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想什麽呢, 你不專心。”他在她肩膀上輕咬一口。

T市的仲春已經非常溫暖, 露在衣服之外的皮膚越來越多,他咬得居然還挺疼。

“我在想, 你們兄弟之間什麽時候變成這樣的, 是因為蕭雅的事嗎?”

“你看, 我就知道他的挑撥起了作用,你果然這麽想了。”

“我怎麽想?”

“就是蕭雅, 我對她好, 不是男人對女人那種好。”

“嗯,我知道啊。”

“你知道?”

是啊,叢嘉茂不是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嗎?他不在的日子裏,嘉佑在扮演他的角色。

其實仔細想一想, 他在外人面前扮出的所有老成持重的樣子,工作開會時戴着的眼鏡, 無一不有叢嘉茂的影子。

他自出生開始,就難免被拿來跟哥哥作比較, 偏偏親哥又像是無法逾越的高山, 他越是想要超越,越是在意,反而越擺脫不了做影子的宿命。

她忽然理解了叢嘉茂為什麽到國外讀書入籍,恐怕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想給彼時剛成年的弟弟一點自己的空間。

她手指撫過他的眼睫, 他這雙眼睛最漂亮又有靈氣, 又哪裏需要去像其他什麽人?

她把吻印在他眼睑, 又挪一挪, 吻他眉心,吻他鼻尖……

叢嘉佑呼吸一滞,拇指摁住她的下巴,沉聲道:“你又犯規。”

她胳膊搭在他肩上:“是你想太多了,我根本沒有誤解到那一層,就算吃醋,我也會看對象的。”

“真的?”他總覺得她有什麽事情瞞着他呢?

“真的。”她手又順着他臉部輪廓游動,輕嘆口氣,“你要是真做了爸爸,會怎麽樣?”

這回不止呼吸,他心跳都幾乎停搏:“你……你懷孕了?”

在辦公室那一次才過去沒兩天,就算是意外,是不是也太快了點?

可他居然滿心期待,又是怎麽回事,明明想好了不讓事情更加複雜化、要尊重她的意願,多為她考慮的呀!

怡江用手指戳了戳他額頭:“你腦洞裏果然是塞滿有色材料。”

他張開手包住她手指:“那我們确實是做過會懷孕的事啊,你突然這麽說,讓我怎麽想。”

“我只是假設将來星辰和大海如果要跟我們一起生活,你會是什麽樣的爸爸。”

“那還用問嗎?我又不是第一天跟他們相處,換尿布、喂奶、哄睡、陪玩、輔導功課……對我來說都不在話下,頂多不太會做吃的,也不太擅長給他們洗澡,這不還有你這個媽媽在嘛,就算在來一個也沒問題,我會對他們一視同仁的。”

原來他以為她是在擔心一碗水端不平的情況……怡江摟緊他,低低地應了一聲:“嗯。”

她其實從沒懷疑過啊,他會是個好爸爸的。

轉眼就是清明,T城幾乎每年這一天都下雨,今年也不例外。

叢嘉佑給萍姨和司機都放了兩天假,讓他們也有時間回鄉掃墓,他自己開車帶着怡江和兩個孩子往山上的公墓去。

蕭雅生前愛靜,去世後墓地也選在公墓山最安靜的角落。

雨勢不大,但臺階濕滑,怡江和叢嘉佑帶着兩個孩子也走了好一會兒才到。

叢嘉茂自己另外開車來的,已經在墓碑前站了好一會兒,清理了周圍的雜物,放上了帶來的白色玫瑰。

怡江把帶來的整束白花交給叢嘉佑,讓他擺到墓碑前,然後才教手裏各拿一支白玫瑰的星辰和大海:“去吧,把花花放在小雅媽媽跟前。”

兩個孩子乖乖照做,擺好了花又重新牽她的手,問:“小雅媽媽看得到這些花嗎?”

“她會喜歡嗎?”

“她會喜歡的。”叢嘉茂代她答道,“她生前最喜歡玫瑰和桔梗,什麽顏色的都喜歡。”

他蹲下來,把大海和星辰拉到身邊,對着墓碑上的照片說:“星辰長大了,大海也回來了,兩個孩子都很乖,也被照顧得很好,你可以放心。”

兩個孩子不谙世事,都一派天真無邪地看着他。

他仰起頭,看了看怡江。

她于是也蹲下來,輕聲對墓碑上已不言不語的人道:“我們之間的約定還在。”

如果她想要的是這樣看似完滿的家庭,如今也算是求仁得仁。

叢嘉佑看着他們的互動,像一家人告慰亡者似的,只有他是個局外人,心裏莫名就很不舒服。

正好大海尿急想上廁所,他自告奮勇:“我帶他去。”

“我也要去。”星辰撲過來。

“讓怡江帶他們去吧,你一個大男人總不好帶女孩子上廁所。”叢嘉茂說,“你留下來,我還有話跟你說。”

這時候擺什麽大哥的架子啊!叢嘉佑冷嗤一聲,但還是朝怡江擡了擡下巴:“那你帶他們去吧,好了就在下面玩一會兒,找個地方躲躲雨,別上來了,路太難走。”

怡江點頭,又看了叢嘉茂一眼,帶着兩個孩子慢慢走遠。

半路她跟一行人擦肩而過,都穿着黑色的衣服,抱着黃白相間的花束,看來也是來祭掃的。為首的女人四五十歲年紀,怡江總覺得有些面熟,但又想不起在哪裏見過。

“媽媽,快點快點,我要尿褲子了!”

大海催的急,她沒來得及細想就走了過去。

叢嘉佑還站在原地,問:“你不是有話跟我說嗎,現在可以說了。”

叢嘉茂笑笑:“你跟蕭雅認識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現在連這麽點時間都不舍得了?”

“跟她有什麽關系,不是你有話跟我說嗎?”

叢嘉茂不說話了,撐着傘默默看着雨中的墓碑。

叢嘉佑感覺這個哥哥這些年越發琢磨不透,跟父母、手足都不能交心,伴侶更是形同陌路,離他記憶中那個聰穎、溫和的形象已經越來越遠了。

他記挂怡江和兩個孩子,站了一會兒,看他不打算說什麽了,正準備離開,就看旁邊過來幾個人,為首的女人叫了一聲:“叢嘉茂。”

叢嘉茂轉過身來,微微向對方鞠躬:“林老師,你好,好久不見了。”

對方的目光又落在他面前的墓碑,臉色不太好看:“原來蕭雅也不在了。”

“去年年中剛走。”

“哼,種瓜得瓜種豆得豆,她這是自食其果。”

一旁的叢嘉佑瞠目:“你這話什麽意思?”

死者為大,她怎麽可以在逝者的墓地說出這樣的話來?

“你又是誰,蕭雅的家人?”

“不好意思林老師,他是我弟弟。”

林茱一笑,語氣卻格外冷:“噢,那他一定還不知道他嫂子都做了些什麽好事了!”

叢嘉佑還想再質問,沒開口就被叢嘉茂擡手攔下來:“逝者已矣,現在說這些也沒有用了。您要的報告在這裏,相信結果您已經有所耳聞,告慰您先生也算有個交代了。”

他從上衣口袋裏拿出一個U盤遞過去,林茱顫着手接過,眼看就是要不支倒地的樣子,身後的少年連忙扶住她。

“我就知道不是空穴來風,老高他生前的懷疑是對的……那不是事故,是**!你們夫妻也是好本事,她害了那麽多人,老高雖然說你也是受害者,你不知情,但你明明猜到了,卻一直等到你老婆去世才配合事故調查把這份報告拿出來,你,你……”

她指着叢嘉茂說不出話來,叢嘉佑擰緊了眉:“你說什麽**?你們說的到底是什麽意思?”

“還聽不懂嗎?”林茱搖搖欲墜,仍不忘申斥,“當年那場輻射事故,是蕭雅故意造成的,只不過她沒想到會這麽嚴重……我先生跟他們是同一個研究所的同事,受到的輻射最重,已經去世快三年了……”

叢嘉佑像挨了當頭一棒,本能想要駁斥她胡說,可是話到了嘴邊卻說不出口。

他看到了叢嘉茂的冷靜,甚至冷靜到漠然,就明白,對方說的可能是真的。

一切都是從那場事故之後才開始發生變化的。不愛蕭雅的大哥突然跟她結婚,開始還相敬如賓,後來漸行漸遠,直到他幾年都不再回家,其實就是因為他也起了懷疑的心思,越來越靠近真相吧?

中間還卷入了他和怡江,繼而借怡江的身體生下兩個孩子……

蕭雅為了得到叢嘉茂的感情,竟然不惜制造一場輻射事故!

所有的事情都串起來了,也只有這樣才能解釋其中這些變故。

這是愛嗎?這是病吧!

“還以為你今天約我們在這裏見面是要來祭奠老高……這樣也好,他可以瞑目了,大家以後也可以不再往來。”林茱握緊了手裏的東西,苦澀地念叨着,由後輩們攙扶着離開了。

叢嘉佑仍手腳冰涼,站在那裏像雕像似的一動也不動。

雨又下大了些,雨絲飄到他臉上,又濕又涼,他才慢慢回過神來,看向身後的叢嘉茂:“這就是你想跟我說的?”

“怡江覺得有些事不讓你知道比較好,至少還可以保有一點好的回憶。但你畢竟是個男人,姓叢不姓慫,所以我想多少還是應該了解一下,萬一将來知道的更多,也不會那麽突兀。”

還有更多?

他突然覺得心驚:“你們到底還瞞了什麽事是我不知道的?”

“不算很多了,但總要靠你自己去發掘一點,不能事事都指望由我來告訴你。怡江這幾年過得比你想象中更難,你多多體諒她,她不想說的,你不要逼太緊。記得随時提醒自己提高警惕,我還沒有完全放棄她呢。”

叢嘉茂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把手裏的傘塞給他,不顧牛毛般的細雨沾濕肩頭,一派潇灑地沿着臺階往下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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