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課上課還有兩分鐘
唐晉在秦北辰給他找的作文解題資料上畫了幾筆，突然對許萊靈魂發問：“你說，如果一個人明知會死，還是選擇了作死的道路，那這個人最後成功作死的話，算自殺還是他殺？”
許萊思考了一秒，然後立刻認為這一秒鐘的思考是浪費時間，回答：“……你，要不上B站看看網紅羅翔老師的刑法課？”
外號“才女”的語文課代表，喜氣洋洋地抱着一大沓答題紙進教室，號召小組長分發下去。
唐晉一聲嘆息，捂着臉趴倒在桌子上。
黃老邪端着茶杯四平八穩地晃進來，看上去心情不怎麽美麗。這種狀态的黃老邪不能惹，他們班的聯考成績必定沒能讓他滿意。
全班同學人人自危，上課鈴還沒響，教室已經安靜下來，連胖子這種大活寶都安份坐在座位上。
“這次聯考，好的很好，差的很差。這裏要表揚秦北辰、胡欣、朱然和戴安安同學，聯考前十，我們S高有四個，為校争光了啊。”
說起喜訊，黃老邪也不見有多開心，說明差的真的很差，一班同學們細眉順眼，要多乖有多乖。
秦北辰還是那副冷淡模樣，好像考了第一也不值得高興。
黃老邪給大家做整體分析：“你們已經看到了，大部分同學都存在數學失利的問題，這個讓你們數學老師跟你們算賬。語文，我也不多說你們，勉勉強強算正常發揮，啊，考完你們很多人說題目老的老、新的新，但我們考試本來就要應對很多情況，你們都是身經百戰的人了，這麽簡單的道理就不用我說了吧？”
“是，”全班同學乖乖地答。
黃老邪笑罵道：“現在裝得跟什麽一樣，不是考完大放厥詞的時候了？這個‘出題老師不行’，那個‘聯考出題水平還不如月考’，成績出來了知道打臉了？你們有本事繼續狂啊？”
很多人不服氣，但沒人敢說話。
“不服氣哦？”黃老邪的指節輕扣講臺，微帶警告，這幫小崽子各個都是心高氣傲的主，“不服氣下回自己把臉掙回來。現在，我們先簡單講講作文，看看你們這個作文分，丢人。”
唐晉翻開答題紙，題目旁有一行遒勁有力的紅筆字：下課到辦公室來一趟。
唐晉試圖安慰自己，作文只寫了一半，有錯在先，被黃老邪找去談話不算意外。再說，課後談話，總比當堂朗讀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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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此時，黃老邪道：“除了唐晉同學作文沒寫完以外，這次你們作文裏比較突出的有三個問題……”
在同學們友好的竊笑聲中，許萊同情地看了一眼例行被黃老邪挂牆頭的唐晉。
唐晉滿臉都寫着八個字：看破紅塵，我心已死。
自己作的死，跪着也要承擔。
寓教于樂，是黃老邪的絕活，他很能調動課堂氣氛，說到最後一個問題時，連唐晉都笑了，
“最後是引用的問題，這也是老生常談了。引用得好，錦上添花，是加分項；引用得不好，就是畫蛇添足，減分項。如果你不确定自己引用的內容，那寧可不要引用。這就是一個平常積累的問題，你們喜歡引用的典故、名人名言，平常好好記一記，不确定的去查清楚，不要寄希望于閱卷老師的閱讀量比你們少，看不出來錯誤，那是僥幸心理。學習是容不得僥幸的。”
黃老邪根本沒記錄摘抄，光是憑借翻看，就把學生出錯的段落記得清清楚楚：“比如說許浩然同學。”
他喊出了胖子那被人忽視的大名。
“首先，用‘傲嬌’這種帶有動漫色彩的外來詞彙來形容母親，我是不贊成也不反對，但你要考慮閱卷老師是不是會接受，會不會無形中降低印象分。其次，‘七代目火影漩渦鳴人曾經說過：傲嬌賽高’這種句子，我覺得是不可以在作文裏出現，它不是具有廣泛傳播的名人名言。”
“報告！”
胖子的同桌成大仙舉手。
黃老邪：“說。”
成大仙出賣同桌，一本正經地說：“老師，我舉報，漩渦鳴人壓根沒說過那句話，是胖子瞎編的。作為一名火之意志繼承者，我必須為我們七代目火影正名。”
全班同學哈哈大笑，胖子抖似篩糠。
編也不編個像樣點的，黃老邪都氣樂了：“許浩然，你這星期有個課外作業，找兩千字有關父愛母愛的名人名言，抄寫并背誦。周五前交過來。”
胖子在課桌底下踹了成大仙一腳，對黃老邪狗腿地表忠心：“是！老師，我知道錯了！我保證完成任務！”
黃老邪繼續講，點了另一名同學的名字：“還有方玫玫同學的引用，‘我對你從不變心，過去是這樣，一直是這樣，因為在世界上沒有什麽東西可以比得上一個孩子暗中懷有的不為人所覺察的愛情……只有孤獨的孩子才能把全部熱情集聚起來……我該怎麽對你說才好呢？任何比喻都嫌不足，你是我的一切，是我整個的生命。’
“首先，這段話，原文出自茨威格《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也就是我剛才背誦的這個版本。它不是出自XXX粉絲寫給XXX的應援詞，這個出處你必須先搞清楚。
“其次，你引用的版本，對原版進行了部分改寫。閱卷老師如果以為是背誦出錯，你已經弄錯了出處，這就是雙層減分。
“最後也是最主要的，這段引用，對你的主題‘母愛’來說，是突兀而不适宜的，因為它原文表達的是一種近乎絕望的、女主人公對自己所愛的男人的愛慕，它和母愛不是同一種感情，和你的上下文也無法聯系起來。
“當然，這段話原文是很美的，茨威格也是我個人很喜歡的作家，大家喜歡的話可以課後、在暑假多做一些閱讀。但在這裏引用不恰當，下回注意啊？”
方玫玫低着頭，面頰赤紅，緊咬着牙，拳頭也緊緊攥着，并不應聲。
黃老邪尴尬地頓了一下，讓大家翻到試卷開頭，從頭講起。
唐晉聽到黃老邪背誦的那句“只有孤獨的孩子才能把全部熱情集聚起來”，覺得很喜歡，在便利貼上記下，附上作家和作品名，打算抽空看。
兩堂課很快過去。
唐晉抓着答題紙往辦公室走，走出了“風蕭蕭兮易水寒”的壯烈感。
黃老邪一見他就笑：“自己說說吧？”
唐晉耷拉着腦袋，反省道：“就……沒寫完。我保證，不會再出現這種情況。”
黃老邪一針見血道：“沒寫完和只寫了一半不是一回事吧？我看你前面的題目都做得蠻好，應該也不是匆匆忙忙沒留下寫作文時間的情況。這道作文題也不難，怎麽就只寫了一半呢？”
唐晉想不出話來答，他不想說謊。
黃老邪看着眼前陽光帥氣的大男孩，對于唐晉，他了解得不多，這個學生成績不差、性格好、家庭條件不錯，除了作文寫得艱難點，沒什麽其他問題，是個不需要老師操心的學生。
但現在看來，也不是真的沒問題。
在家長會時，黃老邪接觸過唐晉的父母，那對夫妻，渾身是在社會上千錘百煉出的老油子調調，也算夫唱婦随，未嘗不是一種般配。
黃老邪當了二三十年班主任，見過的人精多了去了，唐家爸媽遠遠不是他見過最油滑的，只是這麽對夫妻養出唐晉這樣性格的孩子，才令黃老邪驚訝了一瞬。
如今，黃老邪把唐晉失手的作文題和往事聯想起來，或許就是問題所在。
現在班主任不好做，家長難伺候，學生也難伺候。如果是解題技巧有問題，那身為老師，自然是要當仁不讓地教育。如果是心裏的坎，那是不好管也不好說。
黃老邪沉思一二，最後語重心長道：“作文題，說到底是題目的一種，解題嘛，需要的是技巧積累，講究方式方法。古人登高作賦，寫眼前實景，也要用虛筆。下考場寫八股，據題立論，更是紙上文章。心誠是好品德，但作文到底是作文，無需當成自白自敘。”
聞言，唐晉耳根紅透，垂着眼眸，低聲應道：“嗯。”
症結所在，他隐隐約約也有察覺，但自己知道是一回事，被老師一語道破是另一回事。不好意思是必然的，更有對自己犯傻的羞惱。
小孩子臉皮薄，黃老邪笑了笑：“回去吧，周三前把作文補好。”
“是。”
唐晉心神不屬，拖着沉重的腳步往回走，快進教室時，發現秦北辰站在走廊上。
唐晉腳步一輕，湊過去問：“等我啊？”
秦北辰的視線從他耳根一掠而過，點評道：“看樣子沒挨罵。”
唐晉往他肩膀上一挂，想故意壓他，但秦北辰巍然不動。
唐晉喪氣道：“一關過了，還有一關。”
秦北辰不同情他：“該。”
頓了頓，秦北辰問：“讓你補作文了嗎？”
唐晉耷拉着腦袋，試圖博取同情：“周三前交。”
秦北辰幹脆利落地安排任務：“那周四找時間講你上周末寫的作文。”
唐晉震驚了：“說好了要做彼此的天使呢？”
秦北辰假作思考，一本正經地問：“天使？你指的是，執行題海戰術，寫作文寫到昏迷，從暈倒的人體背後飄出來的那種帶翅膀小人？你很期待？”
“不不不，”唐晉趕緊否認三連，“別瞎說啊，我不是，我沒有。”
秦北辰目露遺憾：“是嗎？”
唐晉一溜煙跑走了。
秦北辰跟着他走回教室。
還有力氣耍寶，說明問題不嚴重。
手機微震，秦北辰從口袋裏拿出查看，是短信，寫了四個字：【今晚回家】。
他動動手指，回複：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