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病人的血壓過低!」

「手臂的傷口失了很多血……甚麽血型?連絡血庫!」

「肋骨有四根斷裂,內髒有出血的情況,病人有生命危險!」

「馬上推進手術室!不要擋路!」

急診室裏嘈雜混亂不已,從高華年被救護車送進來之後,各種的檢查急救就沒有停下來過,醫護人員表情緊張,手中的動作迅速,他們正在努力挽回高華年的生命。

因為是嚴重的罪/案,又牽涉到大明星,因此大批媒體記者聞風而至到醫院采訪。不過唐凡很快地動用了關系封鎖事件,那些記者只能拍到救護車駛入醫院,沒有人知道整件事發生的始末。

李若華從頭到尾就坐在醫院長廊的椅子上,她的視線跟着高華年被推入手術室之後,就不曾再擡起過。陳滔滔等人趕到醫院時,丁孝蟹首先見到她,她身上穿的白色襯衫有着大片血跡,連深色的長褲也都染上鮮血。

「唐先生,血庫沒有适合高先生的血,他的家人在哪兒?」護士匆匆跑出來問。

唐凡說:「仆街,這個人怎會這麽麻煩?見鬼的P型血!他全家都死清光了!」

護士被他的反應吓一跳。

「真的一個人也沒有嗎?」黃齊光急問。

「真的......真的一個也沒有......」護士顫抖回答。

「你們趕緊去找江湛,他是,他是!」淩震忽然想起一宗新聞,猛地大叫。一年前,江湛被委任為紅十字會宣傳大使,在報導中曾說過自己是P型血,萬中無一,所以要自己捐血給自己,以防不測。

「你早點說!」唐凡也不知道這件事。

江湛到達醫院時,還沒來得及問清楚是何事,已推去抽血了。

高華年一直昏迷不醒,所以他不知道---

唐曉月被多名歹徒施暴,及後被殺。李若華被救出來時,身上全是他的血。

丁孝蟹一直站在手術室內,看着醫生怎樣把自己的兒子拉回人間。手術室的光很刺眼,高華年失血過多,非常虛弱,只能靠呼吸器維持生命。

高華年隐約見到一個高大的身子站在醫生身邊,沒有穿着白袍,但氣息親切,目光中全是擔憂和關心,不禁怔怔流下淚來。

「你是不是我的親生爸爸......」高華年無法開口說話,只能微微張口。

丁孝蟹意外聽到高華年的聲音,傳入自己的耳中,卻不敢開口回答他。

「我希望你是......」高華年想伸出手,但發現手上全是點滴針頭,無法動手。

「你怎麽不說話......我今因病魂癫倒,惟夢閑人不夢君......」高華年氣若游絲,一口氣幾乎

提不上來。

「華年,我是你的親生爸爸,我求求你......你一定要活下來。」

看到高華年那蒼白無色的面容,呼吸不勻的神态,丁孝蟹也覺察到他的病情确實已到了生死關頭,淚水不禁奪眶而出。

在臨終的一刻,高華年忽然回想了自己的一輩子,原來是這麽蒼白淺薄。別人眼中的大明星,在彌留之際,身邊連一個親人也沒有。或者在世上,他早就沒有了親人。他不知道一般人是怎樣生活,或者該有甚麽情感,只是為生活而生活。

如今在他眼前莫名其妙出現一個人,說是他的父親,還哭着祈求他一定要活下去。那,在他需要父親時,父親又在哪裏?母親又在哪裏?

「對不起,我恐怕真的撐不下去......」高華年望着丁孝蟹,很想告訴他自己已經活不下去。

「華年,你媽媽好不容易保住你,你一定要為她活下去。」

「那,她在哪兒?」

「她已經死了。」

「她是怎樣死?」

「被人扔下樓。」

「為甚麽......為甚麽不救她?」

丁孝蟹答不下去。

「你救不了她,還是不想救她?」高華年的精神快撐不下去,只剩下一口氣,他只想求一個答案,讓他可以死於安樂。「那你告訴我,你們為何要抛棄我?」

丁孝蟹動了動嘴唇,說不出話。

他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華年,你一定要活下來。」翻來覆去,丁孝蟹只能重複這句話。

「既然你們不愛我,我何苦留在人世......」高華年哀恸地說完這一句,就沒氣了。

李若華一直沒有動過。她就只是坐在那邊,跟幾個小時前維持一樣的姿勢,她連手指都沒擡過,眼睛也沒有移開過地面,宛若一尊雕像。不知道經過了多久,也不知道是天亮還是天黑,李若華像是心有靈犀,突然悲從中來,無法自己地哭了起來,霍地跑到手術室門口拍門大叫:「讓我進手術室,我要見華年!讓我見他!」

「你在做甚麽?你冷靜一點!」黃齊光趕緊把她拉走,生怕她會影響手術。

這時,陳滔滔才看清楚李若華的樣子,大吃一驚,分明就是當年的方婷!莫非真的如此有緣,能重遇上方婷的轉世嗎?

若是如此,那真是最不堪的再會。婷婷,我有愧你的托付,你的兒子生死未蔔,我卻無能為力。

「我不知道,我,我一定要陪着他!他快死了,為甚麽你們還能這麽冷靜?」李若華歇斯底裏地大叫,「我知道啊,他在叫爸爸媽媽.....」

聽到這句話,唐凡才想起---李若華可能是方婷的轉生。

李若華自小就被一個惡夢纏繞,夢中的自己被人扔下樓,有時又會夢見自己抱着一個小嬰兒交給別人,有時又會夢見一個高大男子緊緊抱着自己,口中喊着婷婷......

醫院的空調吹送着,空氣中全是藥物混着消毒水的味道,走廊上沒有什麽人,安靜得令人呼吸困難,雖然有明亮的燈光照射在每一個角落,但還是有種暗沉的氣氛無形地流動着。

時間拉得越長,就越令人難受。

手術室的門打開了,一衆疲憊的醫護人員把高華年的遺體推出來,站在最前的醫生拿下口罩神情哀傷,「很抱歉,高先生因受傷過重,經己不治。」

陳滔滔兩腿一軟,幾乎癱倒在地,半晌才擡起頭來,顫聲問道:「怎會這樣子......」

醫生見他臉上肌肉一抽一顫,老淚渾濁盈眶,忙安慰他說道:「生死有命,陳先生要保重身體。」

李若華聽到消息,承受不住已暈倒在地上,醫護人員趕緊把她抱去急救。

唐凡和華年的感情最為深厚,如今人去樓空,杳如黃鶴,由不得哭出聲來。淩震站在一旁,默然無聲,任由二人盡情發洩。黃齊光望入手術室,見到丁孝蟹呆呆地站在燈光下,應該接受不到兒子的死訊。

人死不能複生,這是最沒用的話,也是最實在的話。

高華年的葬禮自然是無人能及。沖着陳滔滔和唐凡在商界的名望,這事已成為香港最矚目的大事。若是收到二人的邀請,能前往高華年的葬禮,就是身份的象徵。整個香港充塞着的是善忘的人,他們只會跟紅頂白,看準風頭火勢,見高拜丶見低踩。若今日死的只是一個普通市民,斷不會有這般的陣仗。

新聞反複播放高華年的電影作品,街上也是充斥他的事物。

丁孝蟹第一次聽到高華年的聲音,看到電影中如此靈動的高華年。

電影中的高華年正唱着一首歌,這首歌叫抱緊眼前人:

「本應相愛本應相襯命裏注定同行卻未能

舍不得不愛巴不得一世唯願抱緊眼前人

匆匆一世深深一吻就此以後無從愛別人

若只得今晚可偷偷走近誰又理得天鎖禁

愛你就算将跌入永遠黑暗但這一刻抱緊多麽确實無用再覓尋

浮沉人在世快樂循環又傷心但願愛得最動人

一宵的愛一生的印盡管最後如同過路人

舍不得不愛巴不得一世唯願抱緊眼前人」

黃齊光說,高華年不喜歡唱歌,只是按導演要求,勉為其難唱了人生惟一的一首歌。黃齊光本來不覺得有甚麽特別,但把這首歌放在丁孝蟹和方婷身上,又有一點契合,難怪高華年是他們的親生兒子。

黃齊光發現自從華年去世之後,丁孝蟹就不發一言,連李若華也引不起他的注意。唐凡說,始終李若華不是方婷,跟他沒有直接關系,世上沒有比爸爸見着兒子死,而無能為力更可憐了。

在高華年的葬禮上,簡直可比大型頒獎典禮,香港老中青三代明星悉數素服出席,神情肅穆,不敢有半分怠慢。

但又如何?

丁孝蟹坐在靈堂內,看着來來往往的賓客,到底有多少個是真心懷念華年?有多少個是為了拉攏和唐凡及陳滔滔的關系?他已經不願多想。

靈堂中央挂着華年二十歲拿下影帝時拍的照片,那時的他風華正茂,清秀俊美,丁孝蟹不自覺說:「其實你長得跟你媽媽比較像......還好你不像我。」

葬禮結束之後,黃齊光和唐凡才發現不見了丁孝蟹,也不知道他跑到哪兒去,是不是發生了意外?

終於他們再也找不到他了。

他一直沒有再出現了。

就像所有事情都是幻覺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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