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花陰
錦蘭落魄時,一度低價變賣手中財産,寂川買下了其中一處天津府的房産,一直閑置着,如今恰好可以住進去暫避。兩進的四合院,倒比他在京城的小院兒還要寬敞些。到了地方,兩個馬夫收下賞錢道了謝,替他們卸下行李,宣兒和楚瑜也去搭手幫忙。
晉容站在邊上看了一會兒,也挽起袖子走了過去。寂川看在眼中,想起晉恂同他說過的話來。晉容縱然是錦衣玉食,流着皇族的血脈,然而離開了家族,卻也得親手操持這些粗重的活計,不過是個凡人罷了。有一瞬間,寂川想不明白,此刻他暫且得到了晉容,卻又同時失去了他們各自的身份。在這一方小院裏,晉容不再是貝勒爺,他也不再是戲子,只是兩個逃難的人。
“寂川,進去吧。”晉容見他發呆,停下腳步回頭來喚他,一只手還拎着箱子。
他迎上去,緊緊牽住晉容的手。
晉容這糊塗鬼,從貝勒府裏逃出來,光顧着帶寂川的衣裳和貓兒,自己竟然沒有拿半件行李。
“我一心惦記着你,哪還顧得上那麽多。”倒還理直氣壯。
他們清晨到的天津,到布店裁完衣裳,又去雇廚師和老媽子,置辦日常用度,忙碌一天,晚上回到家中,才總算有閑工夫說上話,結果一多半的時間都花在了耳鬓厮磨。
“晉郎。” 寂川躺在晉容懷裏,将頭枕在他胸口,心跳一聲聲傳進耳朵裏,沉穩有力。“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晉容聽他這樣委屈,低頭湊過去,又是一個綿長的吻落在唇上。
“我便是化成了灰,給風吹着,也要落到你腳邊的。”
寂川翻身坐起,跨坐在晉容膝蓋上,直勾勾地望進他眼睛裏。“你不許成親。你是我一個人的,旁人多看一眼都不行。”
寂川說得這樣認真,晉容聽得胸口又暖又疼,伸手環住寂川的腰,一面坐直了身子,不偏不倚,再進半寸就能咬到懷中人的嘴唇。
“你倒騎到小王身上來了。”他壓低了聲音說,故意将滾燙的氣息吹在寂川唇畔。
寂川給他一說,臉倏然紅了起來,卻又被他緊緊鉗在懷裏,無處可逃。
晉容故意離着他半寸遠,偏偏不來吻他,呼出的熱氣幾乎要将他灼傷,手伸過來解開他腰上的系帶,探進衣服裏,沿着他的背脊緩緩摸索,一寸一寸地往下滑。
晉容在寂川腰上輕輕掐了幾把,懷中的身體便軟得沒有一點力氣,只能靠在他肩上,由他胡作非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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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川身體裏的每一滴血,都在燃燒着,渴求着,低聲喚着晉容的名字。音節在口中輾轉幾遭,又在唇舌的纏綿中咬碎。
像撥開清晨的薄霧闌珊,像躺在柔軟雲端,像被溫暖的海水包裹着,一點點淪陷下去。所有煩惱愁緒,所有紛争名利,都倏然遠去,淹沒在一片白雪中,再也看不真切。
許寂川的世界裏頭,只剩下晉容一個人,他有年輕炙熱的身體,滾燙的呼吸,和纏綿的吻。
夜風清涼,良宵夢好。只願再無醒來之日。
寂川大小是個角兒,雖然到了天津府,到底也不敢每天到街上轉悠,難免要被人認出來。晉容更不必說。
于是便三天兩頭雇馬車去郊外游山玩水,倒也自在清閑。
盛夏,兩個人牽手走在山澗旁,頭頂濃蔭遮住了熱辣的日光,澗水潺潺,只剩清涼幽靜。
寂川見到河灘與樹林的交界處立着一座小小的石廟,供着一尊月老,便走過去就地跪下,雙手合十,許起願來。
晉容也跪在他身旁,沖月老道:“我晉容何德何能,定是修了許多世的福分,又承蒙月老福蔭,才有幸遇上身邊之人。可惜今生今世,未曾種下太多善果。還望月老開恩,若有來生,別無他願,只求再遇上許寂川一回。”
寂川聽得感慨,自己又是何能何能才遇上晉容呢。心裏想是一回事,嘴上卻還是要笑他:“哪有許願還要念出來的。說給人聽就不靈了。”
“你又不是外人。月老明白我的心意便是。”
晉容一邊說,一邊拉他站起來。他剛把力氣都壓在晉容手上,晉容忽然松開手,他立刻向後跌去。心中一緊,晉容卻早已算好了,在他落地之前重新将他拉進懷裏,就等着看他受驚的模樣。
他定下神,狠狠剜了晉容一眼。“才剛許了願,就在月老面前這樣欺負人,也不怕他老人家動怒,下輩子讓你投胎到海南島去,天南海北,再也見不上面。”
“那我可得證明給他老人家看看才行。”
話音剛落,低頭便來吻他。
“哪有在月老跟前這樣胡鬧……”
寂川想躲開,卻被晉容摟着腰鎖在懷裏,打鬧了半天,到底沒躲掉。
親吻又甜又軟,起初像冰鎮綠豆湯的清涼,又在唇舌幾番糾纏過後,漸漸恰到好處地溫熱起來。
他實在是很喜歡這個人啊。想到自己能這樣被晉容抱在懷裏,心口就不能控制地柔軟起來。
山間清風穿過繁密的樹林而來,吹起石廟上懸挂的紅布條。月老一彎月牙似的眼睛,笑眯眯地注視着眼前的後生。
那天從郊外回到家中,楚瑜神色慌張地将寂川拉到自己房中。宣兒也在。
“怎麽了,表哥?”寂川不解。
楚瑜指着桌上的賬本。寂川走過去,翻着看了,是他們來天津之後的各項開支,記錄得十分詳盡。
“有什麽不妥麽?”寂川擡頭問。
楚瑜急得直嘆氣,宣兒走過來,指着那頁末的餘額替楚瑜說了:“師哥,咱們來天津府才半個月,你帶來的銀兩,已經花去一小半了。”
“怎麽會?”寂川鄂然。“咱們不是把家裏的銀票都帶上了麽?”
“師哥,你平時戲服、頭面都是自己出錢置辦,每月的結餘本就不多。又置了京城、天津各一套宅子,哪還有多少積蓄?”宣兒掰着手指頭數給他聽。“貝勒爺可是空着手就來了,每天吃的山珍海味,穿的绫羅絲緞,哪一樣不是你出的錢?還要雇馬車,雇廚子,雇老媽子……”
“好了好了,”寂川止住宣兒,“咱們長着張唱戲的嘴,還怕餓肚子不成?從明兒起,表哥帶上胡琴,咱們上街賣唱去。”
這回輪到宣兒和楚瑜目瞪口呆。
“師哥,你可是京□□角兒,哪還有上街賣唱的道理?”宣兒道,楚瑜在一旁連連點頭。“至少,你也去找個戲園子唱吧……”
“去找個戲園子,不就是往城門口貼了字兒,說我許寂川人在天津,盼着福晉快來捉晉郎回去嗎?”寂川失笑。“一樣都是唱戲,去街上抹個花臉兒,誰也認不出來,多少能賺幾兩銀子。”
“可是……”宣兒還想勸他,寂川只是搖搖頭。
“好了,我心意已定,去催廚子早些開飯吧。”
寂川朝門口走了幾步,又折回來叮囑宣兒:“銀兩開銷和賣唱之事,都千萬別跟晉郎提起。”
宣兒撅着嘴,替他委屈。“我可還從沒聽說過,有戲子賣唱養着相好的道理!”
“不許胡說。我就是養他,又有什麽不可?”寂川并不生氣,說得雲淡風輕。說罷撇下他們走了。
楚瑜看着表弟決絕的背影,嘆口氣,搖了搖頭。
晉容早晨還未睡醒,迷迷糊糊聽見屋子裏有響動,一睜開眼便看到寂川坐在鏡子前,臉上已畫好了油彩,正在貼面勒頭。
“你要去做什麽?”晉容揉着眼睛,走到寂川身後。
“在天津開戲園的朋友捎信來,邀我去唱戲。正好這麽些天沒上臺,嗓子癢。”寂川淡淡道。
“為何這麽早就去?”晉容又問。
“晚些就該天津的角兒唱了。強龍不壓地頭蛇,我得趕個早。”
“那……”晉容的手輕輕搭在他肩上。“那我就在家洗衣做飯,等夫君回來了。”
鳳眼朱唇的人隔着鏡子,沖晉容莞爾一笑。“娘子若是得閑,替我将衣裳也補一補,繡幾朵木蘭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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