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許肆月的世界裏在八級地震,地動山搖。

她想象力再豐富,也沒想到今晚會是這個走向。

就像馬上墜落懸崖的關頭被硬生生拉回地面,然而拉她的那只手并不安全,還攥着更大的威脅。

現在她完全确定了,梁嫣分析的那一堆純屬做夢,顧雪沉是鐵了心,寧可犧牲掉自己的婚姻也要把她娶回去。

哪怕這樁報複性的婚事再離譜,在他說出口的一刻也成了事實,而且用不了多久,明城大小圈子裏都會傳得沸沸揚揚。

許肆月本能冒出來的第一反應是反駁,如果現在撇清,可能她還有得救!

但話都到了嘴邊,許肆月看見了顧雪沉扣在手中的畫框,她嗓子一堵,不自覺咽了回去,餘光又好巧不巧瞥到楊瑜那張氣到猙獰的臉。

許肆月下意識轉了轉頭,望向周圍。

不只是楊瑜,之前嘴碎諷刺她的那些人,說着“小情兒”,“喪家之犬”,“給人當玩物,不可能娶她”的太太大小姐甚至陌生人,表情都夠精彩,看顧雪沉的時候痛心疾首,簡直恨不得撲上去當場結婚,等轉過頭來看她,就是一副不甘嫉恨到牙癢癢的嘴臉。

許肆月抿了抿唇,覺得自己可能是被氣得太狠了,居然有種離譜的沖動湧上來。

哪怕付出代價,也想虐她們……

她再次望向顧雪沉。

他冷然立在那,在一衆權貴中卓爾不群,雙眼黑得似乎透不進光,就那麽沉默冷靜地等她反應,而且……是以新婚老公的身份。

許肆月覺得血液越來越上頭了,開始控制不住。

如果她反駁,畫肯定要被他直接帶走,她拿不到,也打不了這些妖魔鬼怪的臉,還要受加倍的羞辱,可如果反過來……

顧雪沉眉心微微收攏。

許肆月發現他耐心有用完的跡象,頭腦不禁一熱,幹脆豁出去了,英勇地把競價牌往座位上一扔,撥了下長發,挺胸擡頭走向他。

全場的視線不約而同紮在她身上。

她深吸口氣,按照記憶裏跟他約會的樣子,朝顧雪沉皺了皺鼻尖,音調稍稍放嗲,帶點嬌氣的小埋怨:“雪沉,你怎麽來晚了。”

顧雪沉眸中有一瞬的震顫,随即掩埋進深處。

他低低“嗯”了聲,音色很磁。

許肆月被這一個氣音磨得耳朵微麻,心神莫名晃了一下,迅速穩住。

她特自覺地把戲做全套,伸出瓷白手臂,半點不陌生地勾住男人臂彎,往他肩上小靠了一下,揚起紅唇:“還好畫沒丢,勉強原諒你,後面的拍品我都沒興趣,咱們走吧。”

顧雪沉看了一眼黑色西裝上那只細膩無暇的手,沒有掙脫,也不拉近,但無形放緩了腳步,适應她那雙強撐氣場的細跟恨天高。

“肆月……肆月!”

梁嫣臉色白得像紙,在後面叫她。

顧雪沉偏了下頭,冷淡掃過去,很淺的一個目光,卻讓梁嫣脊背一寒,想說的話生生卡在喉嚨口,要哭似的定定看着他。

許肆月已經抱着爽一把就死的念頭了,當然要充分壓榨這個機會,她轉過去朝梁嫣笑笑,臉精确卡在最美的角度,順便微擡下巴,驕矜地掃過全場,讓那些看她笑話的男女盡情享受此刻的不忿。

不過幾秒鐘,仇恨值就堆得要爆了,許肆月這才桃花眼一彎:“我跟雪沉回家而已,不用擔心。”

她深看了梁嫣一眼,自認為帶足了十二萬分的心如死灰,希望姐妹別為她哭泣,以後初一十五給她燒點紙就感激不盡了。

會場的容納量不算大,走出去的路也并不長,但許肆月挽着顧雪沉,感覺像走了三天三夜。

等離開人群範圍,到了歌劇院門廊,顧雪沉的車早已等在那,許肆月忙不疊地抽出手,磨蹭手臂上冒出的細小雞皮疙瘩。

純粹是被他的冷冽凍出來的。

顧雪沉看見她的動作,手指慢慢收緊,低聲說:“上車。”

助理喬禦今天兼職司機,自從車門打開的那一刻起,他就屏住呼吸,大氣沒敢喘。

黑色賓利平穩駛出歌劇院大門,本來應該提速奔向目的地,但喬禦福至心靈,很懂地悄悄減慢了速度,盡可能把路上的時間拉長一點。

後視鏡裏,兩個人一人一邊,中間簡直隔着大峽谷,顧總閉着眼,絕美大小姐則緊靠車門。

喬禦覺得大小姐莫名眼熟,忍不住多看了兩眼,腦袋猛地一熱。

卧槽!這不是畫裏那漂亮小姑娘!

車裏空氣凝固,許肆月側臉繃着,硬邦邦問:“顧雪沉,你比我更早知道拍賣的事對吧,不然不會說八點這個時間。”

顧雪沉眼簾微擡。

不用他回答,許肆月就自顧自笑了聲:“我何必要問你……知道不知道都是你的事,你沒義務告訴我,今天我受的難堪,怪誰也怪不到你頭上,你沒在那些人面前落井下石,我就應該磕頭謝恩了。”

她盡量讓自己不失态,端着僅剩的冷靜:“可我真的特別想知道,你這幾年就沒遇到個真心喜歡的女人嗎?也沒有能正經聯姻好好搞事業的對象?我虧欠你,你恨我是應該的,但非要拿結婚這種方式虐我不可?連當衆官宣,趕鴨子上架這種手段都用上了!”

喬禦在前面一陣陣發冷,緊張地瞄着顧雪沉的臉色。

他還是很靜,整個人像籠在永生化不開的堅冰裏,沉郁寂寞,拒人于千裏,誰也走不近他的心。

他睫毛長,稍一垂下,就能遮住眼裏所有情緒,不疾不徐說:“你如果還要拒絕,除了這個,我還有更多手段。”

“不過剛才在會場裏,你不是很享受麽,”他終于側過臉看她,微微啓唇,“顧太太?”

許肆月要被他噎死,那點死要面子的心思也叫他按在地上無情摩擦。

她眸底激出一層水光,恨不得脫下高跟鞋打他。

這時候車在路口轉彎,駛向前方不遠的一片院落,夜已經逐漸深了,街上車流不多,所以異樣出現的那刻,喬禦迅速做出反應。

“顧總小心!”

黯淡長街上,一輛越野車酒駕,歪歪扭扭地從對面方向猛沖過來,頂破中央護欄,失去控制地就要撞向賓利。

喬禦方向盤打到底,及時扭開車頭,車身也随之猛烈一晃。

許肆月沒有準備,失控地倒向旁邊,連顧雪沉的手臂都沒來得及抓住,直接摔進他懷裏。

她耳朵裏一片混亂,隐約聽見外面刺耳的輪胎摩擦聲,但更多的……是男人胸膛下,沉穩有力的心跳聲。

他身上有些涼,掌心卻是滾燙的,在她跌過來的那一瞬,就本能般用力攬住她的肩背,幾乎弄疼她,此刻體溫隔着她薄薄的裙子,像要滲進骨頭深處。

許肆月有片刻的恍惚,竟然有點分不清現在是哪一年的哪一個晚上。

為什麽時隔四年,在這麽針鋒相對的情況下,顧雪沉的身體還能讓她有所留戀。

喬禦沒膽子看後排的情況:“顧總,療養中心到了,您先帶許小姐過去,這邊我留下處理。”

許肆月猝然擡起頭:“……療養中心?!”

顧雪沉的手早松開了,低眸看她,仿佛在看個無恥的登徒浪子:“你外婆,不想見見麽?”

許肆月心口一窒,急忙坐好:“我外婆……”

她聯想到顧雪沉之前說的那句話,眼眶有些紅了,啞着嗓子兇他:“你把我外婆從許丞那帶出來了?!顧雪沉你別亂來,欠你是我的事,你別把手段用到老太太身上!”

顧雪沉不置可否,攥住她手腕下車:“不想讓她傷心的話,你最好換個表情。”

見到車燈,療養中心裏出來一行人迎接,為首的中年女人連連對着顧雪沉點頭,笑容可掬說:“顧總您來了,老人家已經安頓好,現在就可以過去看看。”

許肆月被一路帶着往前走,匆忙看到這家療養中心占地面積不小,視野裏有幾棟米白歐式小樓,還有一片單層帶院子的聯排小別墅群,看得出價格不菲。

幾分鐘後,顧雪沉把她推到中間一套小院子前。

客廳窗簾沒有拉好,裏面燈光暖黃,頭發銀白的老太太低頭坐在窗前,捏着勾針在織毛線。

許肆月愣了,眼淚嘩的湧出來,她咬着牙關,不肯讓顧雪沉發現,匆忙擦了擦臉頰,才放輕腳步進去。

老太太聞聲擡頭,手裏的勾針掉了,顫巍巍起身,小心翼翼地喊了聲:“月月呀。”

許肆月用盡力氣忍着淚。

老太太以為是眼花了,緊走幾步奔向她,瘦巴巴的手握住她冰涼的小臂:“真是月月回來了,不哭啊,外婆在這兒呢。”

許肆月彎腰抱住她,無聲地掉了滿手背的淚,又裝作沒事地抹掉,笑着說:“我才沒哭呢,我就是想你。”

外婆牽着她坐下,努力往外看:“小顧呢?小顧沒來?”

許肆月一僵:“問他幹什麽呀……”

外婆拍她手背:“新婚小夫妻,當然得多黏着,小顧長得又好,我樂意看你們親近。”

許肆月頭要炸了。

顧雪沉用一個晚上把關系都宣傳到家裏來了?!

“是小顧去接我的,親自把我從那地方帶出來,快八點了才到這邊,又急匆匆去什麽拍賣會了,”老太太嘆口氣,義憤填膺錘了下桌子,“許丞那個白眼狼!當初靠着咱們家,靠着你媽媽才爬高,結果狼心狗肺,連我身邊的東西都搜刮得一幹二淨,也不讓我和你聯系!”

她擺了擺手,渾濁的眼裏有些濕潤:“還好我的小月亮有了好歸宿,外婆什麽都沒了,就剩個不值錢的镯子還能留着,給你當嫁妝。”

老太太把帶着體溫的镯子褪下來,套在許肆月纖細的手腕上,臉頰貼了貼她的額頭。

許肆月想說外婆你誤會了,小顧不是我的好歸宿,小顧是我欠的感情債,人家只是讨債來了,他對你好,是他的素養,他做這些,件件都指向同一個目的。

外婆笑着說:“我喜歡小顧,他不知道哪裏有點像……像阿十。”

她把手邊勾的毛線展示給許肆月看,是件女款的毛衣,胸前圖案是個小機器人:“以前你送給阿十的,就是個這樣的小機器人,外婆這件除了圖案之外,版型可是一比一仿愛馬仕的,你可不許嫌,織好了要穿的。”

許肆月無奈地點頭,外婆可潮了,什麽奢牌都知道,還會照着畫報做手工,只是有時候年紀大了犯糊塗,總把過去的事記錯。

就這個“阿十”,外婆口中她的玩伴,念叨過好多次了,但她根本不記得有過這麽一個人。

無所謂了,反正老太太說什麽她都應着,只要她平安,有人能護她周全。

許肆月望着燈下外婆的臉,又轉頭看看室內精致的裝修用具,心髒空蕩蕩地下墜,墜到谷底。

“外婆,”她輕聲問,“你說小顧……到底在想什麽。”

外婆點她額頭:“想你呗,他多喜歡你,才能管我這個老太婆。”

許肆月搖了搖頭。

她剛才真有那麽一個剎那,懷疑是不是自己猜錯了,也許……顧雪沉真對她餘情未了,才要結婚的?

但短短幾秒,她就徹底否決這個念頭。

她跟顧雪沉的戀愛,只有三個月而已,要說一個男人能因為三個月就對人念念不忘,甚至在經歷那麽惡劣的戲弄,背叛,傷害之後,還能刻骨銘心,甚至跨越四年,見面就娶她?

如果換成她是顧雪沉,早就恨透了,怎麽虐、怎麽報複都嫌不夠,感情是一絲絲也不可能有的。

何況現在顧雪沉應有盡有,而她只剩下臉還能看。

但當初她追了顧雪沉那麽久才追到手,顯然他不是什麽顏控,這點優勢也不存在。

那就只剩下最慘也最合理的……

娶她就是為了折磨。

可經過今晚,她已經完全失去了抵抗的力氣,畫和親人都在他的掌控裏,她沒得選了。

許肆月跟外婆告別,答應過兩天再來看她,心如死灰地走出小院兒。

院外的路燈很亮,霧白色的光落下來,覆蓋了男人滿身。

他站在路邊,微微垂着頭,脊背依然筆挺,雙腿修長,窄腰寬肩,領口上的喉結弧度利落,一張臉古典韻致,像精勾細描出的工筆名畫,禁欲冷然,卻勾着人血熱。

這是專門盯着她呢,估計怕她跑了!

狗男人。

渣女狗男,倒也配。

許肆月自嘲地吸了吸氣,鼻尖通紅。

她害怕自己會退縮,幹脆快步走到顧雪沉面前,沙啞要求:“顧雪沉,結婚!”

冰冷的連名帶姓讓男人眸光動了動,眼尾微擡:“稱呼是不是該換。”

會場裏,她嬌柔地喊過“雪沉”。

“換什麽,你該不會是想讓我叫——”

許肆月的情緒在向崩潰邊緣滑坡,一時有點反應不及,直接脫口而出兩個字。

“……老公?!”

作者有話要說:  雪沉:嗯,寶貝。

——

肆月暗戳戳饞人家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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