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叢嘉佑趕到梁伍的酒吧時, 在外面就聽到隐隐的聲浪。

這裏每晚都有“素人”挑戰賽或者表演賽, 有拳王莅臨時也有跟觀衆的互動, 所以很快就聚集了超高的人氣, 到了夜晚總是熱鬧喧嚣。

怡江不是那種會泡夜店的女人。梁伍如今人也不在國內, 她就不是為了買醉或者找人幫忙才來的, 正如辛欣所說,她是為了發洩。

她真是好樣兒的,學了沒兩個月拳就敢上臺, 盡管素人挑戰本就是游戲性質的,給人發洩的渠道,但這勇氣已經相當可觀了。

叢嘉佑撥開人群,穿越層層燈紅酒綠來到離拳臺最近的地方,然後就看到了背對着他的怡江。

她依然是窈窕嬌小的, 深色的運動背心緊縛住身體,恰到好處的肌肉線條是她近來學拳的成果。俱樂部的教練早就跟他說過,她是所有學員中先天條件最好也最勤奮的一個。

容昭只見過她幾次,就說她有蓬勃旺盛的生命力, 像野草野花, 誰能想到她也有貧血勞累暈倒在他懷中的時候。

但至少這一刻, 在拳臺上的這一刻,她看起來又神采奕奕, 哪怕只是為了發洩, 也有一種不曾見過的野性的美。

叢嘉佑看着看着竟然有些入了神, 在她KO擊敗另一位選手的時候, 甚至有點想不起身在何時何地,到底是為了什麽才來找她。

可能因為怡江的長相和氣質帶來的反差萌,她成了今晚全場人氣最高的女性“素人”挑戰者。

其實她真正擊敗的只有一位選手,後來遇到的對手雖也是女性,但明顯是有綜合格鬥底子的高手,不是一朝一夕練成的。

她倒地後,叢嘉佑整個人一凜,剛要上前,她的對手已經及時過去扶她。

“沒事吧?”

怡江搖頭:“沒事。”

“真是對不住,難得遇到有女生像你這樣肯用全力,我就認真了。”她向怡江伸手,“我叫闵婕。”

“許怡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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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浪蓋過一浪的喧嘩和音樂聲中,只有她們彼此能聽清對方說了些什麽。

“下了拳臺不要理會給你發紙片的人,發洩完就早點回家吧,這酒吧裏雖然有人罩着你,也難免被別有用心的人盯上。”

怡江不知道闵婕的職業是什麽,但看得出她有洞悉周圍環境的絕對敏銳,因為她下了拳臺果然就有人給她遞卡片。

她胡亂披上衣服,收拾好自己的東西,拿了瓶科羅娜站在角落裏默默灌下去。

喝到一半,酒瓶被人奪走,叢嘉佑站在她面前定定地看着她。

兩人坐在酒吧後門的臺階上,叢嘉佑把外套脫下來搭在她肩上:“你這樣最容易受涼,小心感冒了傳染給孩子。”

怡江沒吭聲。

他清了清嗓子:“你今晚怎麽會到這兒來?才學了幾天拳啊,就敢上臺了,不怕輸?”

“我本來也不是想贏。”

“只是心裏不痛快想發洩,對嗎?高崎傑那家夥跟你說什麽了?”叢嘉佑氣不過,又補充道,“說什麽你都別往心裏去。”

這麽說他已經知道事情的經過了。

怡江苦笑,手裏還擺弄着剛才收到的卡片:“你知道這是什麽嗎?”

“什麽?”

“地下拳場,兼有賭/博性質的那種,有專門招募女性選手的,因為有人專愛看這個。”

叢嘉佑接過來看了一眼,揚手就撕碎扔到一邊。

“我今天上臺一回,不管是為了過把瘾,還是職業選手,只要入了他們的眼,就意味着有機會。他們會想,幹嘛不試試呢,試試又沒有損失。生孩子也是一樣的道理,我做過一回,有人就會覺得為誰生不是生呢,只要給得起價錢,出賣自己兩次跟一次又有什麽區別?”

她說到後來聲音已經帶了哽咽,叢嘉佑原本只是覺得生氣,這一刻卻像是胸口被人插刀一般難受。

“我知道你不是……”

他為她做這樣的辯解,在她本人面前多少顯得有些蒼白。這麽多年來,直到不久之前,他不是也對她抱有這樣的偏見嗎?

夜裏起了風,後門被人踢出來的啤酒空罐從怡江身旁滾落下去,發出清脆的空響。

他揚手攏住她的肩膀,把她拉向自己的懷抱。

她肩上還披着他的衣服,被他這樣用力地抱緊,無聲依偎,也無聲哭泣。

叢嘉佑穿了件黑色高領的羊絨衫,深灰色大衣,腳下生風般走進高崎社,身後的常羽生和手下另外兩個得力幹将幾乎跟不上他的步伐。

陸慧文親自到前臺迎接,很親昵地說了一句:“來了?”

“不是開會嗎?哪間會議室?”

他那副不近人情的模樣讓陸慧文愣了幾秒,才說:“一號會議室,這邊請。”

高崎傑和助手已經等在會議室,似乎對兩家合作的結果已經有了最好的預期。

叢嘉佑坐在會議桌旁,聽高崎社的代表滔滔不絕講了好久,PPT上的設計圖成果一張又一張劃過去,最後他将翻頁器要過去,停在其中一張上,問:“這個園區的設計,不僅主樓惡評如潮,整體還有設計缺陷,你們最後是怎麽應對的?”

主講者冷汗直冒,下意識地去看高崎傑。

陸慧文走上前:“我來解釋吧。”

她不緊不慢,進退得宜,既有建築師的專業素養,又具備能言善道的溝通技能,女性在這個行業裏熬下來的并不多,她年紀輕輕走到最講究論資排位的高崎社首席設計師,一定有她的過人之處。

叢嘉佑覺得自己對她的認可或許是來自于他們在同一領域共有的那種天分,而不是她能說點什麽,能不能說服他。

這種認可,在許怡江身上也有過,但是她終究沒有成為陸慧文,此時此刻他竟然還有點慶幸。

他等陸慧文講完,似乎是信服了,靠在椅背上,卻又問:“那麽貴社的資金問題,現在解決了嗎?”

陸慧文終于變了臉色:“嘉……叢先生,這個問題我們之前已經讨論過了,對現階段的高崎社來說,這個問題已經過去了。”

“過去了嗎?東京方面,老社長應該還不知道吧?”

高崎傑終于有些沉不住氣了:“你這是什麽意思?”

叢嘉佑從常羽生手裏接過備忘文件扔到桌上,說:“沒什麽意思,就是想了想,我還是喜歡單打獨鬥,所以合并的事,不考慮了。”

會議室裏一下子鴉雀無聲,陸慧文最先反應過來:“那你今天還過來開會?”

他笑笑:“我就是想看看你們白忙活一場以後氣急敗壞的模樣,喏,就跟現在一樣。”

陸慧文都懵了。高崎傑沉默一陣,倒是有風度,站起來說:“人各有志,那我們也不好勉強了。将來也許還有機會合作的,我送你們出去。”

高崎社的人紛紛起身站在門口,叢嘉佑笑了一下:“你們先出去,我還有話單獨跟高崎社長說。”

常羽生和其他兩人get到他的意圖,率先走出會議室,其他高崎社的人,包括陸慧文,也只好先出去。

會議室裏只剩下叢嘉佑和高崎傑。

高崎傑似乎預感到他要說什麽,先開口道:“我那天……”

叢嘉佑突然一把拎起他的衣襟,用力将他摁在牆壁上,另一只手半握拳在他眼前晃了晃說:“我學了四年泰拳,還從沒真的用來揍過人,你別逼我破這個例。”

脖子被卡得太緊,高崎傑臉色漲紅:“你……有話好好……說……”

“我沒話跟你說,只想警告你,別去騷擾我的家人。太陽底下無新事,你在自己國家幹些徇私舞弊的勾當以為日本那邊就不知道是嗎?”

所以才敢這麽嚣張,這麽肆無忌憚,公然挑釁他的底線?

他可以代表祖國收拾收拾這個假洋鬼子。

高崎傑張着嘴,呼吸急促地看着他。

陸慧文在外面,大概透過會議室的玻璃牆看到了這一幕,吓得連忙推門進來阻止:“嘉佑,你這是幹什麽,快放開他!”

他終于慢慢松開手,高崎傑似乎還想申辯:“那個女人……我不知道,是你的家人……”

“那你現在知道了?”他朝門邊一擡下巴,“還不滾?”

真等着挨揍是嗎?

高崎傑狼狽地捂着脖子踉跄而出。叢嘉佑整理一下衣服,也擡腳往外走。

“站住。”陸慧文叫住他,顯然也正在氣頭上,“你不打算給我解釋一下嗎?”

他回過頭看她:“解釋什麽?你的老板現在應該是去叫保安了,難道我還要在這兒等着他們來?”

陸慧文拉起他走出會議室,然後徑直走進自己的辦公室,啪嗒鎖上門:“現在可以說了,沒人會來趕你走。”

她的辦公室占了樓面位置最好的一塊,是除了高崎傑的辦公室之外,視野風景最好的。

她喜歡旅行,書櫃裏擺滿專業書籍和整整一排孤獨星球,左邊的照片牆用旅行帶回來的夏威夷土風飾品做了裝飾,衣帽架上的大衣和手提袋都是明媚耀眼的紅。

他之前也來過幾次,從沒像今天這樣看得仔細——其實她的辦公室也挺有女人味的。

“到底怎麽回事?是你說不想去英國,才有了這個合并的計劃。你知道我投入多少精力去促成這件事嗎?現在是最好的機會,高崎社長也很欣賞你,為什麽你像中了邪一樣,要這麽……這麽……”

“這麽魯莽?”他冷笑着替她說,“到底是我魯莽,還是你太心急?”

她一怔:“什麽意思?”

叢嘉佑也厭煩了跟她猜謎,直截了當地說:“我家兩個孩子和許怡江的事,是你告訴高崎傑的吧?以前你愛到我家裏去,我只當你跟蕭雅聊得來,肯定沒少打聽我的糗事,沒想到你連我家裏的事都了解得那麽清楚。你到底是想促成他跟我合作,還是想促成他跟我家裏人的合作,嗯?”

陸慧文睜大眼:“這件事……我不知道他會那麽做。”

“你不知道,就可以把這麽私密的事告訴一個不相幹的人?你知不知道他去跟許怡江說了什麽,知不知道那對她是種什麽樣的侮辱!”

是,許怡江或許只算舊愛,但他就是有一場舊愛不容他人置喙!

陸慧文眼睛都紅了,剛才還淩厲的氣勢一下子軟下來,走到他身前攔腰抱住他:“對不起嘉佑,對不起。我沒想到你會把她當作家人。我只是想快點促成這樁合作,這樣你不用去英國,我們的事業也會往前邁進一大步。我只是想好好跟你在一起,你別生我的氣……”

叢嘉佑不動,任由她抱着,心裏還真是除了生氣,一點波瀾都沒有。

他以為自己在女人的眼淚面前會心軟,原來不是,只有許怡江的眼淚,才讓他無從招架。

他擡起頭長籲一口氣,慢慢掰開陸慧文纏在自己腰間的手:“我走了。合并不成的事,你恐怕得自己跟高崎傑解釋。萬一他遷怒到你,也不要有太大的壓力,畢竟以你的本事,此處不留人,自有留人處。”

他态度決絕,話中有話,仿佛一盆冷水當頭澆下來,陸慧文齒關都在顫抖:“你什麽意思?你要分手嗎……我們才剛剛在一起,你說這種話,就為了那種莫名其妙的女人嗎?”

她喜歡他那麽多年,竟然抵不過一個出賣自己的女人?

“她不是莫名其妙的女人。”他冷眼看着她,越看越感到眼前的人陌生,“你好自為之吧,以後……”

不,不會再有以後了。

他努力過,可是不對,無論如何就是不對。

這種感覺很差,像一道題幹就出錯的題,還非要他不停地列方程求解,怎麽都算不出正确答案。

他從沒對自己這樣灰心過。

“嘉佑!”陸慧文仍不甘心,手緊緊攥着襯衫領口垂下的縧子,紅着眼睛叫住他,“我們說好過年一起去北海道的,你不會食言的對不對?我想跟你一起去旅行……其他的,等旅行回來再說,好嗎?”

叢嘉佑沒再答她,頭也不回地拉開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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