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何以為生
江南風毫無疑問是個很沉得住氣的人。戀雪發現縱使看向自己的眼睛充滿了疑惑,但江南風的神情一直是平淡的,即使聽到自己說具體的回去就告訴他,那種平淡也未變過分毫。
沒由來的,看着這樣的江南風,戀雪只覺得先前心頭那點震蕩頃刻間蕩然無存,胸口只剩一股無名之火無處發作。她剛剛在那震蕩個什麽勁?人家江南風根本就是知道當然好,不知道也是無所謂!
深吸了一口氣壓下了心頭某名湧上來的煩躁,戀雪扯了一扯僵硬的唇角輕輕的撇了一下頭示意江南風,還不走麽?
江南風看着戀雪,欲言又止的動了動嘴唇,終是什麽話都沒有說,一轉身先着戀雪半步帶她向她們的目的地走去。
江南風前妻留下來的宅子距雲霄外不算太遠,在戀雪的感覺中她們下了主路在小巷中左轉右轉前後也不過半個來小時,江大公子的腳便停在一處不大也不算小的宅子前告訴她,到了。
那宅院位于一個小巷子的最深處,面南靠北。北牆和東牆是緊貼着兩家不同寺院的院牆,那兩所寺院的院牆都至少2人來高,乍一看倒有點将小宅院圍抱住的架勢。趕路時戀雪曾聽車娘介紹過,這住宅庭院的朝向和背靠都是有講究的,一般一等的好房都是南北朝向,一是采光好,二有避風避邪一說。再則一般貼着寺院院牆的住宅要比普通宅院更受歡迎一些,戀雪隐約記得好像有什麽靠福的說頭。不考慮通風的問題,面前這座宅院在世人眼中應該無疑是一處上佳的房産了,此位置無論是去北集市、千水河還是去海邊距離都不算太遠,而且朝向和背靠也都十分符合這個世界的講究。只是……
戀雪張大了眼睛看向西側巷口的方向,若是她沒看錯,同一朝向和這宅子隔着5戶的是一個單獨的看上去好像柴房的破屋。來的時候她就注意到了,那戶屋門口一直有幾個看上去三四十歲的女子焦急萬分的踱來踱去,就在江南風帶她到宅子前站定這麽一會的功夫,一個四十上下的女人提着沒系利索的褲子邊笑邊罵罵咧咧的從屋子裏走了出來。門口那幾個一看她出來了,立刻争先恐後的往屋裏擠,終是一個高個的力氣大些推開了其他幾個一頭鑽了進去。
雖然沒聽到讓人浮想聯翩的聲音,但眼前這場景實在不用浮想也看得出是哪麽檔事。抽搐着嘴角看了看面前宅子後那兩道高高的寺院牆,再看看西頭那幾個繼續火急火燎踱來踱去的女人,戀雪不可思議的向那個方向撇了撇眼神小聲問江南風:“南風你确定沒走錯地方?風月場所一般不都是在特定區域麽?怎麽這寺院邊上還有做暗娼的?”
江南風握着鑰匙的手一頓,續而利落的将鑰匙插入鎖孔開了鎖一把推開院門,嘴上則不輕不重的回了一句:
“以前這沒有。”
見江南風閃身進了院子,戀雪趕緊收回視線也緊跟着進了去。看着江南風挺的直直的背影,戀雪使勁的拍了拍自己的腦袋,這木頭嘎達最近是短路了還是怎地?她怎麽想的竟然去問一個男子這樣的問題?江南風沒白她幾眼罵她幾句是人家風度好,她怎麽能這麽沒有眼力價呢?再說,只要她不去招惹也別來招惹她,暗不暗的和她有一毛錢關系?
心裏腹诽歸腹诽,戀雪腳下的動作可沒停。進了大門直面的是影牆,而影牆後則是讓戀雪一眼就停下了腳步。
這宅院實際要比從門臉看上去大得多。大約标準籃球場大小的前院西側有四塊長方狀的土地,上面都種着一些不知名的花卉,此時有兩塊地上的花開得正盛,綠葉紅花的好不嬌媚。東側依牆則是兩棵不知名的樹,樹旁是口壓水的水井。兩棵樹身都是約莫4米上下,枝繁葉茂,想必正午時分投到院中會是好大一片陰涼的影子。兩樹之間牢牢綁着一根粗粗的橫杆,橫杆上并排吊着兩個秋千。戀雪的眼睛掃過秋千底鐵皮座上包着的軟墊,又細細打量了壓水井井口下的地面,那地上石縫中窩口處還留有一些水漬,顯然這井不久前還有人用過。
院中不算廚房柴房前後大小共6棟房屋。跟着江南風去到主屋,那是一偌大的客廳套着卧室的房子。廳中桌椅擺設看上去雖不名貴,但也是一眼就能看得出的做工細致。牆上橫橫豎豎的挂着好幾副字畫,戀雪還看不太懂字,但那些畫雖不是大家手筆但看得出作畫之人功底還是不錯的。畫上畫的都是些山水,落款都是一組龍鳳飛舞的字跡,戀雪雖然看不懂,但大概也看得出這廳內的畫都是出自同一人之手,那落款都是一樣的。
伸手扶了一把桌面,戀雪不僅暗嘆,果然和她料想的一樣,那桌面幹幹淨淨的連點浮灰都沒有。這宅子之前很顯然是一直住着人的,至少也是一直有人打點!
江南風看了一眼戀雪的動作,幾不可聞的嘆了口氣,續而輕聲說道:“正如戀雪見到的。這宅院之前一直是妻主的門生幫着經管,妻主原來說過,宅子裏要一直住人,不然會沒有人氣兒。如今這宅子是物歸原主,那門生也算是了了妻主的所托,放下擔子放心的雲游去了。”
不置可否的聳聳肩,戀雪一拉椅子坐了下來。江南風說他妻主已經死了,那她相信他的妻主就是死了,她也實在找不出江南風在這一點上說謊的理由。但是,看看這宅院,戀雪再沒有概念也明白,這樣的宅院不會是一個尋常人留給自己夫郎的。這宅子是位于平民區沒錯,但這位置、這院落、甚至這屋內的裝潢擺設、牆上的字畫,怎麽看都不像一個尋常人家應該有的。江南風這個前妻,就算是個平民,應該也是平民中有頭有臉的。別的不說,能做到眼下這些的門生,就不是一個尋常人所能擁有的。
伸手拉過旁邊的椅子,戀雪拍了拍椅子靠背示意江南風也坐下。一個将一直守護N久的宅院交到其所托人不知事隔幾年突然出現的未亡夫手上,然後當天就心安理得的雲游去的門生?這個說辭實在是有夠玄乎的。若是沒記錯,他江南風到明濱城來今天是第一次離開她的視線單獨行動。那門生只用不到一天的時間就幹淨利索的從宅院撤出來全權交給突然出現的江大公子?暗暗的搖搖頭不禁有些失笑,若這是真的……那她可真該對人性重新抱有期待了。見江南風順着自己的示意緩緩的坐到椅子上,戀雪收了收心神決定将注意力首先集中到眼前必須要解決的問題上。
先是關心了一下江南風累不累渴不渴要不要喝點水休息會兒?不過看樣子江大公子對她刻意的殷勤并不感冒,搖頭表示自己狀态良好後,江南風毫不客氣的明示她,不要鋪墊了請直接闡述主題。
她等得就是這句話。輕輕的咳了一聲,戀雪開始原原本本的講述在雲霄外江南風離開後所發生的點點滴滴,事無巨細、無一遺漏,講到那首曲子時她甚至還敲桌子打椅子的引吭高歌了一番。
看着江南風那對随着她的講述越皺越緊的眉頭,戀雪覺得自己的心開始一點一點的往下沉。雖然嗓子不夠專業,但戀雪自認唱歌并不難聽,好歹念書那會兒她也拿過校園十大歌手的名頭。再說,江南風又不是第一次聽她唱歌,來明濱的途中從那首《我和你》開始這一路她不知在他耳朵邊上哼唱過多少各式各樣的曲子,江大公子雖然覺得新奇可聽聽也就過去了,何至于讓他的眉頭像如今這般緊皺?果然……果然還是那首歌的歌詞惹出來的麻煩麽?頓了半響,戀雪抿了抿嘴唇不确定的從牙縫裏吐出了自己的疑問:
“南風,以前我也給你唱過歌。我們家鄉的歌對你們而言雖然特別,但應該也就是聽聽新奇而已吧?今天這反響未免也忒熱烈了點。我剛剛也提了,當時那曲唱完當場就有人問我我們那兒是不是産煙草……南風,這煙草……在奉臨是稀有物?”
江南風皺着眉頭微微的眯起眼睛注視了戀雪半響,直到瞄得戀雪頭皮開始發麻面皮開始發緊,這才自言自語般低聲說道:
“戀雪是遠海的海客。不知道你口中的煙草和我們認為的是不是同一種植物。在我的印象中,煙草是一種非常辛辣的東西,點燃的話則有醉人香氣,能提神解乏,久用會成瘾,久不用瘾則淡,又被稱之為**草。是麽?”見戀雪不十分确定的點了點頭,江南風語調頓了一頓,續而說道,“看來是同一種東西了。煙草在我們這只有遙遠東南部的栖鳳國生産,而且産量并不算高。一般來講從栖鳳到奉臨要途徑昭理、邱鸾、大潤、新月、不迷五個國家。所以煙草在奉臨價格是非常之高,一般只有非常有實力的皇親國戚或達官貴人才吸用得起。這點不單是奉臨,即使昭理邱鸾等國哪怕是在産地栖鳳,煙草也并未俗物。”
擡眼間看到陳戀雪一臉霧蒙蒙的表情,江南風眉間緊了緊,一開口便将話說的更加明白了些:“你的那首歌,非常通俗易懂,即使尋常不通音律之人也能從詞中明白是一首地方民歌。歌中所唱很明顯是一種鄉土生活,民風淳樸而開放,若只是這些,那麽這首歌雖然是充滿了異域風情,但就像你說的,對大多數人而言挺多就是聽着新鮮,聽過也就過了。可是,你那個歌中唱了什麽?老大爺放下了大煙袋?在一個海客的故鄉,鄉村人家的年老男子竟然都可以用煙袋吸煙!酒樓茶館這樣的地方本來就是收散各種信息的地方,而這樣一個信息怎麽可能反響不熱烈呢?你想想,這裏可是明濱!是海港聞名的城市啊!”
戀雪愣了足有好大一會,一張嘴幹巴巴的張了半響,這才慢慢将江南風話中語意逐步消化到腦海中。直直的看進江南風的眼底,戀雪眯了眯眼睛沉聲問道:“也就是說,若我教那個叫什麽小牧的是平日裏我給你唱過的任何一首曲子,這事兒可能大家起起哄就這麽過去了。正因為我教的是這一首,因為有煙草的誘惑,所以那個韓天還有後來蹦出來的那個什麽什麽秋的才想要和我買曲子?”
聞言江南風微微的歪着頭想了下,續而搖搖頭答道:“若你教的不是這樣一首曲子,李宋秋或許不會對你有興趣。但是那個韓天……”語音一頓,江南風看向戀雪的眼神竟是帶了一絲的笑意,“那個韓天注意到你顯然并不是從那首曲子開始。按韓天的說法,人家注意到你是因為之前你哼的小調,若此言屬實,那人恐怕當真是個好音律之人。那樣的話即使沒有煙草這碼事兒那人恐怕也是想要向你買曲子的。當然,有個煙草這一點,無論韓家還是李家,恐怕都不會輕易放棄這樣一條可能的線索和機會。”
看着江南風唇邊那一絲笑意,戀雪覺得自己的右眼皮開始有些不受控制的狂跳,扯了扯僵硬住的嘴角,戀雪萬分無力的問道:“那曲子純屬歪打正着,而且我也說了我的家鄉本身不産那玩意兒,回去的方向和方法我也沒有半點概念,這樣的話韓家和李家花錢想我買的曲子又有什麽意義?”
江南風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幾眼陳戀雪,唇角的那絲笑意保持依舊:“無論你有沒有方向概念,你的曲子本身對不好音律的人而言都沒有意義,最多也就是一時新鮮。但,有了煙草這件事做鋪墊,你這個海客的曲子最先在哪裏出現就意味着那裏的當家和你有交易往來,那麽那個地方的消息很可能就是最快最新的,那些有想法有條件的人就越可能往那裏集中。韓家和李家在明濱城都是做茶酒樓生意的,你說,現在你的曲子有沒有意義?”
聞言,戀雪深深的呼了一口氣擡手揉了揉自己突突直跳的太陽穴,這是什麽情況?她不過是被人擠兌着随便教了一首思鄉的曲子而已,怎麽一天時間不到事情就變味到這種程度了呢?
“南風,你說,若是兩家都不賣,我們會有麻煩麽?”雖然心裏已有了決定,但戀雪覺得還是确定一下情況比較好。
聽了戀雪的疑問江南風輕輕挑了挑眉毛,不緊不慢的緩聲回道:“韓家和李家會不會找麻煩我不知道,但若背後沒有有力的靠山,其他各路想發財的人會不會來找麻煩幾乎就是可以預定的了。”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戀雪深深地嘆了口氣,其實決定在韓天和她開口提之時就已經下定了。她身無長物、沒有一技傍身,過去學的法律和會計在這個世界完全沒有用武之地,而且不過兩個月的時間她對這個世界的了解也還太淺顯。離開江南風的話除了把自己賣掉她根本就不知道還能做些什麽可以養活自己。韓天的提議對她而言無疑是個大好機會,賺錢是一方面,關鍵是可以以此為跳板更多更深層的了解各個行業,而且好好相處的話也可以以此為基點慢慢建立自己的人脈。創業的話資金、行業信息、人脈三者是缺一不可的,而她現在卻是三點都不具備。不着痕跡的打量了一圈眼下的客廳,牆上的字畫看上去不錯,可卻都不是她的喜好,滿屋子的全都是別人的痕跡。如果是江南風的話她可以忍受暫時寄人籬下,但畢竟不能永遠如此吧?!眼下就有機會,她沒得選擇,而她也不想錯過。
扭了扭有些僵硬的脖子,從椅子上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伸展之間戀雪狀似不經意的輕聲問道:“南風,明天我去雲霄外和韓天談談條件你看如何?比起那個姓李的我對韓天好歹有些印象。”
看着戀雪的動作,江南風輕輕的笑了一下,而那坐在椅上的身形卻始終保持着端莊優雅:“韓家的話,既然之前說過三天之後,戀雪不妨等上三天再去雲霄外。這樣的話題三天時間必然傳得滿城風雨,那樣的話戀雪去談也更談個更合适的價錢。”
聞言,戀雪低下了頭仔細看向始終保持端莊坐姿的江南風,此刻江大公子的眼睛是亮亮的,可那臉上的神情卻是平淡依舊。放棄了在這張臉上讀到想要的信息,戀雪毫無形象的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松了松肩膀轉身邊漫步向門口走去邊平聲說道:“旁邊的屋子有被褥吧?我困了先去睡了,你也早點休息吧,有話咱明天再聊。”
話聲剛落戀雪哈氣連天得還沒走出去兩步,身後江南風的聲音便平淡無波的響起:“戀雪睡主屋就好,奴家去旁邊睡就可以了。”
聞言戀雪停下了腳步,深深的合了一下眼睛。再張開眼,她已能将自己的聲音控制得同樣平淡無波:“還是我去旁邊吧。一直以來承蒙南風照顧,戀雪身為女子卻遲遲不能獨立,對此一直深感慚愧。如今我總不能鸠占鵲巢,自己睡主屋而讓你睡旁屋吧?那未免太說不過去了。”
戀雪站在那裏一番話說完始終沒有回頭,隐約中能聽到身後男子均勻的呼吸。靜了半響,江南風的聲音從身後平淡依舊的傳來:“這樣話,戀雪早些安置。馬車先前我已經趕了回來擱在後院了,明天起來再規整東西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