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不會比較好（一更）

車子停在秦北辰住的小區附近, 秦北辰把一個口令一個動作的唐晉從車裏拉出來，看他實在是情緒不佳，幹脆把人背到了背上。

唐晉腦袋很亂，亂到無法處理眼睛傳回大腦的訊息, 他可以看清眼前的一切, 卻什麽都沒真正看到。

不遠處有路人在和擺攤的攤主吵架，他看到了攤子、路人、攤主構成的完整畫面, 也隐約聽到他們語氣激烈地說話, 但那只是“看到”，他的腦袋像是已經沒有多餘內存來處理這些訊息，無法形成“那裏有人在吵架”的結論。他心不在焉, 沒有餘地去在意。

直到被秦北辰背起來。

他下意識抱緊了秦北辰的脖子, 然後才意識到自己正依靠着的，是秦北辰在他沒看見的地方偷偷寬厚起來的肩背。

他有些突如其來的委屈, 或許不能說是突如其來，他一個人糾結這點很久了，于是還有那麽一點點毫無道理的生氣, 這些不太好的情緒将本就亂成一團的腦袋徹底攪成了漿糊。

唐晉現在僅靠本能行動着, 他把臉深深埋進秦北辰的側頸，他的臉頰緊貼着秦北辰涼涼的皮膚，他能感覺到秦北辰頸動脈正平緩有力地跳動。

這樣的親近，發生在他們之間, 不會有有任何的不自然。

即使唐晉自認是秦北辰的暗戀者, 事實上, 在現在這個他尚且不識情_愛的時間點，他對秦北辰下意識的親近、對秦北辰還不會有雜念，全都是因為, 他們早就像愛着自己一樣愛着彼此。

在那個十四歲的夏天，他們對彼此萌生出的無距離關心和過度依賴，都讓他們習慣了将對方與自己視為一體，不分你我。比起朋友，更像是真正的家人。

唐晉感覺好了一點。

腦袋內存空出少許空間，讓唐晉突然想到自己寫的那篇作文。

他一直以為是自己救了秦北辰，可事實上并不只是這樣，最後還是秦北辰救了自己。按照鄒女士的說法，他根本連被秦北辰救了的這件事，也沒有記清楚。

為什麽沒有記清楚？原因顯而易見。在那不久，他就撞到腦袋産生了記憶混亂。

他已經知道，因為母親的請求，他不想讓母親那麽傷心，所以，将撞到腦袋的真相刻意遺忘了。

可是！他為什麽連秦北辰救了自己的事情都沒有記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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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難道我是害怕了，因為不想面對這件事，甚至更糟糕，是因為不想面對那個據說非常兇悍的秦北辰，所以懦弱到下意識選擇了遺忘？

處于負面狀态的唐晉頓時對自己産生了無法諒解的情緒。

他又進一步責備自己，他想那時候秦北辰也才十四歲，就算當時再怎麽冷靜，心裏肯定也是害怕的吧？可是自己做了什麽？他把秦北辰忘了，還對秦北辰說不認識他……

那個時候，站在他家門口，聽到他說的話、看到門被關上的秦北辰，會是什麽心情？

秦北辰為什麽轉學？

為什麽三年沒有聯系？

秦北辰那個時候，是不是讨厭他了？

唐晉越想越紅了眼睛，他下意識想更靠近秦北辰尋求安慰，可是又想到那個輪椅男子所做的無法饒恕的壞事，那個輪椅男子是個同性_戀，他喜歡秦北辰，他也是……唐晉像是被這個念頭燙到，他幾乎立刻想要離開秦北辰，不要秦北辰被惡心的東西污染。

但是，光是不再抱着秦北辰的脖子，就讓他難過得快要死了。

“別亂動。”

秦北辰在唐晉的大腿上拍了一下，語氣不重地教訓道。

唐晉腦子更亂了，他想他應該離秦北辰遠一點……可是他太難過了，他一點都不想離開秦北辰，甚至，還很自私地想要離秦北辰更近。

秦北辰感覺到唐晉突然摟緊了他的脖子，倒不是說之前唐晉摟得不緊，而是更緊了，像個生怕從他背上摔下去摔到地上的小孩子。

然後是溫熱的淚水，和小狗般的低聲嗚咽。

秦北辰一只手抓緊唐晉的膝蓋，另一只手揉了下小狗柔軟的頭毛，将挂在脖子上的右耳耳機，摸索着塞進小狗的右耳耳朵裏。

隔音耳機瞬間隔絕了外部世界的所有噪音。

唐晉把腦袋更深地躲在秦北辰的頸窩裏，耳機裏傳來的是他最喜歡那支樂隊的演唱會現場live。

那個少年音的主唱，正在唱他喜歡的歌。

歌詞是這樣：興高采烈的破蛹，沖破新生的沖動……我喜我悲我的生活，為你放棄自由，要為你左右……

唐晉想，他喜歡秦北辰。

他喜歡秦北辰，比喜歡這支樂隊還喜歡，比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更喜歡。

唐晉被秦北辰背在背上，在七月能熱死人的陽光下，很丢臉地哭濕了秦北辰的脖頸。

唐晉第一次體會到喜歡一個人的患得患失。

秦北辰将他放在沙發上，他就難過，秦北辰進浴室洗臉，他就擔憂是不是被讨厭，秦北辰拿着熱毛巾出來給他擦臉，他就又開心又不好意思地滿臉熱氣。

秦北辰在邊角的小沙發上坐下，沒有和他坐在一起，他就又有點難過了。

情緒輕易被別人一言一行左右，或許稱得上是可怕的體驗，但因為這個人是秦北辰，唐晉一點都不覺得可怕。

只是，當情緒冷靜，整個下午的見聞歷歷在目，心情就又壓抑起來，唐晉垂着腦袋，甚至不知道自己該不該還賴在秦北辰家不走。

“不要難過。”

秦北辰冷靜地安慰。

唐晉慢慢擡頭，去看依然冷靜的秦北辰，眼神中有清晰的疑惑。

秦北辰想了想，補充說：“難過是正常的，但是，沒必要一直這麽難過。別想太多。”

唐晉從沙發上滑下，坐到地毯上去，不知為何這樣讓他感覺更安心，他盯着眼前的玻璃茶幾，咬了咬唇，輕聲問：“我是不是很膽小沒用？”

“絕對不是。”

秦北辰回答得很快，語氣冷淡卻堅定。

唐晉并不覺得安慰，他只覺得秦北辰太好了、太相信他了，而他并不值得，秦北辰還不知道……

于是他眼睛又漸漸紅了起來，下眼睑聚集了一小汪眼淚，危險地盈在那裏，分分鐘都可能往下掉。

“明明就是的，”唐晉咬着牙說，“我害怕了，就趁機把你忘記掉，不敢記清楚！只記得我救了你，把你也救了我故意忘記掉了！所以你讨厭我，不理我了……”

把這些話說出口，唐晉像是等待宣判的死刑犯一樣絕望，這絕望不止是害怕秦北辰的反應，而且還有對自己的深深失望。

絕望害怕的時候，會很想把眼睛閉起來，可是，又覺得這樣太懦弱，所以反而大睜着眼睛。

他聽到一聲輕淺的笑聲，沒有聽錯，是笑聲。

唐晉難以置信地看向秦北辰。

“你在亂想什麽。”

這樣無奈地說着，秦北辰也坐到了地毯上。

唐晉不相信，難過地說：“可是，說不定，就是這樣的！”

秦北辰否認道：“不是這樣。”

秦北辰停頓了片刻，像是在選擇字句，然後才繼續道：“那天，我把你帶回你家，你哭得很慘，一開始你根本不放開我，你害怕我被抓走了。看到你這樣，阿姨情緒比較激動，說了些怒氣上頭的話，讓你更擔心我。在那之後，雖然我回自己家住了，可是除了放學後，你去哪裏都要和我一起，就是聽到火警車子開過學校附近，你都吓得死死抓住我不放，我說什麽都沒有用。”

“你是想保護我，才會害怕。至于你因為受傷遺忘了什麽，那怎麽可能是由你決定的？就算你巧合忘記了想忘記的事，也不能歸結于此。退一萬步說，如果你刻意想要忘記，也是因為你想保護我。”

聽秦北辰說出這些自己不記得的事情，唐晉從絕望中迅速恢複過來，狗狗眼亮亮地盯着秦北辰。

秦北辰微微停頓，接着道：“所以，你失憶的時候，雖然我猜到你可能是因為頭受了傷。但是我想，也許這是個契機。”

唐晉臉色突變：“……契機？什麽契機？”

秦北辰對上他的視線，冷靜地說：“我當時想，或許我們分開，會比較好。”

“什麽比較好？”唐晉立刻較真起來，像是随時會噴發的火山，“對誰比較好？為什麽比較好？‘我們分開’，怎麽可能會‘比較好’！”

“我……”秦北辰看他這樣的反應，開口說了個我字，居然說不下去。

唐晉又急又氣，膝行到秦北辰身邊：“你說話！”

“糖糖。”

秦北辰用一種安撫性的語氣喊他，但沒有用，因此秦北辰也不徒勞地勸唐晉先冷靜，而是認真解釋道：“當時，我和你對對方的依賴，已經到了一個比較極端的程度。而事實上，雖然你父母的感情狀況造成了比較嚴重的家庭問題，但這種家庭問題并不罕見，不少孩子都親身經歷父母吵架甚至離婚，在那個階段，他們在情感上必然受到了傷害，不管能不能自愈，大部分人會度過這個階段。

“在這個過程中，這些孩子可能有長輩、朋友的陪伴，可能沒有。就算有，那種陪伴也必然是不完全的，因為長輩有自己的家庭和生活，不可能24小時陪在身邊，就算陪着，也無法取代父母帶給孩子的安心感。同齡朋友就更不可能24小時陪伴，而且因為年齡和閱歷的原因，朋友通常無法完全理解經歷這一切的孩子的痛苦，總會在某個時刻讓這個孩子失望、甚至更加孤獨。

“但是，抛開情感創傷不談，在這個階段體會到的孤獨，其實是人成長的必然經歷，這些孩子只是提前體會到了。因為就算是家庭幸福的孩子，也必然在某個時刻體會到這種孤獨，這種孤獨的根源在于人和人不可能完全理解彼此，通過這種孤獨感，孩子能夠認識到人際交往的邊界，既人和人之間的社交距離，随着年齡的增長，這種社交距離就顯得更清晰。

“打個比方，小孩子在一起玩得很開心，不想回家，就會問能不能留在朋友家住，不會考慮方不方便、對方家長會不會願意，小孩子想的只是‘我和小夥伴玩得很開心，我不想現在就回家’。如果這個孩子的要求被拒絕，那下次再生出這種念頭，他就不會再輕易地随口就提，而是會先考慮對方是不是會答應。”

說到這裏，秦北辰看向唐晉，才繼續道：“在當時的情況下，你的父母已經無法讓你信任，你在他們身邊也不會覺得安心。而我，盡管家庭情況不同，我的确能夠理解你。加上那個暑假的特殊經歷，我們在不知不覺中，将對方當成了家人，甚至在重要性上，已經超過了我們父母。”

“按照社會眼光來看，這種依賴是畸形的，過于強烈的，不長久的。而産生問題的根本原因，在我。你總說我不會犯錯，可不會犯錯本身就是錯的。我沒有讓你失望過，我也不願意讓你失望。如果我不離開，那麽，我大言不慚地假設，你可能越來越難以接受你父母對待你的感情上的瑕疵。畢竟，一個幾乎沒有感情的人對待他唯一的朋友，和一對各懷鬼胎的夫妻對待他們的兒子，前者必然比後者更專一，可前者的感情本身就是畸形的。當然，我也并沒有我說的這麽無私，離開你讓我更冷靜……我這麽說，你能聽懂嗎？”

唐晉滿心怒火都被澆熄，但替換來的不是平靜，而是懸于萬丈深淵上空的恐懼。

他忍不住去握秦北辰的手，一雙眼睛擔憂地看着秦北辰，用一種與尋常大不相同的語氣，急促道：“前面的我都聽懂了，我不在乎，我不管那些，如果你不相信，我們可以慢慢說。但是你先告訴我，什麽叫幾乎沒有感情？你為什麽要這麽說你自己？”

作者有話要說：*秦秦給糖糖聽的是五月天的live版《燕尾蝶》，算是秦秦對糖糖的表白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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