率,你占哪條?便是朕想封你昭儀之位,尚有裴宇之跳出來說于理不合,恐天下士子恥笑。先前你明明應允,不為難朕,此時借機生事,難道是仍念着楚少銘?”
本公主豈是輕易好吃虧的,況且當下心中郁郁難當,遂順手拿起一把桂圓,朝着陳文昊砸了過去。陳文昊躲閃不及,被砸個正着,正欲發火間,我便先說道:“此事與楚少銘何幹?念念不忘總要提起他的,究竟是誰?我……我是下定主意再不見他的,便是他新婚之喜,也決不去見。如今天底下的人卻都指我是妲己、褒姒之流,我究竟做了什麽了?當日做崔家婦時,縱使行動差池,卻也沒被天下士子恥笑了去!若不是你……”我一面說,一面放聲大哭。
陳文昊見提起崔伯言,面上便是一陣抽動,猛地抓起我的手就要往外拉,我死死巴住床不肯動,他突然間松開我的手,憤然說道:“原來你竟轉而念着崔伯言了!朕來告訴你,皆因為崔伯言這個卑鄙無恥的小人,你才不能當皇後。你倒轉念着他的好了!”
他每次提起崔伯言,必然以卑鄙無恥諸如此類稱之,我便知道,其中必有緣故。然而思量着欲開口問間,陳文昊卻早已将那百子千孫帳好一陣子撕扯,憤憤擲在地上,拂袖而去。
他在時,所有宮人皆噤若寒蟬,待他離去,淺薇方走上來,用溫熱毛巾為我淨面,輕聲安撫道:“公主這番,只怕卻是有些過了。皇上卻也是一片心意,被人如此踐踏,焉有不怒?公主回宮之時,尚說此次要與皇上幾分笑臉,怎地突而便弄到這番地步?”
我沉默片刻,笑了。
“淺薇,不相幹的。依舊叫半夏傳訊獨孤傷,放出風聲,就說皇上色令智昏,寵愛前朝蕭氏,同辇而行,同榻而卧,私設椒房,處處逾制。“
淺薇答應了一聲,便吩咐下去了。這個消息一旦放出,朝野上下的風向不言而喻。
偏事有湊巧,第二日,久違了幾個月的癸水洶湧而至。本公主躺在床上,渾身直冒冷汗,不得安眠。從前這個時候,自有崔伯言或者崔少銘化身人形抱枕,處處體貼,可現在……
“淺薇,你去小廚房尋一碗蓮子百合粥,送到紫泉宮去。“我吩咐道。
淺薇訝然:“公主此刻……難道竟欲同皇上言和?只怕身上不大方便。”
水銀鏡裏,照見本公主蒼白的面色和滿頭滿臉的冷汗。我看到鏡中的自己露出一個怨毒的笑容:“他做的孽,本宮憑什麽要自己擔着。去,把他喚來。這件事情,早晚是瞞不過的,也該教他明白了。”
當夜陳文昊進得殿中時還頗有期待之意,大抵是盼着本公主會同他共赴巫山,一面進得屋來,一面說道:“你當朕是什麽人了?一碗蓮子百合粥便想收買朕?笑話!”
我靠在床頭輕聲說道:“若非身體不适,不宜吃涼物,這碗蓮子百合粥,原本也輪不到你。”
大抵是身體狀況欠佳,聲音微弱,陳文昊這次卻沒有和本公主争競言語裏的不恭敬之意,只是皺着眉頭道:“怎麽了?生病了?叫朕來做什麽,早早禀報了皇後,請個太醫是正經!”
我朝他招手:“我渾身發冷,須人抱着同睡,方舒服些。”
陳文昊果然想歪了,洋洋得意地開始寬衣解帶:“朕便知道你是個耐不住寂寞的,既然有求于朕,何必當初?你須知道,朕一向最愛溫柔解意的女人。”
我閉口不答。待到他翻身上.床,拉開錦被,只看了一眼,便愣住了。
“我癸水來了,痛得厲害。”我在他耳邊輕聲說道。
當下陳文昊大失所望,欲要離開,卻被本宮用言語逼住,一哭二鬧逼得他乖乖就範,自認倒黴當了一回抱枕。
然則陳文昊其人果然禽.獸。半夜裏我被聲響驚醒,卻見陳文昊一身寝衣,站在地下,正抓住瑟瑟發抖的淺薇,欲幹何事,不言自明。
“不要臉!”我不假思索,将一直藏于床頭的子母離魂劍連着劍鞘一齊向他擲出,“你便管不住你那二兩肉!你說崔伯言卑鄙無恥,你給他提鞋都不配!”
陳文昊當下臉色鐵青,一言不發,穿着寝衣就此離去。
次日,便有皇後娘娘王婉瑜大駕光臨,前來為夫君鳴不平,向本宮大肆問罪。
王婉瑜問罪的方法倒也獨特,只是柔柔地問候了幾句,又道:“聽聞妹妹癸水不調,積氣郁肝,本宮便喚了太醫院幾個精于此道的太醫,前來為妹妹診治一番。”
我不答,依她所言伸出手臂,大大方方給他們診脈。翻來覆去折騰了好一陣子後,屋子裏又安靜了下來。
“淺薇,去,打探點消息,看看這些太醫,究竟醫術如何。”我暗中吩咐道。
淺薇果然出去了好一陣子,回來時候卻是紅着一雙眼睛:“太醫們皆說您早年失于調養,已被虎狼之藥損了肝腎,只怕……只怕……”
“只怕再難有子嗣了,是也不是?”我不耐煩地打斷了她。
淺薇只低低哭泣不說話,我便知道,只怕情況還要嚴重許多。靈樞和素問畢竟所學有限,并非婦科聖手,她們戲谑似的嘲笑本公主一身是病,一語成谶。
“公主,可是……可是九年前……那次?”淺薇拭幹了眼淚,擡起頭來問我。
☆、今日因
“我只想知道王婉瑜此刻,臉上究竟是何等表情。”我向着淺薇說道。
淺薇驚訝地睜大眼睛:“公主此刻還有心思問這個?”
畢竟拗不過我,命靈樞、素問二人守門,悄悄地帶我進了密道。
王婉瑜畢竟入住後宮日子尚淺,不明白便是摒退所有宮人,有心人仍有無數的法子,偷窺他們談話,因此她竟然把本公主這飛星殿的正殿當做主場一般,便在此與太醫們密議。
當淺薇帶着我潛入密道,撥開通風孔旁的機關,沿着小縫向外望去,便可見王婉瑜一張秀致溫婉的臉。
此刻王婉瑜臉上的神情不知是憐憫抑或慶幸,只聽得她蹙眉問道:“幾位大人皆是婦科聖手,莫非果真無力回天?”
有一年長的醫者回禀道:“蕭氏生機皆斷,想要枯木逢春,梅開二度,難啊!”
又有一醫者道:“究其病源,根子雖在先天,然九年前亦是關鍵。若是能知她九年前究竟吃了何藥,分量幾許,只怕還有轉機。”
“無非是紅花、麝香、夾竹桃諸物,亦有十幾味輔藥相佐。分量大抵一錢至幾錢,事久年深,哪裏記得清楚?”突然之間,陳文昊的聲音響起。他臉色鐵青,周圍只得李福成一個小太監跟随,顯然對他十分的倚重。
衆人見他來都是一驚,紛紛作禮拜見。淺薇見他到了飛星殿,便要拉我回轉,我卻沖她擺了擺手。
本公主回房且不急在這一時。我料定了陳文昊在此間,尚有一番波瀾。
便聽得陳文昊開言問道:“你們口口聲聲說她九年前誤飲虎狼之藥,朕倒要問上一句,這藥哪裏有什麽不妥?”聲音裏自大的很,滿滿皆是不服氣。
我見到他這副樣子便恨不得将他亂棍打死,好容易才壓抑了自己的怒氣,聽那群所謂的婦科聖手七嘴八舌言道:“藥者,講究君臣佐使,稍有不慎,多一錢少一錢便會使人送命。更何況是這等亦藥亦毒之物。”
陳文昊道:“此是前朝宮廷不傳之秘,難道竟錯了?”
那些醫者彼此看了一眼,便有人面上做無可奈何搖頭之狀,又有人痛心疾首解釋道:“後宮幽怨之地,流傳的藥方如何能用?皆是絕戶之方,狠辣無比啊!便是真個要流胎,亦要徐徐圖之,後以溫補之藥調養,如何能這般肆意?”
“流胎?”王婉瑜再也掩飾不住自己的驚訝,失聲叫道。
陳文昊瞪了王婉瑜一眼:“不是流胎。就是一般活血化瘀的藥物。”突然間提高了聲音:“來人啊,這幾個太醫醫術不精,濫竽充數,速速打入死牢,擇日問斬!”
他此時是皇帝,一呼百應,話音剛落,衆太醫正在面面相觑、迷惑不解之間,早有黑甲侍衛湧入,将那幾名太醫如捉小雞般拖走。
陳文昊又看了李福成一眼:“你也退下去吧。”
眼見四處無人,他拉起王婉瑜的手,我從旁窺得分明,他一雙手抖得厲害。
“那藥……那藥方是姑姑給朕的。”他聲音裏帶了些迷茫和惶恐。他的姑姑,自然是所謂的昭烈皇後陳素娥了。
真是個幼稚的孩子呢。這麽多年真是活到狗身上了。我心中冷笑。本公主遭人暗算的第一時間便領悟出來,虧他渾渾噩噩九年尚不自知。
“當年她……她生了一場大病,不肯吃藥,我無奈之下,求助于姑姑。姑姑說,只要我喂她吃了那碗藥,便什麽煩惱都沒了,待到她調養好身子,姑姑便助我,求尚公主。”陳文昊說道。
本公主不知道自幼和陳文昊有婚約在身的王婉瑜聽了這話,心中是何滋味。本公主只知道自己快要發瘋了。
就是有那麽一個兩個惡毒的女人,處處算計人于無形,偏偏外面一派賢良淑德,不到圖窮匕見之時,任誰也不知道她的真性情。
本宮若置身事外,只怕還會贊嘆兩聲說此女技高一籌,委實是人生大贏家,然而置身局內,方是痛徹心扉。是以此後她最看重的兒子太子殿下因本宮而亡,也算是因果報應了罷。
我知道陳素娥的意思。只怕那時候,陳家已有奪位之心。陳睿晟既已亡故,陳文昊便是陳家寄予厚望的獨苗苗,眼見獨苗苗即将重蹈他大哥的覆轍,焉何不驚?是以索性拿一碗秘藥,徹底斷了本公主跟他們陳家可能的血脈羁絆,倒也幹淨利落。
王婉瑜卻實在是個好性子。聽着當年未婚夫心心念着娶別人,臉上卻始終是一派好臉色,她柔聲安慰陳文昊道:“興許姑姑也是受人蒙蔽。事已至此,臣妾自會再延請醫術高明的太醫,為她調理身子。但皇上打入死牢的那幾個太醫,皆是此中聖手……”
“他們知道得太多,是不能留了!”陳文昊言語裏,滿滿的不容置疑,“便是你身邊的下人,又有多少知道此事的,也要一并處理幹淨。若是……若是被她知道竟是朕和朕的姑姑害的她如此……”
王婉瑜道:“她委實是個薄命的,我們兩人,都要好好待她才是……”
陳文昊說:“不錯!你如今的位子,原本該是她的。若非崔伯言這厮……罷了,是朕虧欠她太多……誰說她薄命,若是有朕在,她又怎會薄命?”
王婉瑜道:“是,她有皇上眷顧,萬千寵愛加諸一身,又豈是薄命?臣妾自當……臣妾自當為她尋訪名醫,調養身子。聽聞國師的大弟子醫術高明,素有活死人、肉白骨之能,只可惜……只可惜這些年行蹤不定……”不知道怎麽的,我只覺得她的聲音裏有幾分嗚咽之音。
“你說張雲澈?”這下子卻像踩了老虎尾巴一般,陳文昊徹底發作起來,暴跳如雷,“此人品行敗壞,十惡不赦!朕但凡在一日,絕不許他出現在宮中!天師道那般裝神弄鬼的東西,朕早晚也要連根拔除,方是幹淨!”
只是他卻忘記了,當日他陳家的發家,正是從天師道前任國師,預言說陳素娥有國母之相,實乃社稷之福開始。
大抵是因為陳文昊自己知道有愧于我,終于良心發現,待到晚間他又親手喂我吃藥之時,面目動作都柔和了許多。
“藥……好苦……”我皺着眉頭向他抱怨道,“這些年我一吃藥,便總是做噩夢,夢到有個兇神惡煞的家夥,拿毒藥灌我,只喝下一口,便腹痛如絞,流血不止……”
陳文昊身子一抖,藥碗中的藥汁差點灑了出來。他勉強笑道:“須知夢都是反的。你只因不肯乖乖吃藥,這些年來病根總不能除,身子每況愈下,這可怎生是好?你又愛發脾氣……”
我用手扯住他的袖子:“昨夜實是我不好。你是一國之君,便是三宮六院,日禦十女,也是應該。可……可我總過不去心頭那道坎。你……你只該是我一個人的,豈能和別人……”我一邊說,一邊擡頭,眼神楚楚可憐地望着他。
陳文昊心中暢快,面上自然而然流露出來:“明鏡公主善妒,早在幾年前朕便知道了。若是別人,自是天理難容,可是,你這般在意朕,朕卻十分歡喜。”
我便趁熱打鐵:“既如此,你倒要依我心意,從此不可寵幸別的女人才好……”
陳文昊眉頭一皺:“又說胡話!朕既然納了她們,怎能冷落她們,置之不理?”
我便作勢又要哭鬧:“你……早在幾年前,我便知你對我有意。只是,只是你先娶王婉瑜,府中姬妾亦是不斷,将鄭蓉錦推給你,你竟然也欣然接受,你……你又何嘗将我放在心裏?”
陳文昊解釋道:“若是別人,也就罷了,依你原也不難。只是王婉瑜乃琅琊王氏之女,鄭蓉錦、盧筱晴各有世家扶持,便是為朝政計,也不能過分苛待了……”
我冷冷打斷他的話:“我竟不知,原來你這個皇帝,竟是連青樓小倌都不如!青樓小倌尚可以做主選他中意的恩客,你身為一國皇帝,卻要為了朝政計,拿你的身體取悅世家的女兒!果然是好皇帝,堂堂大周朝的皇帝,也只堪做青樓頭牌了!”
這話說的确實太過誅心。陳文昊面上實在挂不住,當下便是大怒,将藥碗狠狠一砸,也不管藥汁四濺,便要離開飛星殿,吓得淺薇、靈樞等人紛紛跪下求饒。
勝敗便在這一線。
我一咬牙,從床.上掙紮着起來,朝着他哭着喊着:“她們都有世家在背後撐腰,我有什麽?你把我父皇、兄弟姐妹全殺了!只留一個蕭非凡,整日裏問我要錢,竟是上輩子欠他的不成!你若是今日走了,宮中人捧高踩低,對我們豈有好臉色看?你不如直接賜死我算了!”
陳文昊生生頓住腳步。沉默半晌,他方說道:“你不必擔心這個。現在宮裏宮外的人,都在傳說朕是非不分,荒.淫好色,你邀寵逾制,實乃紅顏禍水。宮中但凡有眼睛的人,誰敢給你找不痛快?便是皇後那邊,朕也早和她說過,教她善待于你。如今朕倒是要遠着你些方好,以免流言對你不利。”
我掩面哭道:“以色事人者,能得幾時好?我便是狐媚邀寵,又能得意幾時?你能護得住我一時,難道還能護住我一世?王婉瑜、鄭蓉錦她們都有子嗣傍身,偏我什麽也沒有……你好歹給我留一個女兒,那時便是你寵幸新人,我也認了!”
果然提起子嗣這等不能言說的痛,陳文昊就莫名開始心虛。他将我扶回床.上躺好,嘆了口氣道:“朕今夜在此陪你。待到你身上清爽了,就夜夜只寵你一人,生一大堆皇子皇女來,好不好?”
我破泣為笑。
果然男人的話靠不住。你看看他,說話的時候多麽自信,沒可能的事情也被他描繪出一幅宏偉藍圖,就好像不知道他自己便是那個罪魁禍首一般。
☆、順水推舟
此後的幾天時間裏,陳文昊倒是信守承諾,日日陪伴本公主。
本公主自然也曉得投桃報李,頗為乖巧了一段時間,深居簡出,甚至聽從他的安排,未去楚少銘的婚禮上鬧場,他頓覺大局已定,于是分外意氣風發。
然而,各種暗流卻在後宮一派和諧的氣氛中湧動。
恩寵這個東西,本公主得的多了,自然有人便得的少了。有的人如王婉瑜、盧筱晴,尚知安分守己,但有的人,如鄭蓉錦和楊思嫣,便不那麽自在起來。
本公主原說過,鄭蓉錦其人蠢得厲害,便是要争寵也只曉得明面上沖着陳文昊大吵大鬧,或者哭哭啼啼傳信給娘家要他們想辦法,實不足畏。
然則本宮的表妹楊思嫣身負振興弘農楊家的使命而來,自然能文能武,能屈能伸,這借刀殺人的計策玩得甚溜。
在她的慫恿下,鄭蓉錦的心思便活絡起來,主動跳出來說新朝應有新氣象,要趁着春暖花開之際,在沁水園辦什麽曲水流觞。
本公主一聽便有些頭痛。
曲水流觞這種東西,自古便是風雅之士喜歡的娛樂節目,将木質的酒杯放在溪水的上游,任其順流而下,停到誰跟前,誰就要飲酒賦詩。
本公主勉強識得幾個字,卻于詩詞歌賦一道,委實稀松平常,為守拙故,最不願參加類似的宴會。
“鄭蓉錦的詩才很出衆嗎?從前倒未聽說。”我一面把玩着首飾盒裏的首飾,一面問前來報信的建章宮小宮女。
“貴妃娘娘并不擅長吟詩作對,然而淑妃娘娘說,可以代為捉刀。”小宮女答道。
原來如此。鄭蓉錦只怕被人賣了都不知道,楊思嫣這會子是想大展詩才來着。只是……只是拿此事來對付本宮,未免太天真了吧。本公主縱使不長于吟詩,只消略微裝病,便可逃了過去。
“她憑什麽覺得本宮會參加?”我問那個小姑娘。
“淑妃娘娘言說,娘娘向來是不甘寂寞,愛湊熱鬧的人。此乃本朝頭一次盛會,身為後宮嫔妃,豈有避席之禮?”小宮女将楊思嫣的話學得惟妙惟肖。
“頭一次盛會?”我沉吟道,“莫非除了後宮妃嫔外,尚有他人?”
“是。淑妃娘娘提議,京中王孫貴女皆可參與,自然,崔尚宮這等詩文大家是少不了的,便是……便是……”
“便是什麽?”
“便是小崔相公,只怕也要借着這個時機多結識結識名門貴女,好……”小宮女戰戰兢兢地說道。
只聽得“啪”地一聲,我将首飾盒的蓋子合上了。
“你下去吧。”我向小宮女吩咐道。
京城人所說的小崔相公,只有一人,那便是清河崔家的長房長孫、本宮的前任夫婿、以詩文稱道天下的崔伯言是也。
原來竟是如此。拿崔伯言來試探本公主,楊思嫣也算煞費苦心了。
“崔伯言不是被人痛打了一頓,生病卧床了嗎?這麽快病就好了?”我聽到自己在自言自語。
侍立在一旁的半夏笑吟吟說道:“崔相公哪裏那麽嬌弱了。崔尚宮親自出宮,看護了他一月有餘,這病便痊愈了,聽聞風采更勝從前。”
“既如此,何不早說?”我質問半夏。
半夏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公主并未吩咐,要将崔相公的行蹤日日報備啊。婢子想着公主每日思慮甚重,何必盡扯些不相幹的人和事,反而擾亂了心神。”
便縱是知道半夏一心向着楚少銘,她這般也太過了。
如今楚少銘新婚燕爾,和陳幼瑛一起遠赴西域。她哪日不将楚少銘的行程報上,還事無巨細,便是連楚少銘未和陳幼瑛共宿這種事情都要巴巴地提上一提,害本宮每日裏為楚少銘捏着一把冷汗,只怕陳幼瑛嫌他冷落自己,一紙禦狀告上,他腦袋搬家。
眼下崔伯言固然是不相幹的人和事,然而他的姑姑崔卓清卻是本公主的重點監控對象,牽一發而動全身,不可不察。
“既然崔伯言痊愈了,崔卓清想必是又搬回宮中來了?”我恨聲問道。
半夏卻一臉不以為然:“一個四品尚宮而已,公主何必忌憚?”便是承認了。
我當下大怒。半夏自負責情報收集工作以來,從來都沒有出過這樣的纰漏,偏她還不認為自己做錯了,長此以往,怎麽了得?早晚被她誤了大事。
“你喚素問進來。”我沉聲吩咐道。
半夏起初還未察覺到我是動了真怒,待到将素問喚進來,吩咐她接管半夏的工作時,半夏才如夢初醒,泣不成聲地匍匐在地上,言道自己知錯了,再不敢自作主張,懇求本宮不要生氣。
情報這個工作其實做起來甚是麻煩,半夏做了幾年,一向甚是妥當,若是真個一股腦将所有事情都交于素問,只怕一時交接不下。
本宮見半夏認錯态度甚好,這才緩和下來,吩咐兩人共管此事,務必恪守命令,不得自作主張。
“你們不知道,本宮是擔心崔卓清。崔卓清其人,才貌雙全,頗善謀劃。若是她貪戀權勢,看上了陳文昊,後果不堪設想。”我向兩人解釋道。
半夏笑了:“崔尚宮便好,還能好得過公主去?況且,她和皇上隔着輩分呢,皇上又怎麽會看上她?”
這孩子,還是太天真了。陳文昊的重口在史書上早赫赫有名,隔着輩分算什麽?
我情知和她解釋不清,于是轉移了話題,問她們道:“你們說,若是真個要辦什麽曲水流觞,本宮是去,還是不去?”
素問想了想,回答道:“楊妃之計确實很是歹毒。公主既是皇上的寵妃,此時也有意将這份恩寵現于人前,自然要利用任何場合,此等盛會不可不去,否則惹人猜疑。然而既然崔相公亦有出席,倘使公主于眼角眉梢處略流露出些許留戀,皇上必然大怒;縱使公主對崔相公視而不見,然以崔相公素日待公主之心,此時久別重逢,心中焉能無感?只要稍有行為差池,皇上仍然會怒。權衡利弊,倒是兩害取其輕,稱病不去與會方好。”
素問一向沉默寡言。我再料不到不過是開玩笑一般的考問,她居然一下子說出這麽長一段話來,況且條理分明,頭頭是道,實在叫人刮目相看。
本着有功則賞的原則,本公主自是對素問好一陣稱贊,接着說道:“素問,你想得雖好,尚有一條未提到。如今本宮獨寵專房,似先前癸水不調,強留皇上在側,已有許多人不滿,如今若是稱病,自然有心人會以此做文章,要本宮專心養病,不必忙着侍奉皇上。如此一來,卻是與初衷相違了。”
半夏忍不住問道:“公主,婢子尚有一事不明,還望公主解答。”
她經本宮教訓那麽一場,果然收斂了很多。
“講。”我示意。
“公主心中既然對皇上無意,因何要他夜夜留宿飛星殿?”半夏問道。
我一時語塞。這個卻不好回答了。
原因自然是有很多的。譬如說,我不願陳文昊和其他女人弄出太多的孩子,以免将來拔刀相向時,為了斬草除根,造下太多殺業;又譬如說,陳文昊這些日子于床笫之事進境迅速,如此神器,是本宮一手琢磨,如今即将大成之際,不願他輕易流落旁人之手;又譬如說,他血氣甚旺,有他相伴而眠,等閑宵小不敢近身,倒少去許多噩夢折磨……
然而這些理由,卻是不能直接解釋給半夏聽的。有的理由,太過殘忍,本宮不願時不時提起;有的理由,太過直接,拿這個當理由,本宮會覺得不好意思。
“只因本宮要讓世人皆知,陳文昊貪戀美色,忘恩負義,好叫他大失民心,衆叛親離。”我最後向半夏解釋道。
“公主,既然進退兩難,卻又該如何是好?”素問一臉擔憂地望着我。
我笑了。
“誰說進退兩難?本宮去便是了。”我道。
楊思嫣的計策甚是巧妙。然而她忘記了一點,并不是天底下所有的女人,都會以陳文昊的意志為先,小心翼翼,不敢觸怒,若是不小心惹火了他,便覺得天塌地陷、再難翻身了一般。
本公主哪天不惹陳文昊發上一回兩回火?早就習以為常了。
要打人一巴掌,再給些甜棗,将人給哄回來,這才叫本事,才是保持感情新鮮不乏味的秘笈呢。她楊思嫣只曉得小心翼翼,逆來順受,差的太遠了。
曲水流觞宴,是自以為是的鄭蓉錦和楊思嫣給本公主設置的難題。意在令帝心猜疑,或者龍顏大怒,好叫本公主失寵。為了這個目标,她們必将使盡渾身解數,動用全部資源,确保曲水流觞宴的順利舉辦以及崔伯言的出席。
然則她們不知道,這也是本公主的機會,一個将計就計,借着崔伯言将崔卓清徹底逐出皇宮的機會。
在本公主看來,一個崔卓清,比她們一票人加上王婉瑜還有存在感。
男人,是很難拒絕一個家世高貴、才貌雙全、又足智多謀的女子的,如此尤物便在本公主的眼皮子底下,叫本公主如何不驚?
畢竟,若是崔卓清和陳文昊聯手起來,本公主的日子便不那麽好過了。
☆、曲水流觞宴(一)
次日夜裏陳文昊果然提及三月初三上巳節曲水流觞之事,說是鄭蓉錦提議,皇後王婉瑜欣然應允的。我懶懶地只說懶得動彈。陳文昊便柔聲哄我:“眼下百廢待興,皇後既有幸,辦這曲水流觞宴,倒也是昭顯我朝氣象的一樁盛舉。她素日待你甚好,便是朝中有人罵你狐媚誤國,也是她攔在頭裏,多方調和,倒給朕省了不少麻煩。若是別人,倒也罷了,既是她主動挑起的頭,無論朕或是你,都該給她這個面子才好。況且,世人皆知你歸于後宮,皆盼着看一看這傳說中美冠天下之女,究竟是何等模樣,若是此等盛會,避席不出,倒是顯得朕過于小氣了。”
見我默不作聲,又道:“曲水流觞宴規模不小,京中但有名姓的王孫公子都要出席。如今你弟弟蕭非凡已與鄭家和離,身邊無個妥善人照顧,你不若趁此機會看看,哪家女子溫柔賢淑,好聘之為妻。若是好時,朕便下旨賜婚,可好?”
聽到蕭非凡這個不成器的孩子我便氣不打一出來,嗔道:“蕭非凡若要娶妻,自去下聘,又與我何幹?”
陳文昊愣了一下,只當我開玩笑,便勸慰道:“常言道長姐如母。他的婚事,早晚落在你頭上。”
是以本公主最讨厭長姐如母這句話。若是他做的不好時,剛剛要教育一二,便一句“他還小,等他長大就好了”、“你是姐姐,你要讓着他”,攔在頭裏,待到他伸手要錢或者闖下禍事要人擦屁股時,方想起長姐如母,是躲不掉、推不卻的孽債。
上輩子一句長姐如母,叫本宮如同被吸血鬼纏住了似的,将辛辛苦苦攢下的錢財全然奉上,尤嫌不夠,直至丢了工作,被送入非正常人類研究中心,還有人因此遺憾不若直接車禍死或者醫療事故死,猶能賺上一筆賠償金呢。
所謂的權利義務,都是相互的。蕭非凡在本公主落難之時未拿我當姐姐看待,憑什麽要本宮拿他當弟弟好生疼愛呵護?
“既如此,皇上倒要叫蕭非凡好生準備準備,也好在曲水流觞宴上一展身手,讓那些未出閣的小姐們見識見識他的風采。”我心中甚是厭惡,面上卻勉強笑道。
“好說,好說。”陳文昊善于以自己的想法揣測他人,絲毫沒有發現我的異狀。
然而,曲水流觞宴上,不學無術的蕭非凡自然沒有半點出風頭的機會。這等場合,原本便是似崔伯言這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