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恩施玉露
翌日，席茗将改好的報告給紀槿然先看過一眼。
紀槿然正在辦公室裏看着材料，他接過席茗的U盤插在了自己的電腦上，三兩下就打開了她的文件看了起來。
偌大的辦公室裏如今就他們兩個人，席茗站在辦公桌面前，感覺有些不自在，“紀師兄，要不然你先看着？等你看完了我再過來？”
“不用，你就坐下等一會兒，有什麽事情我直接就給你改了。”
席茗微微嘆了口氣，“啊，好吧。”
似乎是聽出她語氣中的局促，紀槿然擡頭看了她一眼，“我好像有些渴了。”
完全沒有緣由的一句話，但席茗很快就反應過來了，“那師兄，我給你泡壺茶吧。”
別的什麽她不擅長，這個還是可以做到的，更何況，紀槿然的辦公室裏擺着的這套可是上好的茶具，她早在見到的第一眼就想摸摸看了。
看着席茗這麽開心的模樣，紀槿然眼神溫柔，唇邊帶着一絲寵溺，認真負責地幫她看起了報告，還将一些不太穩妥的用詞幫着改了改。
席茗将剛泡好的茶送過來，“紀師兄喝茶！”
紀槿然接過茶杯，輕酌了一口，稱贊道：“怪不得老師總是提到你，味道确實不錯。”
“多謝紀師兄誇獎！”席茗甜甜的笑了。
“報告也是，也沒有什麽大問題，一些小細節我在旁邊備注了一下，還有一些不合适的地方我就直接把它删掉了。”
也說不上是不合适，但那屬于沈老的新研究，算是還沒有發表在外的機密，還不能公開于衆，所以報告裏也只是略微提了一句話，不能細談。
席茗心花怒放，心覺蘇湘湘說的還真沒錯，紀槿然真是太細心了！
“紀師兄，我一直有個問題想問你。”席茗取走了U盤之後，并沒有直接離開，又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紀槿然擡頭看了她一眼，直接站起了身子，坐到她身旁的另一個沙發上，自顧倒了一杯茶水出來，“什麽問題？”
“就是……你為什麽會選這個專業啊？”
席茗實在是想不通，紀槿然這麽優秀的一個人，聽老師提起過，他高中時候就是學生會的會長，後來還是F市理科的高考狀元，保研直博一個都沒落下，獎學金更是年年都在拿，再加上還有老天賞飯吃，長得又帥身材又好。
當年多少教授争先奪後地想要讓他到自己的學院，聽說經濟學院的某位老教授知道了紀槿然選了茶藝學的時候，還親自上門問他要不要換個專業，還說教授願意給他介紹一路報送出國，結果被紀槿然很直接的給拒絕了。
席茗心裏這麽想的，也就這麽說了出來，反正說的都是貼吧上同學們誇他的話，自己反倒一點害羞的意思也沒有。
可這話在紀槿然聽起來就不一樣了，聽席茗這麽吹自己，他的眼底閃過一絲赧意，有一點不好意思，更多的卻是驕傲和滿足感。
哪有人不喜歡聽到自己心上人誇自己呢？
紀槿然微微挑眉，“想知道我為什麽報了這個專業？”
席茗點了點頭，一臉緊張的看着紀槿然。
“下周就都要走了，現在才問？嗯？”
他稍稍上揚的尾音簡直禁欲到了極點，席茗頓時感覺自己的心裏好像有小鹿在肆意地亂跑，一點章法也沒有。
“其實我小時候也不喜歡這個，但是我的祖父，硬是逼着我跟在他旁邊看着，久而久之，這些東西就已經融入了我的血液裏。”紀槿然手中擺弄着一壺茶葉，“很多人覺得喝茶可以修身養性，體悟人生的真谛，但要真說起來，哪有那麽容易，要是品個茶就能提升自我，那人人都在家喝茶去了。”
“對我來說，我愛茶，但并不是喜愛喝茶，我反而覺得它有些苦澀。我愛的是中國的茶道精神，是這種綿延不絕的歷史傳承，我想要完成我祖父的遺願。我的祖父，一生都在為茶學做貢獻，一大把年紀了還在研究，還在宣傳，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他都在為了這個事業而奔波。”
“茶文化自始自終都是中國的文化，是我們的古韻，而我要做的，就是要讓它以中國的名義走向世界。”
席茗顫了一下，心口微微有些發燙，不知道是為了他剛剛說的這些話，還是為了他這個人，總之，好像更喜歡他了些。
“感覺好像說的有些沉重了。”紀槿然摸了摸鼻子。
“不會。”席茗頓了好久，才結結巴巴的開口，“我只是覺得，師兄你好厲害，我從來沒有見到過第二個再像你一樣厲害的人。”
“還真有，比我還厲害。”紀槿然毫不猶豫地打破了她的幻想。
席茗語氣很是震驚，“怎麽可能！”
紀槿然笑了一下，“有的，我認識一個學姐，她從小成績就很好，一路報送，高中時候參加數學競賽本來有報送北大的機會，後來她放棄了報送，參加了高考，進了F大的計算機專業，大三的時候又被推薦到麻省理工，基本上有她在，國家獎學金就不會落到別人頭上。”
聽到這裏席茗已經震驚的不知道該擺出什麽表情了，F大的計算機專業可是一流的王牌專業，至少也要省前幾名，更何況那還是個女生。
“這還是人嗎？”席茗懷疑他在編故事騙人，“那她應該從小都很乖吧？”
紀槿然笑着搖頭，“不，她是我見過最不像女生的女生，打架叛逆還早戀，老師禁止的事情她都做全了。”
“那你這個學姐後來去了那裏？”
“她沒有選擇出國，而是跟她男朋友一起留在F大讀研，後來雖然出了點意外，但她現在已經是一個三歲孩子的母親了。”
故事越來越熟悉，席茗有些不敢相信地開口：“……她現在現在在哪工作？”
“就在隔壁辦公室。”紀槿然循循善誘，“你猜的沒錯，就是蘇缇。”
席茗感覺自己的心裏突然有一群的羊駝奔過，除了卧槽還真的找不出別的詞可以用來形容自己現在的心情。
“人與人之間的差距怎麽就那麽大啊！”席茗生無可戀。
席茗口袋裏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不好意思我接個電話。”
電話剛一接通，蔣奇略微有些緊張的聲音就傳了過來，“席茗，出事了！”
辦公室裏非常安靜，電話裏的聲音紀槿然也能聽個一清二楚。
“你慢點說，怎麽回事？誰出事了？”席茗打斷那邊的聲音。
蔣奇深吸了口氣，趕忙理了一下語言，一字一句地說道：“大小姐給紀師兄打電話，結果沒人接……”
紀槿然蹙眉，走到辦公桌面前，将放在抽屜裏的手機拿出來，果然有好幾個未接來電，他剛剛跟合作商開了個視頻會議，把手機靜音放在抽屜裏，結果席茗一來就給忘記了這件事。
紀槿然看了一眼席茗，示意她繼續問。
“你繼續說，怎麽了到底？”
蔣奇說道：“今天不是輪到J大的那幾個人跟着去幹活嗎，結果地裏突然冒出了好多蟲子，吓得那幾個女生滿園子亂跑，踩壞了好幾棵茶苗……”
席茗腦中忽然嗡的一聲響，頭皮都麻了，“你說什麽！”
他們倆趕到茶園的時候，沈意已經帶着沈老先到了，望着茶園裏的一片狼藉，席茗不禁倒吸一口冷氣。
席茗看到沈老先生的身子有些微微的顫抖，剛想問問紀槿然該怎麽辦，卻看見紀槿然猛然握緊的拳頭和手臂上起的青筋。
“紀老師，我們……”蘭紫兮顫顫巍巍地開口，想解釋。
紀槿然的語氣中帶這些隐忍的憤怒，“出去。”
程程苦着一張臉，似乎還在躲着腳邊的什麽，“紀老師，對不起……”
紀槿然毫不留情地打斷她的話，“你們該道歉的不是我。”
“可是……”
“滾。”
席茗懵了，她從未見到潤文爾雅的紀槿然如此失态，竟然當衆爆粗口。
幾人看着紀槿然的臉色，也瞬間都不敢多言，連忙撿起掉落在地上的工具，躲着地上已經癱軟的茶苗，緩步走出茶園。
“等等。”沈老先生帶着些哽咽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我想再跟你們說幾句話，我不知道你們來這裏究竟是為了什麽，但老頭子還是想說，如果你們不懂茶，還是不要浪費時間了，免得糟蹋了它們。”
沈老先生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中國的茶文化，到今天已經有幾千年了吧，雖然說它并沒有外國的名聲響，但至少我希望你們知道，點茶雖盛于日本，卻是起源于中國的。紅茶，在西方廣受流傳，可它同樣生于中國。還有你們愛喝的奶茶，起源中國，現在卻是從東南亞傳回來的。泡茶的各種工序，還有各種花茶、擂茶、沱茶、團茶……你們或許從來沒有了解過他們，但這些……”
夕陽的餘晖落在茶園中，那幾棵折斷的茶苗在陽光下顯得格外憔悴，沈老先生從地上捧起一棵已然救不回的茶苗，伸手拂落苗上的泥土，紅了眼。
“這些是老祖宗留給我們的，這是中國的魂啊……”
沈老先生并沒有轉身，但席茗卻從他的背影中讀出了那一份滲透在骨髓裏的愛與痛惜，那個晚霞中的背影，卻深深地印在了她的心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