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落日照大旗（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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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依依的話語，就像一把鋒利又無情的劍刃，殘忍地剖開她的內心，讓冷青萍不得不去正視內心深處的秘密。
是的，她把錯歸給夜帝，歸給飧毒，歸給張依依，是因為她無法面對自己內心深處的愧疚之情。人總是這樣，比起承認自己的罪過，還是把錯歸給別人來得更容易一些。
想通了這一點後，冷青萍突然凄厲地仰天大笑起來，笑着笑着，又淚流滿面：“不錯，不錯，你說的不錯，其實是我自己思慮不周，是我自欺欺人。”
張依依嘆息一聲，念及她的身世也算可憐，而且至今還沒傷過誰，便道：“你現在知道錯也不算晚，你的雙手還沒沾滿鮮血，你的姐姐也沒有事，寒楓堡還在，你更安然無恙。一切都還來得及重新開始。”
冷青萍嗤笑一聲：“怎麽會來得及？你莫要忘了，我要與你不死不休。你我之前，只能活一個。”
張依依定睛看她：“如果是因為系統，你不必擔心。從今日起你不會再受到他的桎梏，你可以自己決定做什麽，去哪裏，和誰在一起。如果是因為你對我還有仇恨，那我就真的沒辦法了。”
冷青萍不信地擡起頭看向張依依，懷疑地問：“不再受它桎梏，什麽意思？”
“你道你那只系統，為什麽一定要你跟我不死不休？不過是因為看上了我的房子罷了。你可還記得它要你奪取的無名島？那是我的地方。不過可惜，它倒是野心勃勃，現在卻連自己都保不住了。”張依依若有所思地望着手上漸漸出現裂痕的镯子。
冷青萍順着她的眼神望去，先是一怔，繼而心中湧出一絲喜悅。
也就在這個時候，張依依的系統蘇醒了過來，歡快地說【宿主，我已經把它格式化了。你快看我們的金幣！】
商城頁面再次出現，這回左上角金幣一欄出現了13300數量的金幣。張依依心中歡喜，誇了一句：“幹得不錯！”
既然任務圓滿結束，張依依也就解開冷青萍的束縛，放她離開。這時候她也不忘問了系統一句：“這就是她本該得到的錢？有買過第二顆迷情丹嗎？”
在得到系統否認的答案後，她點了點頭，滿意了。
“有一句話我跟別的人說過，現在我也要跟你說。冷姑娘，我想你也知道，你所看到的那本書裏所有的劇情如今都已經走完了，現在你跟我一樣，是自由的。接下來的故事，得你自己去書寫，逝者已矣，我能理解你需要時間調節自己的情緒。但我相信你應該是個聰明的姑娘，聰明的姑娘也知道該怎麽做才能讓自己過得更好。”
冷青萍目光複雜地看着她：“你要放我走？難道你不怕放虎歸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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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依依抿唇一笑：“我既然立誓不殺人，那今天放你走以後的所有後果，我都一力承擔。”
冷青萍慢慢垂下頭去，慢慢轉身離開了破廟。
望着冷青萍遠遠離開的背影，張依依嘆息了一聲，她承認，她太心軟了。只是心裏真的跨不去那道坎，她真的沒辦法去殺掉一個人。
系統仿佛也看出她的念頭了，出聲道：【宿主不怕，你還有我呢。我們努力升級，我一定會保護你安然無恙的！】
張依依聞言笑了，難得來了興致，促狹地笑道：“對哦，我還能依靠你哦！”
只不過要是能換個語氣的話，系統會更開心的！
【宿主你不要瞧不起人！對了，之前在船上沒來得及說，我擔心現在不說，宿主你一轉身就要把金幣給敗完了！宿主，我嚴肅、鄭重地警告你，不許亂花錢亂買東西，我們的目标是攢錢買到這個神器！】
商城頁面中，出現一樣商品，下列物品名稱用金光閃閃的四個大字寫着：剪輯神器。
“什麽鬼？”
【剪輯神器，簡而言之就是把那本書裏的某個人名全部剪出來，換上宿主你的名字。這樣宿主你就可以直接以劇情人物的身份進入故事，篡改劇情了！】
張依依想了一會兒，說：“類似文檔的一鍵替換？”
【孺子可教也！哇，宿主，我又要感嘆你的智商了！鼓掌！】
張依依虎軀一震，這系統回來以後怎麽越來越惡心了？之前不是跟她相愛相殺地很歡樂嗎？突然改變畫風走賣萌讨好路線，她很不适應阿！除非，這家夥是想用強硬賣萌的形式惡心自己！
嗯，很有這個可能。
“別鬧！說正事呢，任何一個人物都能頂替嗎？”
【呃呃呃，也不是啦，你知道，啓動神器都需要一點代價的嘛，比如，你要替換一個出場次數貫穿全文的主角，和一個只出場兩次的龍套炮灰，那價格肯定都不一樣。】
張依依早已看穿了系統的套路，高冷一笑：“那你說個屁！”
【……】
但是不可否認，這東西确實比什麽人魚尾巴要來得實用，故而張依依也沒把系統跟個守財奴似的看着那堆金幣的樣子放在心上。她扛起昏迷的夜帝，借助時空縫隙把夜帝放在一個南方的小鎮裏，确認誰也找不到他後才回到船上，和大家彙合。此時剛過去不到兩個時辰，船只剛過無名島不久。
登陸後，衆人按照原計劃，前往塞外大旗門本部。他們這一回出發的陣容實在豪華，陰家三姐妹、雲铿、雲峥、鐵中棠，還有日後身邊不少武功高強的姑姑都來了。衆人此番去大旗門，不止為了鏟除飧毒，還為了化解大旗門與五福聯盟這段糾纏了數十年的仇恨。
當然，飧毒被夜帝所殺的消息，也終于在諸人趕了半天路後才姍姍來遲。水靈光有些擔憂地拉了拉鐵中棠的袖子，兩人交換了個眼色。她想知道爹爹的安慰，鐵中棠卻因為身邊是常春島的人而叫她稍安勿躁。
果然聽郭姑姑冷笑：“真難得，平日裏閑事不管的夜帝陛下也會出手，吃錯什麽藥了？”
同行之女中，除了溫黛黛和張依依外，個個面帶譏笑。
夜帝在常春島，果然半點威信都沒有。水靈光見狀，默默地低下了頭。
常春島在東海，大旗門在塞外苦寒之地，衆人快馬加鞭走了足足十天，才堪堪到了劍門關。其他人都還好，就是溫黛黛不會武功，很是吃了一番苦頭。這日清晨，水靈光又一反常态地惡心難受。鐵中棠、雲峥倆妻奴馬上就要停在客棧裏休息兩日。随行的都是親友，當然不會反對。
請來大夫給兩人一瞧，溫黛黛還好，就是有些水土不服，奔波勞碌得累了，休息兩天即可。倒是水靈光，竟然有喜了！這個消息讓素來冷靜理智的鐵中棠亂了手腳，一副不知道該怎麽對待水靈光才好。叫旁觀的張依依一陣好笑。
幸虧同行的還有經驗老道的郭姑姑等人，她們趕着鐵中棠出去買安胎藥，一邊告訴水靈光一些孕婦須知的事。張依依倚在門口，歪頭打量床上一臉認真聽講的水靈光。她的眼神慢慢轉移到水靈光那尚且平坦的小腹上，不禁想，她和鐵中棠的孩子會是什麽樣子的呢？
肯定也是個鐵骨铮铮的漢子！跟他爹一樣！
張依依現在很滿意，畢竟對一個讀者來說，看到自己喜愛的故事人物有美滿結局，比什麽都高興。
到了大旗門之後的事情也挺順利的。雲翼一開始無法接受這世代的恩怨，竟然都是因為一些兒女私情引起。他震怒過，無措過，甚至鐵中棠、雲峥、雲铿，鐵青樹、雲婷婷等新一代大旗門的佼佼者皆數跪下，以命相勸。又有常春島的郭姑姑将日後的信物與一封親筆書信。雲翼捧着書信，腳步踉跄地走進房中，将自己關在房內整整一天。
鐵中棠等人也跪了整整一天。
再出來時，雲翼雙鬓全都是白發，雙眼無神，整個人老了十歲不止。
他擡起頭，緩緩地掃視了一圈，忽然雙膝一軟，整個人跪了下去。
“爹！”這是雲铿、雲峥、雲婷婷三人。
“師傅！”這是鐵中棠和鐵青樹。
“大哥！”這是雲九霄。
他這一拜，吓得衆人一擁而上，想将他扶起來。
雲翼冷冷道：“不許扶我！”他平日裏積威極深，衆人聽他這麽說，便無人敢動。
任由他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又聽他铿锵有力地說：“我雲翼做了大旗門掌門二十五年，戰戰兢兢，一刻也不敢忘記先人們的教誨。你們說，我錯了沒有？”
年輕人們不言，只有雲九霄道：“大哥沒錯。”
一旁的陰素眼神閃了閃，透出一絲哀戚之意。
雲翼嘆道：“不，我們錯了。大旗門的男人都錯了！”
衆人詫異。
又聽雲翼繼續說道：“雲、鐵二位先祖，縱然英雄一世，無愧于天地。但對他們的妻子，朱、風二位夫人，毫無半點仁義！我雲翼要強了一輩子，上！對得起大旗門歷代先祖，下，對得起大旗門所有弟子。卻獨獨，對不起一個人。”
郭姑姑眼中有些濕潤。
“男子漢大丈夫，無義走不得江湖。中棠。”
“弟子在。”
“你的血旗何在？”雲翼問。
鐵中棠從懷中拿出一物，展了開來，正是一面鮮血制就的錦旗。
雲翼似驕傲又似哀切地注視着這面錦旗，看了許久，忽然道：“本門門規曾說，誰能找回這面至關重要的血旗，就能就任下一任掌門。既然中棠做到了，自然便是下任掌門！”不等衆人吃驚完了，又和藹地對鐵中棠說：“孩子，我相信你一定會比我做得好。”
須知他這人嚴厲苛刻了大半輩子，在場的大旗門弟子對他都是又懼又怕，如今突然變得這般慈祥模樣，配合上那副蒼老的容顏，衆人都是心中一顫，覺得鼻子都酸酸的。雲婷婷更是直接抹起了眼淚，喚道：“爹爹……”
雲翼這時又看向郭姑姑，“能帶我去見她嗎？”
郭姑姑立刻收斂情緒，冷下臉來：“娘娘不想見你！”
雲翼什麽也沒說，卻在郭姑姑等人要離開的時候，緊随其後。并勒令鐵中棠等人不許跟過來。張依依猜想，或許他是想用餘下的時光去補償日後。可是……日後一定不會再見他。太晚了，都太晚了。
雲九霄是大旗門的掌刑人，也是大旗門的軍師和雲翼的好兄弟。他正在為大哥的經歷唏噓不已，也自然而然地想起許多年前，也有一個美麗的少女曾為他數次跑到這冰天雪地的塞外之地，勇敢地當着全大旗門弟子的面說要嫁他，不管被大旗門如何又打又辇，如何遍體鱗傷，如何吃盡苦頭也不放棄。
可是後來怎樣了？
身為掌門的叔父鐵了心要趕她走，就拿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威脅她。
她終于是走了。自那以後，他們就再也沒見過了
“雲九霄？”
身後一道動聽的女聲傳來，他轉過身去，見是常春島人中一名披着面紗的華服女子。
雲九霄拱手作禮。“在下是雲九霄，姑娘是？”
陰嫔冷冷一笑：“你的債主。”
雲九霄皺了皺眉。“可在下與姑娘素不相識，怎麽就欠下債了？”
“怎麽沒有？三十年前你受了重傷，闖進一棟花園小屋，是也不是？”
“是。”
“那屋主是姐妹三人，她們不僅為你趕跑了追兵，還幫你療傷救治，是也不是？”
雲九霄似有所悟地看着陰嫔，遲疑地道：“你，你是？”
“我就是那個小妹。既然你的命是我們姐妹給的，今日我要拿走，你有何話說？”
雲九霄卻解脫般地笑了：“不，雲九霄無話可說。這命，姑娘拿去便是。”
“哦？”陰嫔風情萬種地一笑，身形微動，一抹劍影方過，長劍便已毫不猶豫地穿透了雲九霄消瘦的胸膛。他躲也未躲，全程閉着眼睛，嘴角還帶着跟剛才一樣的笑容。陰嫔眼神冰冷，半點憐惜也無：“看來你也知道自己罪孽深重。”
雲九霄正要說話，身子卻晃了晃，往後倒去。一個消瘦的人影風一般地跑過來接住了他，陰素淚流滿面地控訴陰嫔。“小妹，你怎麽能出爾反爾！”
陰嫔神色未改：“我答應過你不找他麻煩，可沒答應過你不殺他。大姐，他害你害得這樣慘，你為什麽還要為他流淚？”
陰嫔和陰儀也曾為同一個男人反目成仇，可過去這麽多年，她早想通了，更信奉君既無心我便休的信念。是以對陰素這樣一廂情願也能執着了這麽多年的感情實在費解。
“我是恨他懦弱不敢回應我的感情，可這些苦都是我自願受的，與他何幹？他就算是一生一世都不回應我，但只要他活着我便心裏歡喜，我才能活下去你懂嗎？”陰素抱着雲九霄，泣不成聲。
她之前因為自己蒼老的模樣而自卑地躲在人牆之後，只敢偷偷地打量這癡愛了一世的男人。他還是像記憶裏一樣俊美好看，她卻不負年輕時的如花容顏，兩人站在一起，他豐俊如蘭，她卻枯槁如朽葉。
可如今他眼看就要活不成了，陰素不再壓抑自己的情感，珍而重之地抱着雲九霄，一字一頓道：“每個人都說我苦，說我傻。可你們不是我，不是我！我愛他，我認定了他。他回不回應又怎麽樣？喜歡他是我的事，與他尚且無關，跟你們又有什麽關系？九霄，九霄……”
雲九霄此時尚有一絲氣息，他修長好看的手緩緩拂過那滿是皺紋的老臉，漆黑的眸中卻如星晨般閃亮，仿佛看到了什麽心愛之物。“素素，我對不起你……還有，我一直，一直沒有告訴過你，你很美，真的很美……戴花的你，好看……畫眉的你，好看……為我做飯的你，好看。現在為我哭的你，最、最好看。”
話落，那雙星眸緩緩阖上。
陰素嘶聲裂肺地喊道：“九霄！！”
……
雲九霄死了。
鐵中棠知道是陰嫔下的手，但還不等大旗門向她尋仇，陰素便已挺身而出，自我了結，留下遺言說是替陰嫔為雲九霄抵命。
陰儀、陰嫔為此再度鬧翻，姐妹倆離開大旗門後不知去向。
常春島的人都走了，郭姑姑本想帶陰素的骨灰回去，卻被張依依阻止。“何必呢？陰大娘說了，喜歡雲九霄是她的事，與別人無關。我想比起常春島來，她肯定更願意和雲九霄葬在一起。”說完，又看向鐵中棠：“可否？”
鐵中棠艱難地點點頭。
“我還想在他們的碑上寫，夫，雲九霄。妻，雲陰氏。”張依依一字一頓。
衆人詫異地望着她。
半晌，但聽鐵中棠應承道：“好！就寫雲陰氏。”
郭姑姑一嘆。“算了，勸了她半輩子也沒用。這最後阿，老娘也支持她一回。”
這話說得張依依鼻子又是一酸。
