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你殺他有甚麽用?”

李姝挑眉, 不痛不癢道:“殺了他,我也不是大夏的公主。”

王負劍腳步停下了。

他轉過身,立在李姝面前。

袅袅蘇合香如雲霧, 萦繞在他的身邊, 他一身黑衣肅殺, 如出了鞘的利劍,又如地獄裏走出來的修羅。

“李姝。”

王負劍放低了聲音,言語之間似乎有着幾分安慰之意:“你是誰的女兒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 你是憑自己能力成為的長公主。”

“身份只是一個符號, 于你來講,沒有任何意義。”

李姝秀眉微動。

這叫甚麽?

最怕鐵骨铮铮的人突然情動。

明明不善言辭,卻還斟酌着用詞安慰她的王負劍, 她挺喜歡的。

“況,他不是你的父親, 難道不好麽?”

王負劍低聲道:“你沒有一個不擇手段殺你的父親。”

李姝看着面前氣質如刀劍的俊朗男子, 眸光輕轉。

這麽好的機會她若不抓住, 豈不是對不起她功于心計的人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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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姝微點頭,喜憂參半說道:“你說的不錯, 我的父親不是這樣的人, 的确是件值得開心的事情。”

“只是我現在的身份, 會讓我萬劫不複。”

“不會。”

李姝聲音剛落, 便聽王負劍斬釘截鐵道:“殺了李琅華與丁賢嗣,便無人知曉這件事。”

“無人知曉?”

李姝輕笑一聲,斜睥着王負劍,道:“我的大俠,你是不是把你自己給忘了?”

王負劍一怔, 面色轉寒,冷冷說道:“天家內鬥,與我何幹?”

“那,你的意思是,你永遠不會将這件事告訴旁人?”

李姝試探道。

王負劍冷哼一聲,不屑說話。

王負劍不答話,李姝擡起手,手肘撞了一下王負劍腰間。

王負劍似是有些怕癢,微微避開身,剛轉過身,又像是想起甚麽,立在李姝面前站了片刻,放輕了聲音,耐着性子說道:“你放心好了,我不會将此事告訴任何人。”

李姝下巴微擡,神情倨傲,道:“幹巴巴的一句話便讓我相信,我是這麽好騙的嗎?”

“你要怎樣才信我?”

王負劍有些無奈。

李姝道:“我要你發誓。”

她等的就是這句話。

或許是自幼習武的緣故,王負劍與季青臨一樣,都有着熱血與直率。

不同的是季青臨是天之驕子,他可以鮮衣怒馬驕驕傲氣欺烈陽,而王負劍,卻因長姐的緣故受制于人,是世人眼中聲名狼藉的殺手。

可盡管如此,王負劍骨子裏習武之人特有的輕生重義卻不曾被磨滅。

許君一諾,萬山無阻。

李姝看着王負劍被紅綢蒙着的眼睛,道:“我要你發誓,永遠不會背叛我。”

王負劍耳朵微動。

“你不敢?”

李姝聲音懶懶,笑笑道:“你殺了李琅華與丁賢嗣,世間便只有你拿住了我的把柄,你用這個把柄或逼我交出紅顏枯骨的解藥,或讓我說出你姐姐的下落........”

說到這,李姝聲音微頓,看着王負劍陰晴不定的臉,繼續說道:“既是如此,我還不如留着李琅華的性命,你倆互相制約,我還能得幾天的好日子——”

“李姝!”

王負劍冷聲打斷李姝的話,豎起兩指指着天,冷冷說道:“我王負劍今日對天起誓,終其一生,永不背叛李姝,若違此誓,天人共戮。”

李姝眼波蕩開。

她委實應該感謝李琅華,讓她可以趁着這個機會逼王負劍說出這種話。

李姝握住王負劍豎起的兩根手指,做出一副驚訝模樣來。

握了一下,她又松開,端的是明明有些緊張,卻又裝作毫不在意。

李姝驕矜說道:“你從來不敬鬼神,不信陰司報應,誰知道你說的話能不能信。”

“罷了罷了,算我心軟,我信你這一次。”

王負劍面無表情,微蹙着的眉峰慢慢舒展開來,漠然道:“哦。”

“哦甚麽?大傻子。”

李姝戳了一下王負劍的額頭,嗔道:“天人共戮這種話,也只有你這種殺人不眨眼的人說得出來。”

王負劍抿了抿唇,想避開李姝的手,但又沒有動,任由她點着自己額頭。

她的手略帶薄繭,點在他額頭,一下又一下,她觸碰過的地方有些熱,又有些燙。

王負劍雙手環胸,低頭垂眸。

看王負劍面上有些不自然,李姝見好就收,道:“對了,李琅華不能殺,先留着他的命。”

“原因。”

王負劍聲音低沉。

李姝鳳目微揚,斜斜看着王負劍,暧昧笑道:“我不是天家子孫,不代表我的孩子不是天家子孫。”

王負劍呼吸微頓,面色驟冷:“你!”

李姝自嘲一笑,道:“幹嘛這麽意外?我本就不是甚麽好人。”

王負劍握着佩劍的手指緊了緊,李姝略帶笑意的聲音仍在繼續:“況李琅華模樣生得這麽好,我把他睡了,我不虧。”

“你大可不必如此。”

王負劍有些不耐,道:“殺了他,一了百了。”

李姝道:“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若有朝一日我的生父被我政敵利用找了來,你還能将他殺了?”

王負劍被噎得一滞。

李姝拍拍王負劍的肩,道:“李琅華是聰明人,世家勢大,威脅皇權,我是唯一能力挽狂瀾之人,他不會在這個時候與我為難。”

王負劍緊握着佩劍,沒有接話。

“所以,你會與他在一起?”

不知道過了多久,王負劍低低問道。

李姝笑道:“甚麽在一起不在一起的,你這樣說就沒意思了。”

王負劍覆着紅綢緞的眉頭微動,似乎在思考李姝話裏的意思。

李姝見火候差不多了,便用指尖挑起王負劍的下巴,對着他的臉吹了一口氣,慵懶說道:“我只是一個需要孩子,一個能讓我繼續坐在這個位置的孩子。”

王負劍垂眸。

李姝指腹輕輕摩挲着王負劍的臉,又道:“有些話說透便沒意思了,你明白就好。”

王負劍面無表情,眉頭卻一點一點又蹙了起來。

“知道了。”

王負劍打落李姝捏着他的臉的手,轉身大步走出宮殿。

有些事情,他不想明白,卻又不得不明白。

在李姝心裏,沒有甚麽比權勢更重要。

所謂感情,所謂喜歡,都是她随手可以丢棄的東西。

就像多年前,她能毫不猶豫為了萬兩黃金抛棄蕭禦一樣。

王負劍幾乎将唇角咬出血。

李姝目送王負劍消失在宮道盡頭。

這麽直白的話講給王負劍聽,無疑是對着王負劍的心口插刀子。

不過沒關系,刀子插多了他就習慣了。

殺手的心與尋常人不同,噓寒問暖只會讓他覺得虛僞至極,還不如坦蕩對他說出自己的貪念,這樣還能搏一個真小人的印象。

僞君子做一百件好事,也抵不過一件錯事。

同理,真小人壞事做絕,偶爾發下善心,便能讓人痛哭流涕。

想到此處,李姝搖頭輕笑。

似她這種玩弄權勢玩弄人心的人,死後多半要下無間地獄。

李姝心中埋汰着自己委實渣,愧疚了半刻鐘後,想起李琅華還在偏殿等着自己的答複,便理了理妝發,施施然去找李琅華。

——講真,良心這種東西她沒有。

愧疚感傷半刻鐘就得了,負面的情緒永遠不會占用她太久的時間。

她這個人,生來就沒心。

李姝向偏殿走去。

還未走到偏殿,她便透過風窗看到李琅華臨窗而立,手裏把玩着一對瑪瑙,潋滟眸光看着院子裏的雪景,有一句沒一句與身旁的宮人說着話。

他看到她走在長廊,眼睛亮了起來,好看的桃花眼剪着萬種風情,烨烨生輝般耀眼。

如蠱惑人心卻不自知的妖。

“小姝。”

李琅華眼睛彎了彎,笑着道。

“皇叔好等。”

李姝走進偏殿,說道。

李姝聲音剛落,便見李琅華快步迎上來,他手裏把玩着的瑪瑙不知何時換了鎏金小暖爐,他塞到她手裏,輕輕拍着她肩頭落着的雪,而後解下她身上披的大氅,随手交給一旁的宮人,道:“我煮了你最愛的茶,還有你最喜歡的點心。”

“近日天寒地凍,我又讓宮人熬了人參養顏湯,一會兒你多喝兩碗。”

——端的是體貼細心到極致。

李姝眉頭微挑。

跟了她多年的元寶都沒這種自覺。

熱熱的茶水下肚,人參養顏湯香味醇厚,李姝輕嗅一口,笑意在眼底蕩開。

“皇叔的——”

“不急,你先喝湯。”

不等她說完,李琅華便打斷她的話,笑眯眯說道。

李姝便應了李琅華的要求,将參湯喝完。

喝完參湯,放下碗,李姝斜了一眼李琅華,李琅華随意靠在引枕上,懷裏還抱着一個,過于精致的臉微微仰着,撩人的桃花眼裏滿滿都是她。

他的眼裏沒有任何防備與試探,有的只是缱绻深情。

像極了看着情根深種的戀人一般。

李姝眉頭微動,有些意動。

所謂狹路相逢,棋逢對手,也不過如此——李琅華這厮裝情深不壽的模樣不比她差到哪去。

“皇叔開的賭注,本宮豈能不奉陪到底?”

李姝笑着開腔:“無論結果如何,本宮暫留皇叔性命。”

對一個渣女來講,有甚麽比撩撥海王更刺激的事情?

李姝聲音剛落,李琅華眸光微不可查地閃了一下。

察覺到李琅華極細微動作,李姝鳳目微揚,笑了起來,身體微微前傾,手指輕撫着李琅華俊美側臉。

細細論來,當年她算計李琅華,其實占了李琅華輕視她的便宜。

一個看繼母臉色過日子的宗室女,憑甚麽去和當朝太子抗衡?

李琅華的心思又在如何打壓世家上面,難免對她防範不到,只以為她深恨王家女借着王皇後的勢力逼死了她母親,所謂針對他,不過是虛晃一槍讓王皇後放松警惕罷了,她真正想要除掉的,是王皇後。

他萬萬沒有想到,她竟這般膽大包天,将他一同算計了去。

她算計的人太多,平帝,王皇後,李琅華,世家,幾股勢力被她玩弄于鼓掌之中。

自此之後,世間再無皇太子,有的只是階下囚楚王李琅華。

而平帝與王皇後,一個被她灌了一杯毒酒,一個連全屍都沒有落到,至于王家女,更是被她趕盡殺絕。

那些欺辱她的,視她如蝼蟻的人,她一個都不曾放過。

她與李琅華雖同樣的功于心計,但李琅華出身尊貴,是真正的天潢貴胄,自幼養尊處優的生活讓他心中始終有着一份陽光,他有底線,有理想,哪怕一朝從雲層跌入泥濘,他骨子裏仍是矜貴悠閑的太子爺。

她不一樣,她是從地獄深處爬出來的惡鬼。

她沒有任何底線可言,與誰都能合作,也甚麽事情都能做得出來。

講真,兩萬兩黃金不僅能讓她與蕭禦一刀兩斷,還能讓她喊蕭禦叫爹。

可惜當年的蕭老夫人不大樂意有她這麽大的重孫女,蕭禦也就失去了當她爹的機會。

回想往事,李姝頗為唏噓。

幸好蕭老夫人不樂意,要不然讓她現在一邊喊蕭禦叫爹,再一邊撩蕭禦,她再怎麽沒底線,也會覺得別扭——以蕭禦的不解風情,只怕沒聽兩句爹,便會抽劍送她上西天。

這般一想,還是李琅華好,能一邊面不改色聽她喚皇叔,一邊脈脈柔情與她說着情話。

浪還是李琅華浪,不服不行。

不過她也不差,明知道李琅華是個威脅,還敢把李琅華留在身邊,賭天生風流李琅華會喜歡她。

長在獵場裏的狼,再怎麽訓練成逞兇鬥狠的模樣,也鬥不過自幼飲血的孤狼。

李琅華贏不了她。

李姝用指腹細細描繪着李琅華的臉。

李琅華的眸光往下看,目光落在她染着鮮紅蔻丹的指上。

他的睫毛長而卷翹,一颦一笑皆風情,垂眸看人時,別有一番勾人味道,引着人的心思,往不可描述的地方想去。

李姝便有些明白,古往今來一頭紮在因色誤國昏君之路狂奔的君王們的想法。

還別說,這樣的李琅華,她願意縱着他。

“小姝留本王性命,本王該如何答謝?”

李琅華微微轉臉,捉住李姝不安分的手,微低頭,噙着李姝手指。

溫暖濕潤的觸感襲來,他的舌尖掃過李姝指腹,又惡意輕輕咬了下。

再擡眉,潋滟桃花眼勾魂奪魄,像極了修行千年來人間吸□□氣的妖。

李姝秀眉微動。

夜明珠皎皎似月光,蘇合香袅袅似雲霧。

此時此刻,誰不願意做昏君?

“不如,本王以身相許。”

李琅華眼底漾起揶揄笑意,悠悠說道:“小姝意下如何?”

作者有話要說:  李姝:也不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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